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御书房。
身穿黑金龙袍、五官华美而端正的景御坐在御座上,一手散漫地撑着脸颊,一手执笔不疾不徐地批阅奏折。
而楚凤岐一袭雪白狐裘站在一旁,鸦青色的睫羽轻垂,安安静静地研墨。
看起来就是一幅典型的红袖添香的绝美画面。
而实际上,楚凤岐已经暗暗地翻了不知多少个白眼。
景御这暴君也太小气了。
他不过就是睡梦中无意识地骂了几句暴君、狗皇帝,事后也解释了,甚至他还一脸认真地倾听了景御说自己的梦境,在景御为如何处置那只曾跑掉后又跑回来碰瓷的猫而烦忧时,他无比真诚地给出了连景御也认同称赞的建议。
结果,早朝后景御却还是记仇地把他叫到了御书房,让他伺候研磨!
还一脸玩味地说,不是都说红袖添香?他这个被进献进宫的美人,本职不就是干这个的吗?
虽然这话听了让人很生气,不过却让楚凤岐想起了他的处境和出宫目标,也就只能暂且妥协了。
为此,他非常乖顺、认真地磨了不知多久的墨。
磨得手都酸了,腿也站累了。
他揉了揉自己发酸得已经近乎使不上什么力气的手腕。
“是不是心里又在骂孤?”景御低沉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
“你怎么……”楚凤岐下意识想说你怎么知道,好险及时反应过来没说出知道两个字,而是换了另外的说辞。
“陛下怎么胡乱冤枉人?”他一脸被怀疑的不满。
景御心情貌似还不错,也没跟他多计较。
他悠哉悠哉地单手支腮,声音轻慢而慵懒:“磨了这么久的墨,累了吧?”
“确实有些累了。”楚凤岐说,“陛下不说我还不觉得。”
“不过,大概是为陛下磨墨是心甘情愿的,磨墨时反而不觉得累,只觉得一恍惚时间就过去了。”
“既然你都这么说,那——”
景御语气一顿,嘴角勾起一抹恶劣的笑,“继续吧。”,
楚凤岐:“!!!”
不应该心中感动,然后体谅一下他吗?
“陛下,”他小眼神幽怨,“陛下不觉得草民这么辛苦这么尽心尽力,应该得到嘉奖吗?”
“哦?你想要什么?”
“过几天就是腊八了。听说在京城这边的风俗,腊八过得尤为热闹。”
“你想出宫?”景御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
“是的。”楚凤岐不惧景御身上突如其来的低气压,低眉顺目似乎心有愧疚,“草民想到宫外去看看京城过腊八节的盛况。”
“是吗?”
“草民……草民其实是想到寺里,给先祖父点一盏长明灯。”他为自己的隐瞒而有些羞愧地低下头,“先祖父信佛。而腊八是浴佛节。在先祖父仙逝后,草民在每年的腊八,都会到寺里给先祖父点一盏长明灯。”
“草民不想缺席今年的腊八,但又怕这种事犯了陛下的忌讳,所以才……”
楚凤岐的脸上泛起一丝薄红,似乎因为说谎更为羞愧难当了。
但在他低垂的眼帘的遮掩下,他的目光却一派平静。
到寺里点长明灯才是他真正想引出的所求。之前说出宫凑热闹只是一种战术上的迂回。毕竟,在误会之后,又听到是为了祭奠先人这种人伦所不可避免的事,应许的可能性更大。
“准了。”景御慢悠悠把玩着手中玉制的笔管,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不过别高兴得太早。”他语调一转,“昨天你说你会种菜,不如再亲身体验一下。”
楚凤岐:“???”
狗皇帝不会真让他去种菜吧?!
楚凤岐走后,景御让人把钱太医宣了过来。
“之前你说楚公子体内有不少药和毒残留,是怎么回事?”
“回陛下,恕臣医术微薄,微臣也看不甚明白,只是猜测可能是楚公子天生不足,因自幼身体病弱,服了过多的药,甚至有些药用药不当反而有毒害,多年下来,才导致了如今这般状况。”钱太医回答。
先前他不太清楚景御传召他过来是因何缘故。甚至感受着一阵阵恐怖冷凝如冰霜的低气压,还以为是自己之前自作主张给楚凤岐送药,犯了景御的忌讳。
听到景御的问话,他这提着的一颗心才稍稍放轻松了些。
看来陛下还是对这位楚公子挺关心的。
这几年来,还是第一次见陛下这么重视一个人。
钱太医是宫里的老御医了,在景御出生那会儿就已经是宫里头医术最拔尖的,给当时还是太子的景御诊治过不少回。可以说也算是看着景御长大的。
他不止一次暗暗感慨,怎么当时那个温润仁德的储君,从小就端正纯良、行事妥帖的一个人,之后竟然会变成如今这么个冷漠、暴戾的帝王。
即便笑着,眼里也没有半点笑意和温度,只有无尽的荒芜和冷血,让人不寒而栗莫敢直视。
自从陛下登基后,除了对长公主之子祝小侯爷稍稍态度和缓些,也就是如今这位楚公子能得陛下青眼了。
陛下对着楚公子时,比平时多了几分人气。
“楚公子身子病弱耽搁不得,须得慢慢地好生调养。”说到这里,钱太医停顿了一下,“治疗过程中可能还要用到一些珍贵稀有的药材……”
“钱太医只管用药就是。”
“诺。”
“另外……”钱太医硬着头皮提醒,“最好要让楚公子保持心情平和舒畅,切勿多思多虑。”
钱太医这句话才刚说完,太监总管赵总管来报说祝小侯爷才刚进宫,已朝御花园那边径自过去了。
祝小侯爷祝之鹤是长公主之子,京城有名的纨绔,比景御大几个月,是景御嫡亲的表弟,跟景御从小关系不错。之后在景御太子之位被废后亲近景御的态度也不变。再加上长公主一家一直站在景御这边极力支持,因此,景御待他还算亲厚。
“楚公子也在御花园?”景御却忽然问起楚凤岐来。
“是。”赵总管回答。
眼看景御不知何故起身甩袖走了,赵总管连忙跟上。
他潜意识觉得陛下可能是去御花园。
并不是为祝小侯爷去的,而是为同在御花园的楚公子。
在景御召见钱太医时,楚凤岐手里拿着一把锄头,顶着凛冽刺骨的寒风,在御花园的一块空泥土地前欲哭无泪。
没想到!景御这个狗皇帝还真把他发配来种菜了!!
早知道之前编造谎言的时候,他就不强说自己在那几个月“相处”的时间里负责种菜会种菜了。
当时景御语气玩味地问他“你还会种菜?”,他还以为只是言语质疑,没料到景御竟然还让他付诸实践地来种菜。
楚凤岐提出在腊八节那天出宫到寺里点长明灯时,也知道景御会怀疑。
但他没料到的是,景御会让他来种菜。
一来,大概是为了验证之前他说会种菜是真是假。
二来,大概算是一个告诫和惩处。
景御在听到他想出宫时,身边上的冷气像不要钱似的大肆乱放,明显怒气十足。
虽然不知道景御恼怒什么,但不高兴是真的。
或许景御是觉得他不按宫里的规矩来、挑衅了帝王的权威?
暴君想一出是一出,就是苦了他这棵小白菜。
他只会用木系异能“种菜”,并没有亲自实践过正常的种菜过程是怎么样呀!
“楚公子,您怎么还愣着不动?”一旁的一个内侍语气轻蔑,显然是以为楚凤岐惹恼了皇帝,趁机落井下石。
“哦,我在思考要种什么菜。”楚凤岐淡淡地道。
他并不以为意。
捧高踩低他见得多了。
这一小块空泥土地的泥土被翻新过,应该是拔掉了之前种的花草正准备再种新的花草,却不料临到头来竟然是用来种菜。
也就暴君这奇葩竟然会想出,让他在御花园的名花珍草之间种菜破坏美感。
嗯,看这泥土还算松软,大概、应该,把菜种子丢下去就可以了吧?
楚凤岐不确定地想。
“哎,这是在做什么?”一个声音不远不近地传来,语气里带着浓浓的好奇。
“见过小侯爷。”旁边的几个内侍宫女们都急忙行礼。
走过来的青年看着二十岁左右,脸倒是长得很不错,只是审美堪忧,锦衣华服金冠玉带,满身金贵似乎恨不得闪瞎人眼,手里还拿着把折扇,一副风流纨绔公子的模样。
楚凤岐收回自己暗暗打量的目光。
被称呼小侯爷,想必这就是小说中的配角祝之鹤祝小侯爷了。
祝之鹤是长公主之子,景御的表弟,表面纨绔实则精明得很,是景御在众叛亲离后一个难得的还算走得近的亲友。
景御以前的熟人不是背叛了他,就是觉得他暴虐、觉得他变了而疏远、惧怕他。
祝之鹤是其中一个特例,对登基后的景御一如当初。
之前语气轻蔑的那个内侍脸上带着阿谀讨好,抢先众人一步回答说:“回小侯爷,奴才们正按陛下吩咐,监督楚公子种菜呢。”
“种菜?”祝之鹤挑起眉头惊讶又好奇,下一秒在看到楚凤岐后“咦”了一声,“是你?”
楚凤岐这才想起,祝之鹤是见过原主的。
原主在到了京城后,曾计划过通过祝之鹤祝小侯爷入宫,甚至想让祝之鹤喜欢上他为他做马前卒。为此原主还设计了惊马事件,让祝之鹤“碰巧”来了个英雄救美。
可惜,祝之鹤表面纨绔实则眼明心亮,当下就看穿了原主受惊吓后的泫然欲泣、楚楚可怜只是别有用心的伪装,并没有过多理会原主就走了。
“你怎么在这御花园种菜?”祝之鹤狐狸眼微眯,笑眯眯的,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
楚凤岐还未回答,之前那内侍又抢答:“回小侯爷,楚公子惹恼了陛下,因此被罚在这种菜。”
祝之鹤听了这话,以为楚凤岐是一介小官,因为向皇帝景御进言而惹恼了景御,因此被罚。
景御登基后,有不少大大小小的官当面或上书进言,明里暗里指出景御暴虐不仁。而景御也不负暴君之名,让暗卫将那些官员的老底都查个清楚,按照罪名轻重或下狱、或降职,就算没什么过错也会受罚,挨板子、罚俸禄,此外抄经书之类奇怪的惩处也有。
所以楚凤岐因此被罚御花园种菜好像也是有可能的。
祝之鹤上次就见过楚凤岐,心知楚凤岐想攀权附贵的不安分心思。
再看眼前楚凤岐这模样,容颜明艳而无害,且更有一种病美人的苍白羸弱的风姿,明晃晃的惹人注目。
便以为楚凤岐是又想故技重施,想通过另类的方式引起景御注意,接近景御。
祝之鹤心中叹息一声,唉,可惜了这么个美人,怎么就偏僻喜欢走歪道呢?
少不得他要帮景御那阎王脸清理清理了。
祝之鹤内心冷漠,面上却一脸同情:“唉,你这也太惨了。上次见你时,你差点被别人受惊乱跑的马踩到。这次见你,你又大冷天地被罚种菜。”
“不若我跟陛下求个情,让你跟小侯爷我回候府,如何?”他风骚地摇了摇手上的折扇,狐狸眼含笑。
内心却想着,他这般为兄弟两肋插刀,不知道回头跟陛下邀功,求个什么赏赐好呢?
他正暗戳戳地期待要什么赏赐好,就听到景御阴恻恻的、冰冷至极的声音:
“你要谁跟你回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