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买卖
啪！
裕王手中的茶盏瞬间掉落在地，他张着嘴，几乎站立不稳，片刻后讷讷道：“你你你……你怎么敢？”
苏幕施施然走到他身旁，轻轻捡起地上碎裂的瓷片，石蓝色综袖滑落皓腕，露出极好看的碧玉珠串，“王兄莫要慌张，先把舌头捋直了再说话也不迟。”
裕王一脚踢开脚底的碎片，锋利裂口擦伤苏幕的手指，瞬间便渗出血迹。他熟视无睹，只是怒骂道：“好你个娼妇，竟然敢假冒晋国龙嗣，怪说不得你行事荒/淫无度，也不知是哪里的民间野种。”他话刚说完，忽觉冷风如电。
一块尖厉无比的碎片抵在他的脸庞，再进一寸便会挂彩。碎片的那一端，苏幕踮着脚，双眸似火，“本公主给你的机会够多了，你不要得寸进尺。”
裕王虽说窝囊些，到底是久经沙场的莽夫，轻巧拎起苏幕，“你还真是不自量力，我堂堂晋国王爷，会怕你？”
苏幕：“王爷的晋国血统，我瞧着也并无什么益处，怎么竟让你如此自豪，三句便不离你爹你祖宗？”
裕王一个巴掌将苏幕打翻在地，后者却好似没事人，只是捂住右颊，粲然微笑道：“我看你们龙裔血统和寻常糙男人并无不同，都是说不过就只知道动手？”
“本王只是不欲同你争辩罢了！”裕王说罢，旋即背过身去。
苏幕拢了拢发髻，娓娓道：“我也不想同你争个高低。只是想助王爷一臂之力。从你我相见，我便一直尊你为王兄，对你尊崇备至，倒是你一直咄咄逼人。”
裕王转身审视苏幕：“助我？就凭你。”
“王爷希望我是谁？若我是觅柔，便可帮你到底。”苏幕说着，无惧对上他的双眸，“昔年觅柔因你失踪，陛下一直心有怨怼；而今‘觅柔’完璧归赵，那些郁结总会消散，陛下总有一天会再注意到王爷。但若王爷非要将我并非觅柔之事告诉了他，虽然护住了宗室血统，却也让你再次弄丢了觅柔，王爷说说看，您再纯正的血统，难道对‘大业’有裨益？”苏幕特意强调了大业二字，她知道裕王觊觎那个位子，那眼神，太明显。
裕王思忖片刻，“这么说来，你并非太子的人。”
“不仅如此，我可以助你扳倒太子。”
裕王明显来了兴致，示意苏幕坐下详谈，苏幕却摆了摆手，道：“闲话不必多说，只需王兄保柔儿在晋国无虞，柔儿定言之命至。”
因公主府属新置，器具摆设、婢子下人们都还在完备中，常有人进出府内，门庭若市。
这日，晴了许久的宣樊城忽飘来几朵阴云，冷风吹得人脸簌簌地疼，院子里枯黄的梧桐叶兀地飞起，打个秋千又疏忽落下。有飞得高的落在了枫树上，衬得枫叶瑟瑟，云路悠悠。一片红，一片黄，与院中花红柳绿待选的婢子们相映成趣。
她们正在接受嬷嬷的试炼，或镇定自若、或慌张忙乱、或平静无波，都在细致地摆弄手中极小的铜钱，精心往一块糟好的茄子里铺陈。这是一道简单的宫廷菜品“糟瓜茄”，却也极为考验婢子的能力。冷风刮过，婢子小橙手里的铜钱冷不防滚了出去，她赶忙去追。
却说着铜钱顺着下坡路越滚越圆，越滚越远，小橙也不知追到了何方，待她捡起铜钱起身，却冷不防跌进如水眼波中。
眼前人杏面桃腮，颜如渥丹，一双剑眉入鬓却隐约透出本真的蛾眉来，乌溜溜的眼睛正打量着自己。
小橙道：“姑娘这是往何处去？”
“这么明显的吗？”苏幕不禁叹一口气，本以为自己女扮男装可以天衣无缝，没成想还是如此容易识出来。
“你得把这里再画粗些。”小橙说着，就着湿润的食指，晕染开她的螺子黛，“如此便好多了。”
苏幕很是受用，再仔细一瞧，这小姑娘竟与溪渡颇为挂相，“看你机灵，便随我溜出去。”
苏幕此去自然是去跟踪莫离的。
虽然坊间传闻公主最宠莫离，但实际上，苏幕却从未踏入过他的园子一步，只是每日有人上报他的近况。若算上今日，莫离已经整十日没有出过府了。此次悄然出府，定然事关重大。
莫离乘了轿撵，招摇地横穿宣樊城。
苏幕很是想静静欣赏他被人指指点点的样子，却见莫离不论外界如何，皆是淡然处之，让苏幕好生失望。
却说苏幕主仆二人鬼鬼祟祟跟到了城郊的破院，只得趴在满是灰尘与蛛网的墙梁上往里瞧。院子里栽着大片曼殊沙华，艳绝的赤色好比一片浩瀚血海，海中耸着一块孤茔，周遭散落着熟悉几件熟悉的衣裳。
是觅柔的。
他等了那么久出门，第一件事便是来瞧她，穿越了浩瀚人潮，经历了冷言冷语，他得以在觅柔衣冠冢前倾诉衷肠。红枝曼摇，好一副痴情景象。
周遭只听得见莫离的远远近近的低沉声音，苏幕少不得让小橙托住自己的腿，再往院中探出半寸，正小心翼翼，抽丝剥茧着，却见院子西侧有一人影高高低低地朝着南边来了。
那人穿着千竹紫云外褂，摇一把象牙瓷白小扇，好生风流倜傥，不是路景明又是谁？苏幕心下一思量，探莫离底细的事自然不能横生枝节，主仆二人只得屁滚尿流地下了墙，躲在了暗处。
路景明虽然替自己挡了一箭，苏幕却仍觉得此人城府颇深，好似拢了一层纱看不分明。也不知路景明来如此偏僻的地方做什么。
她正想着，路景明已小碎步走远，口中还不住嘀咕着什么，仿佛有什么天大的要紧事。与其在那里瞧莫离上演的深情戏码，倒不如看看路景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苏幕一不做二不休，跟着路景明一路南行，权当开阔心情。
可这路景明机灵得紧，苏幕将将跟着他到了一处辉煌的阁楼前，他便当即驻足，转身迎了上来，“害呀，妹妹怎地也在此处？这一身行装颇有雅趣。”
也不质问苏幕来意，也未有任何波澜，话说得滴水不漏。苏幕佯装思考，一边往右侧挪，总算看清了阁楼的牌匾：“天机阁”。
未等苏幕开口，路景明又道：“这天机阁内种了许多红枫，煞是好看，今日能和妹妹共同欣赏，倒也不枉兄妹一场。”
一旁的小橙却怯生生道：“可奴婢听说，这天机阁一般不对外赏景。都只能问事。”
好小橙。
苏幕先发制人，“哥哥若真来问过事，不妨也告诉妹妹一声，妹妹下次也好来呢。”
路景明打起了太极，“这天机阁问事，一次得要上千两银子，哥哥我是无福消受了。妹妹若真有什么问题要问，倒不如直接问我，哥哥只消半价。”
苏幕直接开门见山：“你到底是谁？”
路景明哑然失笑，“当然是最疼你的哥哥了。”
“那你来问的是什么？”见路景明狡黠的笑容，苏幕又添一句，“妹妹我想听实话。”
“要听实话便要两倍的费用。”
“随哥哥欢喜。”
“我问的是要承了晋国的万俟妓馆要多少银子。”
苏幕：“……”
小橙却先发话了，“妓馆是什么意思？饲养牲畜的地方吗？”苏幕哭笑不得。
这万俟妓馆的名头，早些个月她随相里瑜混迹坊肆的时候听说过，听闻是晋国天字号的系列妓馆，里面的女子个个明艳动人，方桃譬李。
苏幕：“你承了他们的妓馆做什么？”
“自然是做生意，妹妹知道的，哥哥我在民间过足了苦日子，断不想再回往昔。这些日子，听闻万俟家有难，全国的馆子都在折价出售，若我能在此时拿下，未来囤积居奇，少不得发一笔横财。”
他说着，眸中似升起金色的光，苏幕几乎听见他打算盘的声音。
见苏幕一脸不信的模样，路景明手指青天，凿凿道：“就算你入了天机阁，他们也会这么同你讲的，我并未骗你。”
苏幕默然点头，“好吧，所以是要多少银子？”
路景明：“不多，二百万两银子。”
苏幕：“……”
不多：晋国一年的财政收入。
“妹妹可是有意提携我开妓馆？若是妹妹愿意资助……”他几乎激动到手舞足蹈，外人哪里能想到，看起来端方有礼的俊俏公子，骨子里竟是个守财奴。
“要我出钱也不是不可以，前提是你要放了……”苏幕话未说完，路景明已拉着她跑离天机阁，“走走走，我带你去瞧瞧宣樊城的万俟妓馆。”
万俟妓馆仍是在荣国公府后的脂皮画曲一条街，苏幕不想显得自己来过许多次的样子，只得佯装在此处迷路，走得极慢，待到了目的地，天已黑透了，妓馆门口的红色灯笼随风摇摆，好似迎来送往，招揽客人。
路景明为了证明此处值得购入，在楼里跑上跑下，如数家珍地给苏幕介绍姑娘。苏幕看得眼花缭乱，却也心绪起伏，这其中，也不知会有多少像武陵春那样飘零的佳人。她正感叹着，却见中庭内的一桌有些异样，一群姑娘围聚着一神色黯然的蓝衣公子，他似乎手足无措，又似乎熟稔非常。
待瞧见了脸，苏幕几乎尖叫出声：蔡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