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冬天来了
林赴年的生日过后,江中高三部就提前十几天开学了。
这个燥热的夏天,在一场秋雨里散去暑气。
炎热的太阳,聒噪叫个不停的知了,树上被晒蔫着的树叶,直逼40几度的天气仿佛就只在昨天。
夏天过去了,似乎来的热烈,走的又匆忙,无声无息的换季。
只有他们经历过这个夏天的人才知道,这个夏天究竟有多热烈,多记忆深刻。
-
初秋的第一场雨,空气中扬起风,难得的凉爽。
林赴年谈礼他们四个人,就在这样的情况下,进入了高三阶段。
高中生涯恍恍惚惚,也已经过去一大半。
谈礼停了烧烤店那边的兼职,林赴年也收起了那股不务正业的态度。
四个人开始埋在题海里,奔赴高三的最后一年。
他们四个的文理分科变化都不大。
两个女生学了文科,两个男生选了理科。
“谈礼谈礼,这题怎么做的啊,我看不懂。”
“徐落沉,你能不能懂个先来后到,我还没问完呢。”
“欸欸欸,今晚要不我们出去吃一顿放松放松。”江源急忙拦着要掐起架的两个,轻飘飘提了个注意。
“吃个鬼啊,你要不要考大学了。”林赴年一改往常,第一个出来跳脚拒绝。
“呦,林大少爷,这可不是你的台词啊。
你以前不是总嚷嚷着,实在不行考不上大学回家继承家业吗?”江源见他假认真那样,啧了好几声。
平日里不认真,就跑谈礼面前认真了是吧。
“滚一边去,哥现在奋发图强不行吗?”林赴年白了自己兄弟一眼,一手把额前的刘海撩了起来。
他头发长得快,已经有点遮眼睛了。
“你拉倒吧林赴年,你那脑子里的知识还没你头发长得快呢。”徐落沉也赶在一边奚落他。
谈礼这时候一般都会安安静静的看着他们吵嘴,只浅浅笑一笑,不参与也不劝架。
“嘿!你们俩一队的是吧,就仗着阿礼不帮我!”林赴年看眼前两人很快就变成了个小集体似的,忍不住咂嘴。
他瞪了一眼江源,作为自己兄弟,这个时候倒是躲在徐落沉身后不讲话了。
真没出息,就知道什么都跟着徐落沉的,他在心里忿忿不平的想。
“阿礼才不会帮你嘞。”徐落沉听他话笑了一声,坐在谈礼旁边又冲他挑衅,做鬼脸。
林赴年见状懒得理她,干脆用皮筋把刘海给绑了起来,扎了个苹果头的样子,看着呆呆的。
“不是林赴年,你这什么发型啊?”几人见他自暴自弃扎头发那样,忍不住笑。
“少管,明天我就去理发店把我头发全推了。”他忽略这两个损友的笑,很烦躁的抹了一把自己的头发。
他就不应该留长的,就应该一直剪个板寸最好最方便。
“你又要见寸头啊,又要变成一副痞子杀人犯的样子了。”徐落沉感慨。
听着林赴年要把头发给全推了,谈礼才有点反应。
别说,徐落沉还真没说错。
林赴年寸头的样子,的确看着不太像个好人,尤其是现在他眉骨上还有一道浅浅的疤痕。
他的样子长得很硬汉,脸上却嵌着一对梨涡,整张脸棱角分明,高鼻梁单眼皮,还是很帅很有特色的,但是本来就很英气的脸,加上寸头那样更硬气的发型。
有种正正得负的感觉。
还是现在这种头发最适合他,额前的刘海能修饰掉他一部分不好惹的硬气,遮住了额头反而看着温柔一点乖一点。
谈礼也想跟着徐落沉劝劝他,毕竟他头发太短的样子没现在好看。
她还寻思着怎么开口呢,磨蹭着摩擦,到他们四个人在书店里讨论完题目,买完练习册都没说出口。
于是四人就一起出店,走在回家的路上。
林赴年和她走的慢了一些,但徐落沉和江源齐刷刷的步子走的也有点太快了,他们两愣是没跟上。
两个人慢吞吞的走在后边,谈礼踌躇了会才终于开口:“林赴年。”
“嗯,怎么了?”他闻言应声,边走边问。
“你能不能不要去剪板寸啊,我觉得你现在这个发型比以前好看,嗯就是刘海长了点,可以去修一下。”
她很认真地提着建议,希望他能好好决定决定。
但林赴年的耳朵里,像是只会抠字眼一样听着。
你能不能现在这个比以前好看。
好看?
好看!
他听到这两字瞬间精神了,甚至忍不住朝着路边的小店玻璃门看着自己那有些乱乱的发型。
不知道为什么,刚才还觉得刘海那么长很烦,现在突然变得顺眼很多啊。
然后他几乎不犹豫的,就接受了谈礼的这个建议。
“嗯,我觉得你说得对。
听你的。”他回过头笑着,梨涡浅浅一陷。
谈礼看着他那张在外人眼里总酷酷的,看着不好惹的脸。
是她的错觉吗?
她总感觉面对他的林赴年和外人眼里的不是同一个人。
他在她面前,似乎总是呆呆的,温柔的,还有点臭屁的。
“嗯。”见他那么快就答应,谈礼也跟着笑了笑。
“欸,你们俩干嘛呢,走快点啊慢死了!”徐落沉和江源转身冲他们喊着。
他们间隔得距离还有些远,喊着的声音有点大。
“来了!”林赴年说先应了一声,心情很好很臭屁的往前跑,还不忘回头喊着谈礼。
“阿礼,走啊,不是说今天外婆要给我们做好吃的菜吗?”
他冲她招着手,背后是一大片橙黄色的落日余晖,少年在余晖下,整个人泛光似的熠熠生辉。
谈礼轻轻喊了声:“来了。”于是跟上他们的脚步。
秋天刮起了一阵凉快的大风,落日晚霞晒在人的皮肤上暖洋洋的。
他们四人一起往前跑着,偶尔谁追赶谁,在落日下拌嘴吵闹。
谈礼一般都只看着不作声,但她很开心,特别开心。
一切就和林赴年说的一样。
都在往好的地方发生。
在眼下的这一刻,身边的朋友恣意大笑,笑着打闹,跟着她一起去外婆家蹭饭,拉着她研究苦涩难懂的题目,陪着她一起度过这段高三最累的生活。
谈礼突然有一刻觉得。
她好像真的被林赴年从黑暗里拯救出来了。
因为她真的很高兴。
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
对吧。
谈礼想。
一定会的。
可生活总是这样,不给予人过多的温暖。
在那些时刻,林赴年也和谈礼一样,他觉得自己做到了,让谈礼高兴开心,他们四个人在一起就是最开心的。
他的生日愿望好像真的有在实现。
可一切实在太美好了。
凡是过于美好的事物,总会有人插一脚进来破坏。
表面上的平静美好,或许只是暴风雨来袭的假象。
他们想把这份美好永远保留下去,可心里又隐隐约约害怕留不住。
美好,只存在眼下。
不存在未来。
-
谈礼就这样在高三平静又难得开心地度过了今年俞镇的秋天。
十一月初,冬天来了。
-
混着冷冽的风,和时常落下的雨。
俞镇这个月开头就湿漉漉的,混着湿气,像是被一层雾蒙住了一样。
天气不好,自然人的心情也不会太好。
谈礼讨厌下雨。
她讨厌下雨天。
今天还是和往常一样,他们四个人结伴一起放学回家。
今天她外婆下班晚,徐落沉他们几个人正好有事,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弄什么。
谈礼自觉地没有去问,所以他们在家里没待多久就各自回家了。
她送着三个人离开,才回到房间里。
桌子上摆着一瓶玻璃瓶装的牛奶,是林赴年大早上捂在怀里,来她班级递给自己的。
入冬后,每一天都有,从未间断。
但今天的舞蹈课很累很忙,她没来得及喝掉。
现在已经凉透了。
谈礼就想着把牛奶热一下再喝,她刚拿起瓶子,旁边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声。
“叮咚。”
她顺势打开手机一看,来自一条未知名的短信。
里面的内容只有两条。
一张模糊的报纸照片,和一条信息。
【好久不见啊,谈礼。】
“啪嚓——”她只看了一眼信息,眼睫就开始打颤,突然松手手里的玻璃瓶砸到地上,发出不小的闷重声。
玻璃碎了满地,四处迸溅着碎片,纯白的牛奶被打翻在地上,地板上混浊一片。
谈礼却觉得自己心里有根线断掉了。
她手颤抖着点开那张模糊的照片,什么都看不清。
但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上面的内容是什么。
那些回忆如同潮水,再一次涌进她的脑海里,像是要把她淹没。
海水蔓延在她的身体里,四肢中,血液里,冰冷地像要把她溺死。
手机上的消息依旧在不断地往外蹦,急促不断的提示音此刻就像是催命铃。
【看你最近不错啊。】
【看来你是忘记沈榆了。】
【真在替她好好生活呢?】
【你凭什么,能过得那么好?你怎么可以,忘记沈榆?】
最后一条消息像是在质问她。
明明只是些冰冷的文字,谈礼却觉得,这些字一下又一下的戳在她的脸上。
她卧室的门没有被关紧,这时正有风溜进来,吹到她单薄的身体上。
谈礼是从看到沈榆这两个字后情绪崩溃的,她单手撑着桌子,不知不觉间,眼泪已经掉满了脸。
她撇开脑袋,不敢再看那些消息,心里却像是被绞着,疼的说不出话来。
那张熟悉的脸又一次出现在她的记忆里,熟悉的声音充斥着她的大脑。
有人在喊她。
“阿礼~”
“阿礼!”
“阿礼”
“对不起啊阿礼。”
她脑子里乱成一团,痛苦地垂着头。
地板上的玻璃碎片一块又一块,吸引着她的目光。
过去无数个日夜,当这些让人无法抵抗的情绪袭来的时候,实在疼的受不了的时候,她就是这样的。
用玻璃碎片,用柜子里的小刀,用剪刀,用各种能伤害到自己的东西。
在胳膊上,划出一道道血口。
好像只有那样,她才能因为疼痛而平静下来。
谈礼下意识地蹲下身子,想伸出手,可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手的动作停在了半空中。
明明前一个月,她还以为自己真的变好了。
不会再用这样极端的方式来伤害自己,她那会居然真的以为自己能变好,能从那段噩梦里走出去。
“原来都是假的啊。”她眼睛通红,只盯着自己停在半空中的手,自嘲似的又笑了起来。
眼泪跟着笑声一起砸下来,谈礼倏然彻底崩溃了。
她蹲在地上,双手环着腿抱紧自己,她又哭了起来,无声地开始崩溃大哭。
是她太天真,是她以为只要离过去越来越远,离那个人越来越远,一切都会随着时间变淡,会随着时间过去。
她太痴心妄想了,有人要把她拖进黑暗里一辈子,看她挣扎着要走出去,又怎么可能不会再返回来。
可是她真的很想很想回复那些消息。
告诉她。
她没任何一刻忘记过沈榆。
她只是不敢去见她,她只是也想像她曾经嘴边说的那样,好好正常的生活下去。
“希望我的好朋友,谈礼同学,能够幸福快乐的好好生活下去。”
那是属于她生命里的某一束光亮,但很快就坠落了下去。
可后来她又遇到一个小太阳。
那个太阳拼了命的要拉她去阳光遍布的地方。
明明就差一点,差一点他们就要成功了。
可是噩梦又来了。
在一切,都要变好的时刻。
-
谈礼就这样不知道在冰冷的地上坐了多久。
直到门外有动静,院子里的门被人打开。
迎面就传来几个人的嬉笑声。
“爸爸等会去给你买小汽车好不好?”
“好!爸爸万岁!!!”
“好了好了,你也别太惯着他了,都要被你惯坏了。”
“我亲儿子,我不惯着谁惯着啊。”
笑声一路蔓延,离她越来越近。
谈礼听着瞬间怔住。
李丽率先走进客厅,手里还提着一个很精致的汽车形状的蛋糕。
他们三个人像是看见了谈礼,都纷纷一愣。
李丽更是莫名心虚地把蛋糕往身后藏了藏,她目光看过去,不知道为什么谈礼坐在地上,旁边的牛奶还撒了一地。
她还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沈鸿却比她更早说话了:“哭丧着长脸干什么,看到我回来很不高兴吗?”
又是这样,谈礼闻声,突然笑了笑。
她艰难地扶着一边的东西站起来,抹了一把眼里,她通红的眼睛就这么盯着沈鸿。
“你看着我干什么”沈鸿见她这样,又突然想起几个月前的事情,莫名有点心虚。
谈礼见他那样,瞬间笑了。
平日里不喝醉酒的时候,一家三口看着倒是亲近。
沈仪年纪小,自然得了玩具开心也不会计较这些,倒是李丽,真是忍辱负重。
她都快忘了,今天还是沈仪九岁的生日。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真好啊,衬托着她现在的样子,看着更幸福了。
她只是笑着,不回话。
眼睛盯着李丽藏在背后的那个蛋糕,目光才有些闪烁。
原来他是会记得儿子的生日的。
而她的呢。
谈礼笑了笑,她算什么?
一个外人,一个对这个家庭,污点一样的存在。
可那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她陷入回忆,想找出造就今天这一切的原因。
然后她想到了。
是在她五岁生日的那个雨天。
她妈妈,谈芝。
在忍受不住沈鸿的多次家暴后,收拾行李,离开了那个窄小的出租屋。
那是她刚刚开始记事。
谈芝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她一眼,仍有不知情的小孩在床上哭闹。
最后,她要离开了。
才在轻轻伸手覆上她的头发,说着最绝情的一段话。
“谈礼,妈妈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生了你,如果不是你,也不会毁了我大半个人生。”
妈妈的声音很温柔,很轻很好听。
在谈礼那短暂的印象里,谈芝就是个很温柔的女人。
她是个舞蹈家,气质卓越,长得很高很瘦很好看。
哪儿都好,就是不喜欢她,没有半点犹豫的抛下了她,视她为人生污点。
短暂的,说不上多少记忆的回忆。
谈礼记不住太多了。
她只记得那一天的暴雨,她五岁的生日,和谈芝离开时,对她说的那番话。
好话总是难被记得,可是刺骨伤人的话,总会在长大之后被记起来,然后一次又一次,刺痛着她那颗本就脆弱不堪的心脏。
回忆结束。
她不再笑了,也不说任何一句话。
谈礼只是把房门重新关上,门外的一家三口愣了一小会,又说起笑来。
“别管她,一直都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给谁看。
来儿子,爸爸给你切蛋糕,祝我的宝贝儿子生日快乐。”
外边的生日歌大声地唱着。
传进她的耳朵里,却又是一道催命符。
谈礼突然想起林赴年问过她的话。
“你有什么不开心吗?为什么会失眠?”
那会她没回答。
其实早就有答案了。
她一切的噩梦。
不过这些。
足以杀死她,杀死那个脆弱的她。
让她死在很多个深夜里,痛苦的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