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八章
青岚脚底踩着云如风一样刮进了银台宫，便看到晚晚正小心翼翼捧着帝流浆，为种下的雪茜草残根输入月神的神力。自遇到随兰若那次，晚晚情急之下召唤出孔雀羽翅护身后，便了悟了这帝流浆该如何使用，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而经过晚晚这几日的精心照料，被晚晚种在银台宫偏殿的院子里的雪茜草残根已经冒出了一点雪白如玉的小芽芽，晚晚看到这个颇为可爱的小芽便心情极佳，看到青岚，便笑了笑，道：“二殿下今日怎有闲心来见我？”
青岚面上带着得意之色，晚晚平日里喜欢在这里闻着花香草香晒太阳，便特意弄来了一把摇啊摇的太妃椅，青岚已是眼馋了很久了，今日便理直气壮往椅子上一靠，还一撩袍子翘起了一只脚，道：“这回你可得好好感谢我。”
晚晚挑了挑眉，道：“这话可嚣张极了，你先说来我听听，若是我不满意了，便乱棍把你打出去。”
青岚哼了哼，道：“你前些时日也看过了三界本草，知道这极西神木易得，但果子却难得。”
确是如此，三界本草上记载极西神木乃是上古灵树，树有灵，不喜结果，万年灵力方才孕育几颗果子，且果子也只许有缘人，若是不得这神果的缘分，强行要摘果子，神果即刻便会从枝头坠落，化为泥土。
能寻着结了果的神木便已是艰难了，还要合了神果的缘分更是难上加难，是以晚晚才先着手雪茜草，神果只能等等缘分。
而青岚今日却特意跑到银台宫与晚晚说神果之事，难道是……
青岚洋洋得意道：“是也是也，本殿下正巧得了一株结了果的神木，神果便缀在枝头等着你去取呢。”
晚晚欣喜道：“多谢青岚为我留心，这的确得好生感谢青岚。”
青岚便道：“要我说啊，你不如喊上帝君，咱们一块儿去，这果子虽说得清高，只给有缘之人，但这三界之中，谁又不想与帝君有缘呢？即便是一颗果子，也是看帝君的面子的。”
晚晚闻言，顿了顿，而后道：“不必了，我自去取便是，不必用这点小事烦扰帝君。”
青岚听到晚晚口中所言是“帝君”二字而非“岁华”，便是心中一跳，敏锐的察觉了晚晚的态度，想了想，那拜师大典也确实荒谬，帝君竟就纵容着澜玥与自己并肩而立，却未曾带上晚晚。帝君这回，做的着实是有些过分了。
但青岚没想到的是，帝君竟未与晚晚解释一番，一看晚晚这模样便知是心中还气着，连塑仙身这样的大事都不想与帝君交流了，可见是气的狠了，青岚代入了一番自己，若他日后成亲对着未来的夫人这般，只怕是下一瞬便又成了孤家寡人了！
青岚脑子里闪过了无数念头，而晚晚已经站起来，往外走去，面色如常地笑道：“走罢，青岚为我带路如何？”
青岚哪还敢说些什么，连忙跟上晚晚，招来一朵祥云，带着晚晚乘风而起，青岚正纠结着不知如何开口的时候，却突然听到晚晚道：“青岚，你可知，若有一本册子，记载了一个人生老病死，这却是何物呢？”
青岚道：“啊？这是何物，三界中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东西，神仙的生死又岂能这样轻易看透。帝后，你怕不是做了什么怪梦罢，怎的想到了这些？”
晚晚便道：“并非是神仙生死，而是凡人……凡人命数。”
青岚便恍然大悟道：“原来你是说这个啊，凡人的命数是由司命星阁管着的，人间上至帝王将相，下至贩夫走卒，生老病死皆在司命星君的纸笔之间，你说的册子，恐怕是司命星君的生死册罢。”
晚晚喃喃道：“生死册……”那日在圣山大典，随兰若抛来的书页碎片正就被晚晚攥在手心。
青岚见晚晚似乎是有些纠结，便一时嘴快，话不过脑子便出口，道：“你却是不必担心这些的，帝君历劫失败后，司命星君便查验过你的命册，却见你并不在命册之上，超脱三界之间，也难怪能成为帝君的命——”青岚在最后一个字出口时，及时刹住了嘴，有些心虚地看了晚晚一眼，这事帝君说过，不能让晚晚知晓的。
但晚晚却紧紧看着青岚的眼，道：“命什么？”
青岚打哈哈道：“命……命根子嘛！帝君自开天辟地三界初创以来便从未动过情，下凡历劫遇上了你，竟是老铁树开花，你可不就是帝君的命根子嘛！”
晚晚看着青岚的反应，心中突然闪过什么，晚晚便脱口而出，道：“命劫？”
青岚面色大变，晚晚便已经知晓了，晚晚道：“命劫，我是岁华的命劫。”
青岚结结巴巴起来，道：“怎么会，怎么可能，若真是命劫……这……这……”这了半天，青岚都说不出话来，晚晚面上竟露出一个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青岚连忙道：“帝后，晚晚，你可千万不要多想，命劫于帝君那样的上古尊神来说亦是不值得一提，帝君隐瞒此事，不过是怕你知道了会不好受……”
晚晚抬起眼，举目望去，天宫的辉煌近在眼前，飞檐翘角，仙气缭绕，这里是神仙的地方，与她原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晚晚从来就没有喜欢过天界，她不是堂堂正正地来到天界的，而是被太子的下属粗暴地从身体里提出来，就像带着一只不值得一提的小猫小狗一样，带到天界来的。
飞升成仙？她却不是，即便是来到了天界，她依然只是一个凡人。
但她却因此，失去了肉|身，魂魄只能依附在草木之上，晚晚很讨厌天界，可随渡之却在天界，晚晚便就这样留在了银台宫之中。
十六年……整整十六年，晚晚生活在一个令她感到压抑的地方，晚晚本以为，随渡之在哪里，哪里便就是她的家，可晚晚现在却突然发现，这个家，似乎是假的。
一个命劫，将她这个凡人与俯瞰众生的天界帝君捆在了一起，从此她便身不由己，也只因她是个凡人，她的想法从来没有人问过，就连岁华，都没有。
命劫。
命劫。
好一个命劫，晚晚曾感叹过月神与容衡君之间的阴差阳错，今日却发现，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她看月神如此，又怎知旁人看她，不是如此呢？
青岚看到晚晚竟哈哈大笑起来，瘦削的肩膀抖动，双手盖在了脸上，青岚担心晚晚要从云头上掉下去，连忙就要去扶住晚晚，却突然，在阳光的折射下，青岚看到晚晚的指缝中有几点晶莹反射的光芒。
青岚愣了愣。
前面便就是青岚的宫殿了，青岚便卷着祥云落在那已经移栽在庭院中的极西神木之前，又挥退了迎上来的仙侍，转身，对着站着不动，遮着脸也看不到面容的晚晚，口中呐呐了一会，而后道：“晚晚……你，你，莫哭了，快来看看这果子，我看这果子必然与你有缘，你且去试试看？”
青岚以为晚晚不会理自己，毕竟帝君这事，他方才嘴上说的虽然好听，但他自己也清楚这其中恐怕是有些问题的，晚晚一时接受不了才是正常的，若是毫无波澜便接受了此事……那么晚晚似乎也没有那样爱帝君。
这样想着，青岚便听到晚晚道：“好。”
青岚瞪大了眼睛，就像看鬼一样看着晚晚，晚晚似乎是已经整理好了情绪，就连眼睛也只是微微带着点儿红，不仔细看丝毫看不出方才哭过。
晚晚抬起头，看向那参天巍峨的神木，神木本是生长在极西之地，千里迢迢被移栽来到天宫，神木的叶子也有些蔫蔫的，就连神木的灵光，似乎都有些黯淡了。
几颗闪着五彩光芒的果子隐藏在树冠之中，晚晚看了一会儿，便从袖中取出帝流浆，一道金色的神力便如流水一般倾泻出来，浇灌在神木上，神木被帝流浆的力量唤醒，枝条抖了抖，发出似是感谢的簌簌声。
晚晚见状，唇瓣轻轻勾了勾，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意，不知怎的，青岚看到晚晚这般神色，心中竟比方才看到晚晚哭了，还要难受几分。
神木散发出的点点灵光便如被风吹动了一般，开始围绕在晚晚身边，晚晚有些惊讶，便看感觉好像有一双柔软的手臂拥抱了她一般，而后灵光汇聚成一个乌发披散、绿眸红唇、身着由碧绿叶子编成的裙子的少女。
少女看着晚晚，调皮的眨了眨眼睛，青岚见了，道：“竟是树灵。”
晚晚蹙了蹙眉，挡在青岚面前，不让青岚看到这少女单薄短小的绿裙下露出的肌肤，青岚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道：“我是这种人吗？我堂堂天界二殿下，什么美人没见过，会去偷看这小丫头！”
晚晚道：“你还是放尊重些罢。”
那少女搂住了晚晚，像是撒娇一般，对着晚晚说：“从前有一个女孩子也像你这样，不准这些臭男人看我。不过我们树灵本就是这样的，我是树嘛，树还要穿什么衣裳呀，不过是为了看着体面些，我才化了树叶遮挡遮挡的。”
“但是。”少女话锋一转，道：“只有好人才会提醒我多穿衣裳不要让旁人看去了，男人嘛，见了我便挪不开眼，很大女仙嘛，表面看着似乎温婉得体，但我知道她鄙夷我只是一个树灵，不屑与我说话，而你这样的女孩子，我很喜欢！”说着，少女“啵”的一下，在晚晚的脸颊上响亮的亲了一口。
青岚看得是目瞪口呆。
晚晚却是被少女的快乐感染，也笑了起来，比起方才，眼下晚晚可要开心许多。
少女突然“咦”了一声，然后凑到晚晚面前，鼻子动了动，似乎是在嗅着什么，她一边嗅一边道：“你的味道，好熟悉啊，我从前也闻过，是谁呢……”少女喃喃了一会，而后一拍手，道：“是檀烟！你给我的感觉与檀烟好像啊。”
这是晚晚第二次听到檀烟这个名字，那个在瑯嬛福地的老神仙口中，与魔族之人交往的檀烟。
少女见晚晚面露震惊之色，便道：“檀烟就是那个和你一样不让臭男人看我的女孩子呀。”
少女似乎很久没有说过话了，她小嘴吧嗒吧嗒，没停过地与晚晚说那名叫檀烟的女子，说这个女孩子性格可好啦，青岚在一边听得一头雾水，他道：“等等等等，你们怎么就聊起这什么檀烟来了，这么好的仙子，我怎么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说过啊。”
少女对着青岚做了一个鬼脸，道：“因为我与檀烟认识是在万年之前啊，那时候你还没出生罢！小龙崽子，论岁数，你得唤我一声姑奶奶！”
青岚一瞪眼睛，道：“你！”
晚晚闻言，心中却是一颤，万年前？又是万年前，晚晚记得瑯嬛福地的老神仙说檀烟与檀烟的哥哥都是带火的小鸟儿，当时晚晚还不懂这是何意，但现在却反应过来，万年前带火的小鸟，不就是太古神禽凤凰吗！
檀烟乃是凤凰！
正在晚晚心下念头轮转时，少女的身形却渐渐透明起来，晚晚惊了一惊，少女低头看着自己再度变为虚无的手，面上的神色有些低落，抬眼看到晚晚正担心地看着自己，少女便连忙道：“对了！你是想要求一颗神果是吗？”
青岚抢答：“是是是！”
少女还来不及说些什么，便重新变成飘逸的灵光，回到一旁的神木上。
青岚看向神木，道：“就这？果子呢？！”
树冠簌簌抖动一下，一颗果子猛地掉下来，砸在青岚头上，青岚痛呼一声，那果子已然滚在地上，化成了泥土，青岚还未破口大骂，便见又是一颗果子飘飘悠悠地从枝头落下，晚晚愣了愣，伸出手，果然见那颗神果落在了手心。
神木的枝条欢快地抖了抖。
晚晚将那颗还带着清凉气息的神果捧在手心，看向神木，道：“谢谢你。”
却在此时，天边骤然汇聚起一片黑压压的云，云中电光闪闪，晚晚下意识望过去，便看到那云正压在圣山之上。
青岚见了，面色一变，道：“不好了，有人在圣山上不知做了什么，竟招来了天谴！不会是有人要借此劈开魔眼罢！”
青岚带着晚晚腾上祥云往圣山飞去，晚晚远远便看到一道赤红的身影在那劫云中翻腾，定睛一看，正是一只赤红的大鸟拖着长长的尾羽在试图躲避劫雷，但都未能如愿。
青岚道：“怎么是朱雀，他做了什么！”语气中已是带上怒意。
晚晚还未说些什么，便听到雷声轰隆之中，有一道女子的声音带着哭腔传来：“师父，我求求你救救哥哥吧，师父！”
是澜玥的声音。
而岁华的声音隐含愠意，他道：“这是朱雀自作孽。”
澜玥面上都是泪珠，她回头绝望的看了一眼痛苦的在雷劫中挣扎的朱雀，突然周身涌起仙力，竟是化作了真身，羽翅一振，朝着朱雀的方向疾速飞去。
晚晚心头一跳，便看到岁华毫不犹豫地，跟在澜玥身后，身形亦是入了那黑压压的一片劫云之中。
晚晚听到自己大声地唤岁华的名字。
但岁华，却没有回头看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