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家人
面条不断翻腾，沈蒙将小青菜丢进锅中，再将蛋皮铺上去。咕嘟咕嘟煮了一小会儿，才将盐撒在碗里，舀一勺热汤浇下去，随即迅速捞面。
面在下，青菜点缀，铺上蛋皮，撒上葱花，一碗香喷喷的鸡蛋面就做好了。
沈蒙将面端到桌上，“三殿下，快吃吧。”
因为太烫，他捏了捏耳垂，又将双手拿到嘴边吹气。
容越看着他被烫得微红的指尖，掀袍起身，一把拉过来，含进了自己嘴里。
沈蒙吓得一哆嗦，连忙抽出食指。
啵——
声音响亮且尴尬。
“你干什么！”生理和心理的双重不适，让沈蒙眼角眉梢皆是怒意。
“沈哥哥，被烫到了放进嘴里，能快速降温，比你这样吹气管用。不信你现在感觉一下，可还痛不痛了？”
沈蒙：“…”凉嗖嗖的，确实没感觉到痛了。
看着容越一脸纯真，毫无杂念的样子，倒显得自己思想龌龊了。
“咳咳——”他握拳掩着唇，干咳两声，给自己做思想工作。
他只是个孩子，就是想帮我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见沈蒙不说话，面上也没什么表情，容越眼泪汪汪，快要哭出来，“沈哥哥，别生气了，好不好？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
“三殿下，我没生气，快吃面吧，不然一会儿凉了。”唉，多可怜一个傻小孩儿，我怎么能把他想得那样不堪？真是罪过。
容越抬手用袖子抹掉眼泪，朝沈蒙露出一个无比乖巧的笑容，“好，吃面。”
沈蒙看着他这傻样，原本还绷着的脸也笑了起来，掀袍坐在对面，看着他吃。
蛋皮用油煎了之后又经过面汤煮了一会儿，吃起来软嫩弹牙，鲜美多汁，容越几口就塞进了嘴里。
很快，面就只剩一小半了，他抬头，嘴里含糊不清，“沈哥哥吃了吗？怎么就只煮了一碗？”
沈蒙摇摇头，柔声道，“我不饿，三殿下快吃，不够我再煮一碗。”
容越纯真一笑，“那沈哥哥再煮一碗吧。”
果然是长身体的年纪啊，沈蒙笑着起身走向了灶台。
容越一边吃面，一边直勾勾地看着他忙来忙去的身姿。真好，他想，沈哥哥这样的绝色妙人儿，若是能一直留在他身边就好了。
沈蒙再次将面端上桌的时候，容越已经吃得一干二净了，碗底铮亮，连一粒葱花都没瞧见。
“三殿下，快吃吧。”
容越摇摇头，“我吃饱了，这一碗沈哥哥吃。”
他双手托着下巴，大眼睛一眨一眨地，“沈哥哥今日不高兴，虽不知是何事扰你，但绝不能因此不吃饭。就像沈哥哥说的，不吃饭会饿坏身子。”
沈蒙会心一笑，多懂事的孩子啊，体贴又纯良，自己当初是疯了才会把这小可爱写成变态疯批吧？罪过罪过。
“好，我吃。不过，三殿下还在长身体，这块蛋皮，给你吃。”沈蒙将蛋皮夹到了容越碗里，又给他捞了两大筷子面。
容越舔舔嘴巴，开心极了，拿起筷子就狼吞虎咽起来。
沈蒙笑得宠溺，“三殿下你慢点，吃太快对胃不好。”
闻言，容越鼓鼓的腮帮子放慢了动作，开始细嚼慢咽。沈蒙看着他慢条斯理的样子，颇有些矜贵优雅的气质，跟之前风卷残云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心中不免大赞，果然孺子可教啊。
吃完面，沈蒙打算回到偏殿休息，容越却不肯放人，非要缠着他逛御花园。
耐不住他的软磨硬泡撒娇打滚，沈蒙虽没什么赏景的兴致，也还是陪他去了。
容越一路蹦蹦跳跳，心情很不错，沈蒙因为周侍卫的死，心中始终有些难受，看着满园芳菲，倒是徒增伤怀。
不知不觉行至莲池，容越拉起沈蒙的手，“沈哥哥你快看，这初夏的新荷可真美，你说这娇嫩的荷花像什么？”
沈蒙抬眸，一言不发，这是周侍卫溺水的莲池，他脑子里全是周侍卫的音容笑貌，实在是没什么心情赏荷。
“沈哥哥，你就说说嘛。”容越拉着他的手左右晃荡，一副撒娇的模样。
“嫩蕊凝珠清香宜人，像含羞的妙龄少女。”沈蒙极其敷衍，此时已是申时，阳光最烈，哪有什么凝珠。
容越眸色一沉，“沈哥哥喜欢少女？”
“喜欢啊，谁不喜欢？你现在还小，等你长大了也会喜欢。”沈蒙望着莲池，不假思索地回着话。
果然，沈哥哥跟自己是不一样的。
容越看着这满池娇嫩的新荷，脑子里全是沈蒙娇俏俊美的脸。而沈蒙，想的却是女人。
他一言不发，拉着沈蒙的手不自觉加重了力道。
“嘶…三殿下…”手腕传来禁锢的痛感，沈蒙本能地挣脱，却怎么也挣不开。
“三殿下，你弄疼我了！”他眉心紧蹙，面含愠怒。
容越立马松开，眸中带着哀伤，“对不起沈哥哥，我是想到周侍卫了，一时失神，我不是故意的…”
原来如此。
沈蒙心底升起的怒火，被少年哀伤又自责的目光瞬间扑灭。
他摸摸容越的头，“原来三殿下也想起周侍卫了，三殿下如此仁善，周侍卫在九泉之下一定会感念三殿下的恩德。”
沈哥哥果然已经知道周侍卫的事了，他不开心，不吃饭，都是因为周侍卫。
幸好，周侍卫死得早，不然日后沈哥哥定会被他抢了去。
容越垂眸，长密的睫羽遮住了他眸中凛冽的寒光，看起来乖顺极了。
沈蒙见他耷拉着脑袋，于心不忍地笑道，“好了，别难过了。我陪三殿下继续赏花，我们去那边看海棠怎么样？”
容越抬眸，眼中漾着光，“好哇好哇。”
他又重新拉起沈蒙的手，蹦蹦跳跳地朝前边的园中走去。
沈蒙摇摇头，嘴角噙着温柔的笑，真是个小孩子，悲伤和喜乐来得快去得也快。
两人逛了一下午，回到广阳宫正好到了用晚膳的时辰。
沈蒙没什么胃口，进屋就往床上一躺。刚闭上眼，就有一队丫鬟端着香味四溢的菜肴走了进来，他起身正要问询，就听见容越的声音。
“沈哥哥，我们一起用膳吧。”容越人还未到，声先到，隔着门窗都能听出他语气里的期待和雀跃。
不一会儿他便走了进来，丫鬟们摆好菜肴也都退出去了。
“三殿下，我实在是没什么胃口，你自己吃吧。”沈蒙又懒懒地坐回了床上。
容越几步跑过来拉着他，“沈哥哥，我自小孤苦，无人陪伴。对别人来说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顿家常便饭，对我来说就是奢望。”他眸中水光盈盈，只要一眨眼泪珠就会掉下来，“只因人人都有家，人人都有家人，而我，什么也没有。”
这些话说出来就像是重拳狠狠地砸在沈蒙的心口上，又闷又痛，眼前少年所遭受的一切都是拜他所赐啊！
跟容越相处得越久，他就越后悔，心底的负罪感也越重，甚至开始觉得自己真不是个东西！
好在一切都还可补救，眼前的少年乖巧懂事惹人怜爱，应当被捧在手心里养着护着，他又怎能忍心看着少年难过？
沈蒙抽出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柔声道，“三殿下有家人。”
容越原本黯然的眸中，瞬间漾起了光彩，他用袖子擦掉泪水，声音期待而迫切，“沈哥哥是何意？”
“若是三殿下不嫌弃，以后，我就是三殿下的家人。”
以后，我就是三殿下的家人！
以后，我就是三殿下的家人！！
以后，我就是三殿下的家人！！！
容越只觉得耳膜“嗡”地一声，周遭的一切他都听不清了，只有沈蒙这一句话不断地在脑子里重复着。
他呆呆地望着沈蒙，泪水不自觉地滑至下颚，将落未落之时便被沈蒙温暖的掌心拂去。
“三殿下，日后，你也是有家的小朋友了。”沈蒙用指尖拨开他额间有些散乱的发丝，笑得温柔而宠溺。
这个在他笔下创造出的世界里，容越是悲剧的化身，是疯魔到极致的变态。
他少时无依无靠受尽□□，活得不如一条野狗，即使拼命往上爬博了个金尊玉贵的王爷之位，可放眼天下竟无一人真心待他，车裂之时万民欢呼举国同庆。他生得惨，活得惨，死得更惨。
此时，沈蒙打心底里不愿他再遭受任何痛苦，只想竭尽所能地爱护他。
隔着衣袖拉起他右手手腕，沈蒙眉眼弯弯，“走吧殿下，我们一起用膳。”
容越呆呆地跟着，甚至步伐都有些不稳。
这是沈哥哥第一次主动牵他的手，第一次。
虽然隔着这碍事的锦袍，但他心里已经开出了一片花海，春日暖阳，芳菲齐放。
沈蒙拉着他坐下，给他碗里夹满了肉，嗓音温柔如水，“殿下，快吃吧，一会儿凉了。”
容越动了动藏在桌下的手，用指尖轻轻触摸着沈蒙握过的地方，仍有余温。他一把握住，紧紧地，眷恋地，贪婪地，生怕这一抹温热散了去，拼命地想锁住这一缕温软气息，直到疼得颤栗麻木，他才紧咬着牙缓缓放开。
沈蒙并未注意到桌下的动静，只当他是头一次被人真心相待，感动傻了。日后他会习惯的。
“殿下？”沈蒙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容越回过神来，笑开了花，“沈哥哥也吃。”他给沈蒙碗里也夹了几块肉。
随即风卷残云地吃起来，眼看快见碗底了，才想起什么似的，开始细嚼慢咽。
沈蒙看在眼里，乐在心里，面上也忍不住露出老父亲的笑容。
只当是穿到古代养了个便宜儿子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