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沈哥哥
桃树下，十岁的容越，在这颇有寒意的早春夜，只着一件破旧的玄色薄衫，裸露出来的皮肤青紫渗血，抱着腿的双手冻得红肿皲裂。他把头埋进双膝，小小的背影，低低的呜咽，在月色里显得脆弱而绝望，让人心疼不已。
沈蒙透过门缝叹了口气，这安乐宫，并不能让人永享安乐，反而像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凶兽。
当初自己真是造孽啊，为什么要给容越搞个这么惨的身世设定。
写的时候没心没肺毫无感觉，如今真想狠狠抽自己一巴掌。
要不是穿进这书中世界，他都不知道自己寥寥几笔的设定，会让角色一出生就注定在这个世界里活得凄惨。在那些没被书中提到的日子里，命悬一线，九死一生。
沈蒙看不下去了，摸了摸怀中还热乎的烙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安乐宫。
他不能冲动，书中关于容越的感情线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的。
刘嬷嬷死后，容越在冷宫无人照料，什么阿猫阿狗看到他都要踩上一脚。有一次被送饭的宫人毒打一顿后，几天下来连馊饭都没得到一口。外面的洒扫小太监于心不忍，从门缝里给他递了小半块硬邦邦的饼，从此他便对那小太监心生情愫，弯了。
想到这里，沈蒙搓了搓双臂，加快步伐。
无论如何，绝不能做这个亲自送温暖的人，毕竟自己是钢铁直，按照剧情发展，以后可是要做驸马的。
想当初为了爽一爽，将自己写进小说，然后把大部分人都写死了，自己迎娶白富美走向人生巅峰，成为了书中唯一的赢家。
不得不说，挺狗的。
总之，送温暖这事，还需从长计议。
几日后。
沈蒙趁着换班的间隙，物色了一个刚进宫的小宫女。
小姑娘长得清秀标致单纯可爱，让人见了就心生喜欢。如果她带着衣物和吃食去给容越送温暖，容越一定会动心吧？
只要他不弯，后期就不会变成凌虐男倌儿的变态疯批，也算是曲线救国了。
想到这里，沈蒙脸上不由得扬起笑意，这俊美娇俏眉眼含笑的脸在小宫女的眼中是极好看的，比宫中的贵人们还要好看。
小宫女哪里遭架得住，当下就应了他的请求。
一来二去，寒来暑往，转眼两年的时间过去了。
小宫女往返沈蒙和容越之间，让容越终于活得比狗好了一点点。
可惜好景不长，一天她刚送完东西，就被皇后身边的掌事姑姑撞见了。
给她扣了个勾引皇子的罪名，赐了一丈红，当场咽气。
第一次有人因为自己而死，沈蒙无比自责，一连几个月都噩梦缠身，寝食难安。
自那以后，他便总是在夜深人静之时，偷偷往安乐宫的狗洞里塞吃食和衣物，再也不假手他人。
又一年春猎之时，皇帝率一众皇子公主前往云山围场，沈蒙装病成功留在宫内值守。
想到如今容越在他的暗中照顾下已经衣食不愁，是时候识文断字了。
他出生就被扔在冷宫无人问津，连活着都靠碰运气，更别提受教育了。
交班以后，沈蒙将《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四书五经》《资治通鉴》《大学衍义》等书籍，按照不同阶段的学习范围分好类，用布条裹了裹，揣进怀里。
想着容越虽然暂时认不得读不得，但是半年后他偶遇太傅，就能派上用场。
这些书籍都是经过沈蒙仔细注解过的，毕竟是汉语言文学专业的，这些对他来说毫无压力。
侍卫府离安乐宫很远，且要躲避巡逻的侍卫，绕道走僻静的小路，去一趟要耗上一个时辰。好在这些年沈蒙早已习惯，就算闭着眼，也能在这黑夜里快速奔至目的地。
到安乐宫门口时，已是四更天。
他赶紧解开衣袍，正要摸出怀中的书籍，整个人都僵住了。
狗洞里探出少年半个身子，乌发散乱，眉眼纯澈。那张稚嫩的脸，有些许脏污，在清冷的月色中扬起，幽黑的双眸盛着点点星子，将沈蒙宽衣解带的模样尽收眼底。
“这位哥哥，你是迷路了吗？”
容越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从狗洞里爬出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
沈蒙：“…”小屁孩儿，谁是你哥啊？别乱认亲戚！
见对方一言不发，他纯真地笑起来。
“走，我带你回去。这宫里我可熟了，你住哪个宫？”
容越拉起沈蒙的手，怀中书籍落了下来，砸了脚。
突如其来的痛感，才让他感知到手腕上冰凉的束缚，连忙挣脱，拱手行礼。
“谢过三殿下，不必了。卑职…恰巧路过，这就离开。”这手拉的，小爷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沈蒙顾不得礼法，没等容越应允，衣衫也忘了整理，连滚带爬地逃进夜色中。
身后响起容越稚嫩又焦急的声音。
“喂，你的书！”
沈蒙一口气跑回侍卫府，轻手轻脚地进了通房，钻进被窝。
剧烈的运动导致心脏起伏太快，憋得他满脸通红，太阳穴直突突。
他千算万算，都没算到会在今晚与容越撞了个正着。
这怎么不按书中的剧情走呢？
明明自己跟容越第一次有交集，应是五年后啊。
完了完了完了，这要是被他喜欢上，岂不是前功尽弃？
按照设定，容越弯了之后，一旦心情不好就差人抓一堆年轻貌美的男子，供他凌虐，还弄出了很多条人命。
不行不行不行，沈蒙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虽然这次容越可能并没有发现自己就是那个一直在暗中照顾他的人，但是以防万一，安乐宫是万万不能再去的了。
这半年只能靠他自求多福，遇上了太傅，他便能从冷宫出来了。
太傅谢景同，清风傲骨，品性高洁。只要他做了容越的老师，几年之后，言传身教，耳濡目染，定能让容越成为一个正常的栋梁之材。
想到这里，沈蒙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他现在只要等着容越遇到太傅就行了，并在那之后想办法让容越留在太傅身边，防止他像书中那样，学个一年半载就另攀高枝。
不知不觉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沈蒙才皱着眉沉沉地睡去。
而另一边，容越坐在粉蕊簇簇的桃树上，双腿荡漾，稚嫩的脸上笑开了花。
他将左手轻轻贴在脸颊上，然后又移到鼻尖嗅了嗅，笑容更盛。
多少个深夜，他站在狗洞旁，想紧紧抓住那截冷白漂亮的腕骨。
但是在这冷宫多年，尝尽了人心险恶，唯利是图，他不断拔高自己的防线，冷眼看着这个男人为他所做的一切。
他笃定，自己身上一定有这个男人想要的东西。只是，他怎么也琢磨不出是什么。
一个冷宫里苟延残喘的皇子，朝不保夕，能给他带来什么利益？
容越想不通，索性就不想了，敞开了享受这片刻的愉悦。
不知道为什么，触碰到那个男人的手，会莫名地心情大好，笑意怎么藏都藏不住。
只是后来的几个月里，容越依然每晚等在狗洞旁，却再也没见那截冷白漂亮的腕骨伸进来过。
初夏深夜，圆月高悬，安乐宫走水。
破败的宫殿烧起来就像黑夜里挣脱囚笼的火龙，冲天的火光蔓延开来，照亮了整座皇城，连皇帝都被惊动了。
十三年了，皇帝都快忘记自己有这个儿子了。
虽然打从他出生起就没见过一面，但是从未想要了他的性命。
得知他身处险境，皇帝难免心下一惊，急急忙忙地赶了过去。
沈蒙那一队人是最先赶到的，不一会儿，侍卫太监宫女都提着水桶，乱作一团。
火势漫天，沈蒙来不及思考书中不存在的情节怎么会突然发生。他将棉被浸了水，甩到自己身上，毫不犹豫地冲了进去。
安乐宫就那么大，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始终不见容越的身影。
浓烟呛入肺腑，加上剧烈运动，很快他就有些体力不支了。
就在他快倒下之时，那个稚嫩少年惊慌的脸若隐若现。
沈蒙不知是自己扶着他，还是他搀着自己。糊糊迷迷地出来以后，就不省人事了。
皇帝见状，连忙上前。
与容越对视的那一刻，他伸出的手，便僵在了半空。
像！太像了！
眼前这个稚嫩少年，像极了他年少时的模样。尽管衣衫破旧，满脸脏污，都掩盖不了他眉宇间天生不凡的气度。凌乱的发丝被风扬起，更显少年英姿。
皇帝的手到底还是抚上了容越的脸颊，他却仿若惊弓之鸟，连忙跪下，瑟瑟发抖。称自己有罪，惊扰了圣驾。
终是血浓于水，皇帝当即给容越赐了宫殿，重赏所有参与救火之人，特别是侍卫沈蒙。
由于吸入过多浓烟，沈蒙昏迷了三天三夜，太医都住进了侍卫府。
第一天二皇子容衍来看过之后，碍于身份便没再来，此后就是容越一直在这儿守着。
“张太医，沈侍卫他，怎么还不醒来？”
张太医把完脉，起身拱了拱手道。
“三殿下不必忧心，沈侍卫现下已无大碍，最迟一个时辰便会清醒。”
“有劳张太医。”
容越谢过之后，连忙趴到床边，双手撑起下颚，一瞬不瞬地盯着沈蒙。
他是安乐宫走水那天，才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个男人的名字。
虽然容越曾在夜色中不止一次地跟踪过他，但从未刻意去打听他，所以只知道他是住在侍卫府的一名侍卫。
如今近距离地看着这个男人，容越不由得心中一问。
一个成日舞刀弄枪的侍卫，竟有如此绝色？
墨发如瀑，肤色莹白，眉似远山，睫若蝶翅，鼻梁高挺，薄唇樱粉。
这是一个骨相与皮相都美到极致的男人。
沈蒙醒过来的时候，被眼前少年直勾勾的眼神吓了一跳，连忙要下床行礼。他刚起身，就被一双冰凉的手按住了肩。
“沈哥哥不必多礼。”
容越笑了起来，笑得温柔纯澈。
“若不是沈哥哥，我早就命丧火海了，要行礼也应当是我给沈哥哥行礼。”他态度极为诚恳。
“三殿下，使不得！护您周全，是卑职的职责所在。实在是承不下这一声哥哥，还请三殿下莫要这么称呼。”到底是个孩子，估计被吓坏了，对我心存感激也是情理之中。
“这皇城里，人人皆称我一声三殿下，可有谁真的把我当成皇天贵子？这个虚名若是成了我与沈哥哥之间的隔阂，我明天就下令，不准他们再这么称呼我。”
沈蒙看着眼前的少年嘟起嘴巴，忍不住笑出了声。
此时的容越，不过是个乖巧纯真的小孩儿，沈蒙实在是无法把他与书中那个杀人如麻的变态疯批联系在一起。
见沈蒙不说话，容越伸出手指勾了勾他的袖口。
“沈哥哥，你就别拒绝我了，好不好嘛？”
“三殿下，这，于礼不合。”不好！
沈蒙身子往后靠了靠，抽回衣袖。
“沈哥哥是不是也跟他们一样，不喜欢我？希望我死？”容越低下头，浓密的睫羽遮住了眼中所有的情绪，看起来十分惹人心疼。
“当然不是！”这傻孩子，净瞎想。
少年扬起稚嫩的脸，原本黯淡的黑眸溢满了光。
“那你就让我叫你沈哥哥嘛，我保证，就私下里叫。好不好嘛沈哥哥？”
沈蒙架不住他的软磨硬泡，衣袖都快被扯破了。半晌之后，终于点了点头。
容越高兴得蹦蹦跳跳，脑袋不小心撞到了旁边的洗脸架，两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看着傻乎乎的容越，沈蒙想，或许这个孩子并没有那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