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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覆水难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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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吴人朱买臣,表字翁子,性好读书,不治产业,蹉跎至四十多岁,还是一个落拓儒生,食贫居贱,困顿无聊。家中只有一妻崔氏不能赡养,两人只好同入山中刈薪砍柴,挑往市中求售,易钱为生。买臣每日挑柴人市,一面行路一面读书唱歌,口内并无休歇。崔氏在后相随,心想丈夫本是读书人家,一旦落泊,竟至卖柴过活,说起来何等惭愧,如今最好挑着担子低头走过,免被众人看出。谁知他反在人群中朗读高唱,唯恐大众不知,要将自己丑相公布于人,不知是何意思。于是赶上前来阻住买臣,令其勿唱。谁知买臣唱得高兴,声音愈高,一连数次都是如此。

    崔氏因买臣屡劝不听,恼羞成怒,便对买臣说道:“你自己不顾体面也就罢了,只是我何苦跟着你出头露面被人笑话。你既不听我言,从今放我回母家,彼此断绝夫妇关系,各寻生活去罢。”买臣见说笑道:“你别看我是个穷鬼,我五十岁要大富大贵,你跟我吃苦已有二十多年,现在我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人,再等我几年,等到我富贵的时候好好报答你的功劳。”崔氏忿恨地说:“像你这样的人,最后只能饿死在沟壑中,又怎么能够富贵呢?”买臣再三挽留,崔氏决意要去,

    买臣无法,只得写了一纸休书,任其别嫁。

    买臣仍操故业,读书卖柴行歌如故。会当清明节届春寒未尽,买臣从山上刈柴一担挑将下来,忽遇一阵风雨淋湿敝衣,觉得身上单寒,没奈何趋入墓间暂避。好容易等到天霁,又觉得饥肠乱鸣支撑不住。事有凑巧,来了一男一女祭扫墓前,妇人正是买臣故妻崔氏。买臣明明看见,却似未曾相识,不去睬她。倒是崔氏瞧着买臣,见他瑟缩得很,料为饥寒所迫,因将祭毕酒饭分给买臣,使他饮食。买臣也顾不得羞惭,便即饱餐一顿,把碗盏交还男人,单说了一个谢字,也不问男子姓名。其实这个男子就是崔氏的后夫。崔氏还算有情。两下里各走各路,都回家中。

    转眼间已过数年,买臣将近五十了,适会稽郡吏入京上帐。随带食物并载车内,买臣愿为运卒跟吏同行。既到长安诣阙上书,却多日不见发落。买臣只好待诏公车,身边并无银钱,还亏计吏怜他穷苦,给济饮食才得生存。

    庄助(同严助,后来避庄宗讳)是会稽吴县人,严忌的儿子,也有人说是严忌同族人的子弟。郡国荐举贤良,参加对策的有一百多人,汉武帝认为庄助的对策最好,因此特意提拔庄助为中大夫。

    一天朱买臣凑巧在街上遇到同县人庄助,庄助便向汉武帝推荐了朱买臣。汉武帝召见朱买臣,朱买臣谈说《春秋》,讲解《楚辞》,汉武帝很高兴,便封朱买臣为中大夫,与庄助一起在宫廷侍奉皇帝。当时正要修筑朔方郡城,公孙弘上疏进谏,认为修城会造成国家经济疲退,财政吃紧。皇帝让朱买臣去和公孙弘辩论,朱买臣最终使其折服。

    后来朱买臣因犯事被免职,就回到会稽郡,在会稽郡官邸的守邸人那里借住吃饭。

    从前东南一带南越最大,次为闽越,又次为东越。闽越王无诸受封最早,汉高所封。东越王摇、南越王赵佗受封较迟。摇为惠帝时所封,赵佗为文帝时所封。三国子孙相传未绝,自吴王刘濞败奔东越,被他杀死,吴太子刘驹亡走闽越,屡思报复父仇,便劝闽越王进击东越。闽越王郢乃发兵东侵,东越抵敌不住,使人向都中求救。当时汉武帝不到二十岁,就问田蚡是否发兵救之。田蚡对道:

    “越人自相攻击本是常事,不足劳中国往救。况越地秦时已弃之,不属中国,尽可置之不理。”

    此时庄助在旁,闻言诘问田蚡道:“越地本我属国,今为邻国所困,特来告急,朝廷置之不救,将何以服万国?再说秦朝连国都咸阳都抛弃了,哪里只是越地!”田蚡被驳,无言退去。

    原来庄助常在武帝左右,甚得宠幸,如今数言驳倒田蚡。武帝听后对庄助说:“太尉不足与计,今决意往救东瓯,但我新即位,不想便出虎符向郡国发兵,惊动天下人耳目。汝可持节前往会稽郡,命郡守发兵往救。”庄助奉命起行,到了会稽传武帝之诏令其发兵。郡守见庄助并无虎符为验,意欲拒绝,正在迟疑不决。庄助怕误了使命,忽想起自己持节出使例许专杀,便故意发怒斩一司马示威。一面将武帝不发虎符之意告知郡守,郡守才悚然听命。克日调齐兵队,由庄助带领,由海道进军,陆续往援。王郢心中恐惧,连忙将兵退回本国。

    庄助带军乘坐战舰浮海南下,到了东瓯,东瓯王出迎,庄助听说闽越已经退兵,地方安静无事,遂传令班师,仍由海道回国。

    东瓯王见庄助就此退兵,并不向闽越声讨其罪,暗想我与闽越已结仇隙,不久必又来攻。若屡向汉廷告急也觉厌烦,况汉兵远道来救,或者缓不及时,一旦被其破灭,举国人民即使不遭杀戮,也被掳掠成为奴隶。象这样提心吊胆日夜不安,不如弃了国家迁往内地,尚得保全生命。于是将此意告知庄助,庄助奏闻武帝,武帝允其所请,遂将东瓯全国人众移到江淮之间,拨与土地居住。闽越王郢听说东瓯全国内徙,现在其地空虚,王郢急将自己人民移往居住,于是不费一兵一矢便完全将东瓯占领。

    闽越王郢既得东瓯,又想吞并南越。建元六年复兴兵往攻南越。南越王胡为赵佗孙,遣人上书告急,武帝即命大行王刘恢及大司农韩安国并为将军,一出豫章,一出会稽,两路并进合攻闽越。王郢听说汉兵来讨,就遣兵据守险阻预备抵抗。闽越王之弟余善见势不妙,暗与宗族密议道:“今大王发兵攻击邻国,天子兴师来讨。汉兵既众且强,即使侥幸被我战胜,以后必然又来,直至灭国为止。为今之计,不如杀王以谢天子。天子若肯罢兵,我国固得保全,如果不允,然后与战,战或不胜,再逃入海。不知众意如何?”众人同声说好。于是余善遣人将王郢刺死,割下首级送到刘恢军前请求罢兵。刘恢道:“我此来本为讨王,如今不战而得王头,乃是莫大利益。”乐得按兵不动。一面通告韩安国,一面将郢首传送京师候诏定夺,武帝下诏庄助罢兵。武帝复使庄助慰谕南越,南越王叩头说:“南越有幸,能得到天子出兵诛讨闽越,我就是死了也无法报答!”就派太子婴齐跟随严助入朝随侍汉武帝。庄助遂与婴齐偕行。路过淮南,淮南王刘安迎接庄助入都,表示殷勤。庄助曾受武帝面嘱顺道淮南传达帝意:

    “闽越王凶残暴戾,杀害他的同族骨肉兄弟,背弃他的亲属,干的很多事违背道义,又多次派兵侵略百越,兼并邻国,强暴贪婪,又想占领会稽,效法勾践称霸中原。现在边境又报告说,闽越王率另外两国攻打南越。如今余善将他诛杀。至今国内无君,派使者向汉朝呈上兵符和节杖,请示应立为王的人,这次行动没有损失一件武器,没有牺牲一个士兵,但是闽越王伏罪,南越得到保护,威势震动残暴的闽越王,所以天子让我前来向大王传达旨意”。

    其实也就是警告淮南王不要轻举妄动!

    淮南王刘安惶恐谢过,且厚礼待助私结交好。庄助不便久留,还至长安,武帝因庄助不辱使命特别赐宴,且拜庄助为会稽太守。又下诏立余善为东粤王。

    元鼎五年(前111年),东越王余善反复无常,屡次不听朝廷命令。因此汉武帝召集文武大臣献计讨伐。经文武大臣提议,汉武帝将朱买臣召回恢复官职,命令朱买臣献策。

    朱买臣说:“以前东越王居住守护在泉山之上,地势险要,一人守险,千人都攻不上去。今闻他南迁大泽,去泉山约五百里,无险可恃,今若发兵浮海直指泉山,陈舟列兵席卷南趋,破东越不难!”

    武帝甚喜,便将庄助调还,使买臣代任会稽太守。买臣受命辞行,武帝笑语道:“富贵不归故乡,如锦衣夜行,今天你可谓衣锦荣归了!”买臣顿首拜谢。

    后来刘安来朝,送给庄助厚礼,两人私下交往议论朝政。

    元狩元年(前122年),淮南王刘安、衡山王刘赐被告谋反,事情牵连到严助,汉武帝认为严助的罪不重,想不杀他。

    廷尉张汤极力争辩,认为严助出入宫廷,是天子的心腹之臣,却与诸侯私自结交,像这样的不诛杀,以后就没法管了。于是庄助被杀弃市。

    却说朱买臣之前免官时曾在会稽守邸中寄居饭食,免不得遭人白眼忍受揶揄。此次受命为会稽太守,正是扬眉吐气的日子,买臣满心欢喜,自念飘泊半生被人冷眼,如今得志外间尚无人知,何妨假作贫穷试他一试。于是令随从在城外等候,朱买臣仍旧穿上又脏又破的旧衣裳,怀里藏着太守印绶,步行来到郡邸。

    此时天气炎热,买臣走得气喘吁吁汗流遍体。看看行到郡邸门前,遇见素识之人姓钱名勃,不知他已贵为太守,便上前迎问道:“暑天出行得无劳苦。”信手取出纨扇一柄赠与买臣。买臣道谢走入邸内,邸中坐着上计郡吏,方置酒高会酣饮狂呼,见了买臣进去并不邀他入席。买臣也不说明,低头趋入内室,仍与守邸之人一同吃饭。守邸人因买臣寄食已惯,并不生疑。买臣吃到将饱,故意将怀中绶带露出一角,守邸人见了不觉诧异,走近前来,信手将绶带拖出,却悬着一个金章。细认篆文,正是会稽郡太守官印,慌忙向买臣问明。买臣淡淡答道:“今日诣阙受命,君等不必张皇!”话虽如此,已有人跑出外厅报告郡吏。郡吏多半酒醉,斥他胡言妄语,报告人头筋饱绽反唇相讥道:“如若不信,尽可入内看明。”当有一个买臣故友,素来瞧不起买臣,至此急忙起座入室,片刻趋出,拍手狂呼道:“的确是真的,不是假的!”满座闻言酒都吓醒,于是告知郡丞一同入见。此时大众寂静无声,各各整肃衣冠,推推挤挤,排列中庭,请出买臣拜谒。买臣徐徐出户踱至中庭,大众恐酒后失仪,皆加意谨慎拜倒地上。买臣还未答礼,外面已驱入驷马高车迎接买臣赴任。买臣登车自去,有几个愿随买臣到郡,都被买臣拒绝。不过心感钱勃赠扇之情,邀同赴任待为上客,后又用为掾史。

    买臣驰入吴境,吏民夹道欢迎,买臣留心观看。回想昔日卖薪行歌何等困苦,如今何等风光!只可惜崔氏一力求去,无福消受荣华富贵。买臣正在沉思,瞥见道旁站立多人。原来县中士女听说太守上任,争来围观,此时崔氏不知太守是谁,也跟随众人观看。买臣一眼瞧见触起旧情,记着墓前给食的余惠,便令左右呼她过来,停车细询。此时贵贱悬殊前后迥别,崔氏又羞又悔,到了车前呆若木鸡。还是买臣和颜与语,才说出一两句话来。原来崔氏的后夫正充工役,修治郡中道路,经买臣问悉情形,也叫她前来相见,使与崔氏同载后车,驰入郡衙。当下腾出后园房屋令他夫妻同居,给与衣食。不可谓买臣无情。又遍召故人入宴,所有亲友无不报酬,乡里翕然称颂。买臣本是一个樵夫出身,今日贵至二千石,又在故里为官,可谓心满意足。

    朱买臣刚刚富贵,还没有另行娶妻,但仍将故妻并其后夫留养园中,一则念起旧日夫妇之情,二则报其墓间一饭之德,在买臣也算情至义尽。其后夫忽得太守厚待,坐享现成衣食,在朱买臣的面前自然卑躬屈膝,而朱买臣却是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崔氏对朱买臣很失望,对现在的老公更是失望,她想夫妻两长住此间受他供给,还不如跟他复婚从头再来。于是她决定去找朱买臣,不要现任的丈夫了。

    这天她蓬头垢面跑到朱买臣面前,苦苦哀求他允许自己回家。朱买臣让人端来一盆清水泼在她的面前说:“你若能将泼在地上的水收回盆中,我就答应你回来。崔氏闻言知道缘份已尽,当天夜里等到后夫睡熟,便解下腰带自缢而死了。到次早后夫方才发觉,解救已经来不及了,于是急来报知买臣。

    买臣见故妻自缢身亡叹息不已。即出钱令她后夫买棺殓葬。后人为此作诗曰:

    青草池边一故丘,

    千年埋骨不埋羞。

    叮咛嘱付人间妇,

    自古糟糠到白头。

    数年以后,朱买臣因诬陷御史大夫张汤,被汉武帝处斩了,这是后话。

    如果朱买臣不天天背书,顺着妻子的意打柴度日,说不定两口子能够平平淡淡落个善终,但是朱买臣得意之后却去打扰前妻的生活,最终落得这样的下场,自己最终也没有善终。后人又有诗叹朱买臣曰:

    四十无闻岂丈夫,

    负薪行路且摊书。

    功名半为饥寒迫,

    贫贱方知骨肉疏。

    上阙刚逢须诏日,

    怀章正是受恩初。

    未能免俗惊群吏,

    一饭前妻载后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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