第57章 一把好刀
离开军机部后,周诗凡前脚刚回到家里,赵卫道后脚就跟着来了。
见了面,不等周诗凡说话,赵卫道劈头就来了一句:“夏国新国主产生了!”
“陈民还是陈川?”周诗凡不动神色的问道。
赵卫道意味深长的说:“战龙派胜出。”
周诗凡凝视着手里的茶杯,喃喃道:“夏国不会善罢甘休了……”
赵卫道轻叹了一声,语气有些沉重:“在战龙派历届首领中,陈川是出了名的强硬,他当选国主后的第一句话就是发誓要敌人血债血偿,目前夏国议会正在商讨出兵的事。”
“明天……明天夏国将会宣布出兵北方。”周诗凡的神情有些恍惚,自言自语道。
赵卫道凝视着周诗凡恍惚的眼睛,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他有些艰难的问:“此次华夏联合出兵会不会有不好的后果?”
周诗凡的目光痴痴的,梦呓般说:“师之所处,荆棘生焉。大军之后,必有凶年。”赵卫道只觉得周身直冒冷气,半张着嘴说不出来,眼睛里流露出恐惧的神色。
沉默了许久,周诗凡长叹一声,缓缓道:“北洲诸国将万劫不复。”
赵卫道勉强笑了笑,苦涩的说:“我觉得你现在越来越深不可测了。”
周诗凡缓缓喝了口茶,淡淡地说:“先神先鬼,先稽我智。谓之天官,人事而已。”
赵卫道苦笑,摸了摸鼻子说:“我倒认为先稽我智莫如先神先鬼好些,既然人事难成,所以只好谓之天官了。”
周诗凡眉头微微一皱,扫了他一眼,淡然说:“歪理。”
赵卫道摸着鼻子苦笑不已。
一旁的周从山却神色古怪,暗自嘀咕:我倒觉得赵大人说的有理,对您只能谓之天官嘛……
时隔一日,即三六零三年四月十八日,华夏两国发表联合声明:为了维护梅帝国在北方大陆的正当利益,两国将联合出兵北方大陆。
两国正式公布的出兵人数总计六十万混编军,其中华国派遣五个混编集团军共二十五万人,夏国派遣七个混编集团军共三十五万人。
三六零三年四月二十日,华夏两国不顾意志王朝的严厉抗议,正式出兵北方大陆。第一批华夏联军为四个混编集团军计二十万人,自吕国集结后由吕国海军护送至葡国海域外沿。在公海上的中途岛交接后,葡国海军接管。将两国联军护送至内陆,然后经坦斯国进入梅帝国境内,整个行程五千余公里,途径十五个国家外沿,三个国家领土,预计整个行程需要二十余天。
为了此次出兵北方大陆,华夏两国zf费了许多的功夫,两国正式或是秘密的频频与北洲诸国接触,一再强调此次出兵绝不会侵犯他们国家的利益,仅仅是帮助梅帝国解决危机而已,并正式做出了决不设建永久性军事基地、决不干涉别国内政、决不长期驻军、决不占领任何国家领土、决不建立附属国的五项保证,这才得以出兵北方大陆,同时经过艰苦的谈判,两国付出了高昂的费用,并降低了百分之五的关税后,吕国、葡国、坦斯国才允许两国军队通过其领土。
对于许多主张用战争来解决问题的人而言,三六零三年四月二十日绝对值得纪念,那是一个令华夏两国战龙派支持者欢欣鼓舞的日子。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对于任何敢于侵犯国家神圣尊严的敌人,就要毫不留情的给予惩罚,这就是两国战龙派的一贯主张。
在战龙派与潜龙派数千年的争吵中,战龙派第一次以压倒性的优势获胜。
三六零三年四月二十日意味着两国终于结束了数千年来从未派兵海外的历史,华夏两国军队的战靴第一次正式踏出东方大陆。
这也代表了华国向辉煌的帝国时代迈出了关键性的第一步。
后世历史学家将这天成为龙之帝国的黄金圣日。
周诗凡却并不觉得这一天有什么不同。
他仍是带着与往常相同的心情,面无表情的负手站立在窗前,似乎窗外的景色永远也欣赏不够。
院子里,徐臣在周言文、周言武的搀扶下缓缓而行,活动一下筋骨,他努力使自己的腰身笔直,尽管因此牵动了伤口而周身疼痛不已。
周从山凝视着徐臣的动作,有些困惑地说:“此人的体质真是惊人,受了那么重的伤,才四天功夫就可以下地了。”
周诗凡淡然道:“周锐的医术很高。”
周从山笑了笑,说:“我宁愿相信是因为大人的一个真言才会如此。”
周诗凡没有说话,把目光转向了远方。
沉默半晌,周从山小心翼翼的问道:“大人,您怎么看这个人?”
周诗凡收回目光,凝视着徐臣的身影说:“正则为神,邪则为魔。”
周从山的瞳孔收缩了一下,沉声道:“您可以管束住他吗?”
周诗凡暗自叹息,知道周从山对徐臣动了杀机。
他用平静的语气说:“这种人只可引导,不可管束。”
沉默了半晌,周从山说:“如今乱世已到,多一邪则害世人万千,除一邪则救世人无数,请大人明示。”
周诗凡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疲倦,静静地说:“不可说,一说就错。”
周从山暗叹,知道周诗凡是不会让他除掉徐臣了。
而此时的徐臣尽管没有任何表情,但心里的感觉却极为复杂。,他眼角的余光时不时扫向不远处窗内的周诗凡,觉得心情像撞了半瓶水的瓶子般落落不定。
想想这半年来的沧桑,他觉得有些黯然。
此时,他并不知道远处的两人正在商讨他的生死,完全有可能将他再次置于死地。想到在自己经历过的诸多危难里,与肖俊的一战最为凶险。
父母在梦云号中双双遇难后,正在世界各地流浪的他立刻赶赴夏国,处理完父母的后事以后,他在父母的坟墓前发誓要手刃元凶肖俊。
自此以后,他用尽了一切手段追查肖俊的踪迹,足迹踏遍了东、北大陆后,终于在葡国发现了肖俊,并于四月二日深夜在蒙多港码头与肖俊展开了殊死搏斗。
肖俊太可怕了!
徐臣微微打了个冷战,脑海里又浮现出肖俊那阴冷的眼眸,轻薄而紧闭的双唇还有那泛着光的光头,耳畔似乎又响起了那夺人心魄的拳头所发出的呼啸声,随即就是自己肋骨断裂的声音。
好可怕的拳头。
肖俊出拳的时候身在十米开在,但是瞬间他的拳头就击在自己的左肋上,然后才听见惊心动魄的呼啸拳风和骨头断裂的声音。
徐臣的神情恍惚了,脑海里不断映现出当时的情景。
他记得自己当时就喷了一口鲜血,钻心的疼痛使他在瞬间丧失了神智,但他还是发出了刚才没来得及发出的飞刀。
寒光一闪,飞刀如一道夺目的闪电射向已退身而去的肖俊,映现出他那阴冷的眼眸。
肖俊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讥讽的笑意,似乎射向他的不是夺命的闪电,而是一团废纸,他微微一躬身,右拳迎上了那道闪电。
徐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甚至怀疑自己被那一拳打出了幻觉。
随着清脆的金铁交鸣声响起,他全力射出的、自信可以射穿十棵参天大树的飞刀竟然化作了数十枚碎片。
无坚不摧的飞刀被肖俊的拳头击成了碎片!
徐臣的信心随即也被击碎,呆若木鸡。
肖俊坦然自若的站在那里,不屑一顾的看着他,似乎把他看成了下贱的蝼蚁。
怒火如炙热的岩浆在心中流淌,徐臣不顾一切的向肖俊发射飞刀,直到仅剩最后一把为止。
所有的飞刀无一例外的被肖俊击碎。
他散漫的站在那里,懒洋洋的挥拳,将射向他的飞刀击得粉碎,他的神态轻松,甚至是不耐烦的、倍感无聊的。
徐臣面如死灰,举着最后一把飞刀冷汗淋淋。
“小子,射够了没有?”肖俊懒洋洋的说,似笑非笑。
徐臣当时的感觉就是冷。
从心底最深处冒出的寒气迅速笼罩了全身。使他如坠深渊。
他甚至觉得整条脊梁柱都结成了一条冰柱,把自认为坚定的意志冻得僵硬,而满嘴的苦涩使他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咬了咬牙,徐臣手持锋利的小刀扑向肖俊,猛刺心脏。
又是一拳。
他再次听见自己骨头破裂时发出的可怕声音,随即就是钻心的刺痛与痛苦的窒息。
倒飞出去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右胸的骨头也碎了,被肖俊可怕的拳头击碎,可连如何挨得这一拳他都不知道。
勉强一个后翻站稳,接着又是一口鲜血喷出,徐臣觉得眼前金星乱舞,锥心的痛苦几乎令他疯狂,他撕心裂肺的狂吼一声,带着无尽的仇恨与怒火再次向肖俊扑去。
仍是那个可怕的拳头,无迹可寻的再次出现,重重的打在他的腹部。
第三口鲜血喷出,徐臣像个虾米一样蜷缩着倒飞了出去,鼻涕、眼泪、口水不受控制的狂涌而出,使他那年轻英俊的面容一塌糊涂。
重重的掉在坚硬而冰冷的土地上,徐臣捂住腹部努力站了起来,但随即又跪倒在地,痛苦的呕吐起来。
苦涩的胆汁与腥咸的鲜血随着剧烈的呕吐汹涌而出,使他觉得生命也随之源源不断的自体内失落在冰冷的土地上。
他的意识逐渐模糊,身体越来越冷,眼前越来越暗,他知道,自己的生命马上就要结束了,尽管很不甘心,但是他清楚肖俊的第四拳将彻底结束自己年轻的生命。
耳畔响起肖俊嘲弄的声音:“小虫子竟与日月相提并论,小子,你太自不量力了,既然你不在乎自己这条命,那我就送你上路。”
“完了!”徐臣心里狂叫了一声,不甘心的试图站起来,但是身体像是被抽干了血液般干瘪,力量消失的无影无踪。
肖俊的三拳将他彻底击垮了。
“宰了他。”肖俊懒洋洋的说,语气漫不经心,似乎只是命令手下砍下一棵白菜,而不是杀一个人。
刺耳的哄笑声中,他看见几个面目狰狞的男人围了上来,面带冷冷的、讥讽的笑容。
“畜生……”徐臣艰难的喃喃自语,无奈的闭上了眼睛,接着,他就听见了尖锐的破空之声,随即惨叫声响起。
徐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因为剧烈的眩晕与此同时袭来,他 颓然扑倒在地,丧失了意识。
“徐臣!徐臣!”
徐臣蓦地恢复了神智,从可怕的回忆中回到了现实。
周言文的眉头紧皱,颇有深意的注视着他,目光清澈:“你没事吧?”
徐臣定了定神,微一摇头,有些疲倦地说:“没什么,只是有些累。”
“回房间休息吧,你现在还不能过多运动。”周言武声音低沉地说。
徐臣点点头,感觉有些虚弱。
周言文二人搀扶着徐臣缓缓的向房间走去。
徐臣微一侧头,扫了一眼客厅的窗户 。
周诗凡面无表情的凝视着夕阳西下,神态安详。
在房间内吃过晚餐,徐臣小心翼翼的检查自己的伤势。
元气已经恢复了大部分,而真神之气也畅通了,不再有任何阻塞的地方。
他不由暗暗欣喜。
华氏民族的高超医术真是名不虚传,对于一些西医无可奈何的特殊内伤,华氏民族禀传自远祖的中医之术却能完全医治,而且没有后遗症。
但是皮肉之痛却是无法解除的,抚摸着隐隐作痛的左肋,他觉得有些无奈。
缓缓的拿出了那把锋利的小刀凝视着,心里油然升起淡淡的悲哀。
这是最后一支刀。
十四支飞刀中的最后一支。
刀长六寸,宽零点七七寸,厚度零点零三寸,重一斤。
如果有人看见他所有的飞刀的话,并不会觉得这支飞刀与其他的飞刀有什么不同,无论是样式、长度、宽度、厚度还是质地,这支飞刀均没有任何不同之处。
的确,任何人都不会觉得这支飞刀有什么特殊之处,这种所谓的飞刀寻常可见,只需要三华币就可以在任何一个杂货店买到。
但是,徐臣却知道这支飞刀有什么不同。
这个是秘密。
一个全世界只有他才知道的秘密。
为了保住这个秘密,他不惜以自己的生命为赌注,在生死攸关的危机时刻也没有将这支飞刀射出去。
此刀一出,肖俊和当时在场的人都将神形俱灭,死无葬身之地。
但是,就在他准备打出这支具有神秘力量的飞刀时,却忽然察觉到有四个高手悄然潜了进来,为了保护这个秘密,他只有无奈的放弃打出这支飞刀的计划,被迫冒死与肖俊展开肉搏。
否则的话,肖俊必然会死在这支飞刀上。
想到这一点,徐臣不由轻叹了一声,感叹世事无常,天机难测。
“咚咚”
敲门声轻轻响起。
徐臣早已听见了脚步声,所以不动神色的淡淡说:“请进。”
门无声的打开,周诗凡缓步走了进来,目光淡淡的。
徐臣似乎不知礼貌为何物,他仍斜靠在床上,若无其事的用小刀修指甲。
周诗凡毫不在意他的无礼,面无表情的凝视着徐臣,淡淡说:“徐先生,感觉如何?”
徐臣抬眼看了周诗凡一眼,淡淡的说:“不错。”然后继续专注地修剪指甲。
沉默了片刻,周诗凡道:“徐先生的体质很好,相信很快就可复原。”
“哦。”徐臣不冷不热的,然后加重了语气说:“我们大和民族向来以体质优异而闻名于世。”
周诗凡淡淡地说:“是么?似乎未有所闻。”语气中含着淡淡的讥讽。
徐臣冷冷地说:“未所闻并不代表未存在。”
周诗凡的眼中闪过嘲弄的神色,悠然道:“个体不能代表整体,而且真实存在的也未必真实。”
徐臣的嘴角一挑,讥讽的说:“这么说来,关于你的种种传奇都是假的喽?”
周诗凡淡淡地说:“言无畏,则行无业。传闻真伪,与我是不是周诗凡有何关系呢?只要我还是我就可以了。”
徐臣沉默了,出神地凝视着手中的小刀,神色显得有些凝重,半晌,他静静地问道:“请问先生:道由心生还是心感道存?”
周诗凡想也不想,淡淡说道:“孔德之容,惟道是从。”
沉默了许久。
“那么……”徐臣仍出神的凝视着手里的小刀,头也不抬的静静问道:“如何区分道心与心道呢?”
周诗凡沉默了片刻,缓缓说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阙中。”
徐臣再次沉默了。
许久,他淡淡地说:“先生,这不是我所问的答案。”
周诗凡的目光清澈,带着淡淡的忧伤,平静的说出了四个字:“诸法无我。”
徐臣持刀的手微微一颤,蓦然抬起头。
他目光炯炯的凝视着周诗凡,收起了一贯的狂妄不羁,严肃的问道:“再请问先生:我手中有刀,那么我应该把刀放入心中,还是把心放入刀中?”
周诗凡的目光变了,变得没有任何情感,没有任何色彩,平淡如水。
他用同样平淡的语气说:“你应该把手中的刀放下。”
徐臣低下头,凝视着手里的刀不语。
半晌,他抬起头,目光平和。
手里的刀,已经不见了。
他看着周诗凡的眼睛说:“已经放下了。”
周诗凡轻叹道:“那么就再拾起来。”
徐臣笑了,手微微一动,那把小刀神奇的凭空出现在手中。
他微笑着说:“它一直在这里,我何从拾起呢?”
周诗凡仍用淡淡的语气说:“既然无从拾起,自然无从放下。”
徐臣愣住了。
半晌,他举起手中的刀凝视,露出了沉思的神色。
许久,他喟然长叹,颓然道:“汉学博大精深,我终是只得皮毛啊。”
周诗凡悠悠然说道:“徐先生可曾阅读过佛经?”
徐臣微微一愣,道:“现存于世的佛经中,我仅阅读过金刚般若波啰密经和佛说四十二章经。”
“ 哦。”周诗凡悠然说:“西升经有云:为正无处,正自归之;不受于邪,邪气自去;所谓无为,道自然助。不善于祠,鬼自避之;不劳于神,受命无期;无进无退,谁与为谋?为是致是,非自然哉!”
徐臣的眼睛蓦地亮了起来,他盯着周诗凡,喃喃道:“所谓无为,道自然助……为是致是,非自然哉……”
周诗凡静静地与他回视,目光平和。
徐臣忽然大笑起来,充满了喜悦,但是立刻因为牵动了伤口而痛的直咧嘴,所以笑容古怪,显得有些滑稽。
他带着古怪的笑容说道:“我的心里没有刀,手里也没有刀,所以根本不用放下,也不用拾起来啊!”
周诗凡淡淡地说:“那么,你手里为何物?”
徐臣立刻停止了大笑,神色肃穆的说:“先生,我手里的就是我!”
周诗凡点点头,没有说话。
徐臣下床,毕恭毕敬的向周诗凡深深鞠躬,肃然道:“多谢先生指点!”
周诗凡却微微一动,身子已在几米开外,避开了徐臣的大礼。
徐臣说完了感谢的话后,才发现周诗凡已不在身前,他愕然直起身,看着周诗凡不知所以然。
周诗凡负手站立,悠悠然说道:“不悟,我是众生;一念若悟,即众生是我。迷解心开,与大智无别。有所知、有所解均是你本性所致,与我无关。”
徐臣低下了头,目光复杂。
周诗凡淡淡说:“有所悟必有所成,徐先生好自为之了。”
徐臣抬起头,注视着几米外的周诗凡,目光变成了淡淡的,沉默不语。
周诗凡说:“天色已晚,请好好休息吧。”说完,他举步走到门口。
就在他打开门,一脚已经跨出大门的时候,忽然转过身,深深看了一眼徐臣手里的那把小刀,然后意味深长的说:“真是一把好刀啊。”
说完,飘然而去。
徐臣不由魂飞魄散,呆立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