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所求
苏幕一行人一路颠簸,路上不再多言。虽然心中如同乱麻一阵,但她也不想再去梳理,浮生飘零,随遇而安。她不想去探寻跟多关于相里瑜的故事,她只愿将他看做曾经救过他很多次的朋友,而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褚渊。她掀开马车的帘子,看见一树树的绿叶顶着红红的太阳,东升西沉。风竹卿静静地读着书,偶尔传来相里瑜的歌声,如此甚好。
当耳畔传来阵阵喧闹之声时,便终于到了目的地——宣樊城。
果然是如今天下最好的皇城,苏幕看见一路上的小贩不绝,游人如织。与故乡的武气相比,此地颇具文风,那些红砖绿瓦,烟雨阁楼,莫不透出历史的底蕴与淡然的哀愁来。
到了越来越热闹的地段,苏幕几人须得下车走路。
“果然是一片繁华!”风竹卿深深吸了口气。
“虽说路上的女子并不及我大魏妖娆,倒也算的极佳。好极好极!”
“哇!桂花糕!”苏幕早已经跑到了一个小摊前,看着粉酥诱人的小方型挪不动脚步了。“喂,你离远点,我这桂花糕贵着呢!”
矮胖的女老板看着风尘仆仆,尚未休整的苏幕一脸鄙夷。
“啊,不好意思。”苏幕听得她如此说,脸红了起来,她偏头瞧瞧身旁的女子,都是皇城中的矜贵奢靡之态,紫罗袍藕丝霓裳,个个姿态万方。
“你这桂花糕,我全要了。再赏你十两,去治一治你的眼疾。”石头跟在相里瑜身后,慌忙掏出银子。
女老板登时喜笑颜开。
“姑娘好福气,在这般好的公子小姐手下当差。”
站在风竹卿身边的苏幕尴尬地笑了笑。
“这宣樊人果然好眼力,看人说话呢。”石头在一边打趣地看着一脸颓废的苏幕。
相里瑜敲了敲石头的脑袋,“说你傻吧,你非要自己身体力行证明一番,若如此,你待会儿不必去见我的朋友了。”
石头慌忙不迭道:“不要啊少爷,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嘛!”说完,还朝苏幕努一努嘴,风竹卿看着他的窘态,低头捂嘴笑起来。
说说笑笑间,几个人已经穿过了几条僻静的小路,繁华之声犹在耳畔,但是却仿似来自远方,并不真切。再走两步,四周的绿意渐深,竟然能听的潺潺地水流声。在拐过几个弯道,便看见了一道竹门,这与先前所见的瓦墙相比,甚是奇异。
竹门并未上锁,相里瑜倒是门也不敲,大大方方地带着一行人径直走了进去。眼前的景色,自然散漫,园中有一小块地,并不繁茂,可见的主人也并不上心,边上还有一池荷塘,不时有鱼游过,波澜层层。台阶之上青苔厚重,主人似乎不常出门。苏幕总算体会到了人们常说的:大隐隐于市。
“俊清兄,上好的琉璃来了。”相里瑜遥遥朝着洞开的里屋喊了一句。
只听得原本静静的院子传来了嘈杂之声,然后忽然冲出来了一个身影,衣衫单薄头发凌乱。
“哈哈,相里!”他边说边朝他们走来,“哟,收获不少嘛,还带了两位如花美眷。”说着,朝苏幕和风竹卿眨了眨眼。可真个奇人,苏幕在心中暗道。
进了屋,更显出一片悠逸闲适之感,墙上几个字飘若浮云,矫若惊龙:万里山巅与水涯,春风招看杏园花。空气有檀香的味道。
“远道而来,都是贵客。相里朋友便是我衣俊清的朋友。且当成自家便是,只是我那些琉璃可万万别碰。”苏幕仔细看了看这屋内几处闪光的所在,或是琉璃碗,或有琉璃杯,皆是光映日曜,圆威月盈,纤瑕罔丽,飞尘靡停。她在心中暗暗惊叹于它们的美丽,这位衣俊清虽然放浪形骸,却如此奢靡,果然人不可貌相。
正在欣赏间,有侍从端上来了几个琉璃碗。碗内万紫千红的物什与琉璃碗的剔透相得益彰。仔细一看,原来里头竟是一块块透明晶莹的冰块,冰块中是一瓣瓣的花。花的芬芳并未散尽,若有似无的香甜与玲珑的心思,让人惊叹。衣俊清拾起一小块冰放入嘴中,很是享受。苏幕学着放入嘴中,似乎用舌尖感受到了春日。
“过几日便是各国来朝日,你怎不跟着你父王来?”衣俊清越发随意,盘着腿坐在他那巨大的椅子上,幽幽得问到。
“还有要事要办。”
“哈哈哈哈,让我猜猜,可是没办成?”
“唉。”
“褚契一天天就是逮着你不放啊,你父王就是喜欢你,他能拿你怎么?要我有他那点精力,早就把这周边几国的琉璃都收完了。”衣俊清说完又拾起一颗往嘴里放,冰块反射着阳光。
“此次不是我二哥。”
“哦,竟然还有人能拦得住你。哈哈哈!”他似乎颇为吃惊。
“你可知道莫离。”
“哦,此人……”衣俊清一副讳莫如深的笑容。“再过几日便是来朝日,晋宫中定可觅得他,要不兄弟我帮你报报仇?”衣俊清打趣道。
“我可请不起你啊,我现下又没有琉璃。”
“哈哈哈,看在侠义的份上,你只需留下这两个女子便可……”
苏幕眼见着两个人都朝自己看来,一脸茫然。
“俊清兄似乎今日心情大好,想必又是得了什么宝贝?”相里瑜机智地转移了话题。果不其然,一提到这个,衣俊清已经双眸生光。他向相里瑜得意地一笑,然后施施然走向了偏房,等了好一会儿,拿出了一个碗。
衣俊清小心翼翼地捧着,慢慢道:“凝霜不足方其洁,澄水不能喻其清,刚过金石,劲励琼玉,磨之不磷,涅之不浊。”他看着屋内人的目光全然被吸引了,继续道:“古人诚不欺我也,此乃‘入定观’。人间万事,莫不与食相关,食入定,身却尘。”
相里瑜接过碗细细看过一番,频频点头,“果然是上好的琉璃。不知俊清兄又是从哪里搜刮来?”
“前几日有老友从柳国给我捎过来的,据说在某个香火不错的庙宇寻得的。没想到,这些僧人们也干的是肥差。”
苏幕像想起了什么,忽然道:“勇者入定观,身心所与尘。”
“见已生秽恶,如彼彩画瓶。”衣俊清遥遥应和。
众人皆愣。
复又听得,衣俊清仰面长啸几声,“没想到今日竟然觅得知音。姑娘难道也知道这彩画瓶的故事?”
“只是……只是……前几日听到了僧人吟诵了词句。”听得苏幕这么说,其余人都想起了寂一大师的遗言,还有那双睁着的,无奈的双眼。
“唉,”衣俊清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入定观’和‘彩画瓶’皆是出自这段偈语。‘入定观’乃是较为淳朴的风格,而‘彩画瓶’则是浓墨重彩泼墨写意之风,可惜了……”他陷入了沉思。
“哈哈,俊清兄,我看你怕是没觅得着彩画瓶吧!”
“觅倒是觅得了,只是,现下在旁人手中。”衣俊清长叹一声。
“重金相酬?”
“非所愿。”
“美人相赠?”
“非所需。”
“权力相诱?”
“非所及。”
三问三非,众人皆好奇起来。
“在驸马府内。”衣俊清无奈地朝相里瑜眨了眨眼,“要是在魏国就好了,说什么都要让你给我弄过来。”语毕,他朝身后一趟,哀叹一声。
“此次,相里说不定可以帮你一番。”话音未落,衣俊清立马起身,仔细看了一下相里瑜不像说笑的样子,便抓起他的衣袖凝望相里瑜一番。
相里瑜将寂一大师的事情讲述一遍。再拿着那个‘入定观’再仔细观察一番,并未看出更多的玄机。
“此番看来,若是要理清大师的仇怨,定需要拿到那个彩画瓶了。”
天色已经渐渐变暗,碗内的冰块有些消解,有些许花瓣露出来,却不复往日风华。
驸马府内,难得清静。自从上次遇袭后,众人皆知公主生着气,最近几日都将自己反锁在屋内,除了上回救了她的侍女芷烟,任何人她都不让靠近,自己也不吃饭。
半夜的公主府内,一片清幽。
“布谷布谷。”许久没有打开的房门开了个小口。一个黑影飞快的闪了进去。
“怎么才来,真是要把本公主饿死吗!”
一阵细小但是愠怒的声音。
“公主恕罪,今日厨房收工晚,好像是有什么客人。芷烟一直等了很久才等到他们散去。”
“本公主正在气头上呢,竟然还能吃喝地如此安心,郦食其何物等流!当日若不是他不愿意陪我,怎么会出那些事情……”公主又开始絮叨,芷烟已经数不清自己听了多少遍了。但还是继续耐着性子听完。
“驸马今日又在公主门前呆立了半日。”芷烟小心翼翼地说到。
“哼,呆完了就又去吃喝了罢。”黑暗中,一阵怒气。
“不然,驸马还未就寝。”
“这个时候还没就寝,等他什么时候把自己累死了就知道了。”公主嘟着嘴巴,一脸不快,“谁管他,我先吃饱再说。”
芷烟静立在旁,一言不发。
半晌,等她准备离去之时,公主又幽幽道:“你去给他送碗人普洱……就说我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