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再遇

    苏幕从惊险中缓过神来，便匆忙扶起阿无，“你没事吧？”苏幕一脸担忧。“放心，死不了！”阿无拍拍身上的灰尘，“楚国人真是好斗，难不成还不知道自己早已式微式微了。”阿无依旧对刚才的争辩念念不忘。“这位姑娘，我看你还是别再论了，免得待会儿又要钻桌子了……”却见那位蓝衣少年眼中漾满笑意朝着阿无说着，“你……”阿无一时语塞。

    “你看你们把我们店弄成什么样了，赔钱赔钱！”那个店小二拦在苏幕面前，“不准走，不然我就报官了！”苏幕自知理亏，无奈囊中羞涩，便将手上的碧玉手链，并了脖子上的翡翠红珊瑚链取下递与那小哥。“慢着”那蓝衣少年走上前，用象牙扇挡住店小二的手，“我看着着红珊瑚材质上乘，必得配佳人。你一个男人家留着作甚，反倒暴殄天物，今日这事便由相里来吧！石头！”“是。”少年身旁的男子从怀中掏出一袋钱币，终于堵住了店小二的嘴巴，“罢了罢了……今年生意又白做了！”店小二一边埋怨却挡不住眉梢上的喜色，转身离开了。

    “多谢相里公子。”苏幕向他福了一福。“这江湖之事纷扰重重，瞬息万变，小姐纵然担忧，却也莫忘了华浓露凝啊。”苏幕知晓他是在嘲讽自己今日寡淡的妆容，笑了笑便说，“花想之容却未必留芳，公子若是欢喜美景佳人，我看这乱世恩怨倒也不失一番景致。”苏幕答得不卑不亢。少年开始仔细端详起眼前绯淡黄百摺罗裙的女子，凤眼微扬，嘴角又是盎然笑意。“在下相里瑜，未知小姐芳名。”“梁幕。”苏幕胡诌了个名字。“相里瑜！真是个奇怪的名字！”阿无突然插了一嘴，“不过这次还是谢谢你了鲤鱼……”苏幕被阿无的发现逗乐了，青葱柔夷遮住贝齿。相里瑜转头看着阿无，“阿无姑娘随你喜好叫就是。”苏幕瞥了相里瑜一眼，只见他仍旧不恼，嘴角噙住的笑意依旧深深。“请恕相里失陪，先走一步。”“公子好走。”苏幕目送那个蓝色的背影消失。

    此时已经是下午时分，安城街道两旁的商铺稍有减少，大道上却仍旧是热闹非凡，酒肆鼎沸的争论纵横四海，青楼的歌姬莺莺燕燕，马蹄飞踏清尘扬，哒哒轻骑人家忙。苏幕扶着阿无走在安城大道上，心中终于开始盘算着自己仅剩的盘缠，从未担忧过这些事的苏幕不禁感慨世事难料。“今日我救你一次你救我一次，倒是扯平了！”阿无朝苏幕说道，大大的眼睛未被污秽遮掩，显出是无邪的瞳光。“人生何处不相逢，冥冥之中要仰仗你的怕是很难扯平了。”苏幕向阿无粲然一笑。“不过，你为何要装出男子之声呢？”苏幕道处了心中的疑惑，“男儿身困易分，我不过是个乞丐，若是男儿倒少了许多麻烦。”

    阿无带着苏幕往城西走，却见城墙边聚集了许多人，阿无此时竟活力充沛地冲到了人群里，去寻热闹之所在。苏幕在外围等了半晌，阿无总算冲出层层人群，一脸神秘。“你猜怎么着？”苏幕被她吊起了胃口，阿无神秘的眨眨眼，“告示上说那个柳国小姐竟然死了。”阿无低声说道，“什么！”苏幕怔住了，“说那个柳国小姐被烧死啦！晋王十分同情，宅心仁厚便没有追究，还给了她母家一笔抚恤费用……不知道怎么会有大火，前几日还在说被柳国公子掳走了呢……”阿无自顾自说得高兴，回头一看，却只见苏幕脸色发白，阿无慌忙上前，“你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苏幕始觉头晕目眩，自己现在要即刻回柳国，父亲和母亲大人必然很担忧……苏幕不敢想下去，定了定神，摆摆手，“无事，只是有些乏了。”心中却进行一番掂量：莫离心中到底作何打算，如今说自己死了于他又有何益，然而纵使苏幕的想法成纸鸢曼舞也未寻得蛛丝马迹，反而真觉晕眩。几只燕子飞来，拉长极目可见的路途，路漫漫，燕子低飞，翻舞摆翅间，黑白起伏，过尽千枝的絮语，化作芳菲落英，泥土寸寸，包容起天地间所有到来与远去的黑暗。

    晚霞轻踱，橙黄的光芒润红了美人的脸庞，大地的成衣缎带成色温和，让人亲近异常，一圈朦胧的光环温柔地包裹着橙橙的三足鸟。苏幕跟着阿无来到了城西的一座破庙，在路途上阿无便称要感激苏幕拼死一扔杯的情谊，“我给你看看我藏的东西，保证让你大开眼界！你们有钱人家的姑娘珍馐宝物都见过，却不一定见过我阿无的宝物！”只见阿无又是一脸得意，烂漫似孩童。苏幕慢慢走近，这是一座年久失修的古筑，曾经隆重的幡布胡乱地低垂，苏幕抬头看面前的神祇，菩萨的雕像金漆尽褪，却褪不尽慈眉善目，敛目低眉，眸色悲悯。苏幕虔诚地跪下，祈祷此番能渡尽劫波，终成善果。“别跪了，你今天也累了，快过来吃东西吧！”苏幕循声望去，只见阿无已坐在一堆乞丐之中，正在与他们分享着一只烤鸡，苏幕笑笑便起身向他们走去，“这位是？”一位年龄稍显大的男子问道，“林叔，这位是今日请我大吃一顿还救我一命的苏小姐。”那位被唤作林叔的男子向苏幕点头示意，苏幕摆摆手，“阿无言过其实了，苏幕今日才是多亏阿无相助！”“且不论那些，既是阿无的生死之交便也是我们的朋友，我们虽是乞丐，却也不少重情重义之心，姑娘若不嫌弃，便和我们来吃吃着野味，看比你们平常吃得是否多了些滋味！”林叔一番言论引来其余人的起哄，苏幕不好拒绝便坐下象征性地吃了一小口，便再也无法下咽，毕竟是在家中玉盘珍羞惯了的，这些味吃起来实在令人不适，但苏幕毕竟也懂得礼数，夸赞了这些食物一番，引来众人欣喜欢呼。半个时辰过去，两只野鸡终于只剩骨头，地上早已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乞丐，鼾声似雷。

    暮色四合，起伏的鼾声和蛐蛐的曲调奏出和谐的弦乐。阿无拉着苏幕的手来到一面墙，苏幕看着这四下无人，幽冷无比，便问道，“这是？”阿无慢慢地走近这堵墙，取走墙面上的什么东西，忽然之间，清幽的光辉四溢，那处光明之源的所在便是那小小的一方墙洞，萤火虫舞动起的微光，在草地上投出不甚分明的剪影，苏幕哪里见过这种乡间乐趣，不禁看得痴了，“怎么样？有趣吧！”阿无看见苏幕的惊讶之色变料到了此景的震撼。苏幕只是一个劲儿的点头，阙静的天地间，这淡淡的美景，清丽脱俗。看了一会儿，苏幕转过头去寻阿无，却只见她的背影，苏幕上千拍拍她，转过身来的竟然还是一脸头发“啊！”苏幕惊叫出声，“哈哈哈！”阿无幸灾乐祸地笑起来，摘下头上戴着的头套，“我就说我的收藏可以‘艳压群芳’吧！”苏幕轻轻拍了拍阿无，“吓死我了！你哪儿找来的这么个物什？”“有次一个大官过这条街时不知道哪个轿子里掉下来的。”阿无挤眉弄眼地笑着，还在回味苏幕刚才被吓得不轻的神情，苏幕看她嘴角含笑，就知道她还在嘲笑自己，便佯装生气朝清水河便跑去了。

    月色清冷，蒸腾的水珠飘渺，苏幕站在河畔，款款佳人翩若游鸿。此刻她从刚才的美景与惊吓中抽身出来，遁入了深深的情绪深渊，颦蹙的眉峰不展，思量起归途，故国方向不知晓，自己竟已成为枯骨一具。嘴角是一抹苦涩的笑意。抬眸远望，柳枝摇曳，在黑沉的月色中番若歌姬蛮腰。

    “夜凉如水，你还是进房歇着吧。”一个远远地声音飘来。

    苏幕睁大眼睛，心中的感情突然一并迸发，几乎让苏幕站不稳，“你终于现身了，四公子。苏幕以为你和我一样死了呢。”苏幕尽量稳住自己的语气，她平静了自己的表情，慢慢地转身面对身后的玄衣男子。纵使月色寂寥，男子依旧棱角分明。忽有冷风刮过，幽蚀浸脾的淡淡兰香浮动。

    “莫离不敢陪着苏小姐就死，实是我的过错。不过苏小姐不用担忧，身后之事在下已派人处理好。”不等莫离慢悠悠地把话说完，苏幕冲上前企图打莫离，奈何两人身高悬殊，莫离及时抓住苏幕的手，任苏幕如何挣扎就是无法挣脱，却说苏幕又送上了另外一只手，莫离再次紧紧抓住。芙蓉广袖，玄色蜀染，两人的黑影亲密无间，但早已人心两岸。

    “莫离你这到底打算怎么样，我何时招惹过你，你为何这样对待我……”苏幕语起本是激动，说道后来越发低沉，口中干涩，眼睛湿润，“这不是你啊莫离，你不是这样的人，你过去待我那般好。”苏幕几乎要哭出声来。

    “莫离是什么样的人，只有莫离自己知道，但苏幕，天下之事，便如同这明月阴晴不定，人心亦然。不说的话，并不代表不存在，说过了，也是一样。”莫离看着眼前的女子，虽有怜爱但依旧冷然。“前几日你从那山头出逃，竟然伤了司空，你又是什么样的人！”莫离心中自是知晓苏幕是如何逃脱的，如此说不过向苏幕施压。

    “司空她……”苏幕虽然让司空自残，却未曾料及她下手的轻重，若有闪失，心中不免内疚。“无妨。”莫离淡淡地吐出两个字。苏幕反应过来不过是转移话题，心中的怒气再次涌上心头，倒是比刚才淡然一些。

    “我只问你，我到底是如何死的。”苏幕停止挣扎，莫离竟轻轻的放了手。

    莫离看着苏幕的眼睛，月色浅浅，莫离琥珀色的瞳孔竟和夜色相融，有丝绸般的浓稠魅力。

    “我待在长居上山的时日，你到底做了什么！”苏幕看着他的眼，依稀想起那年春日，少年的瞳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