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路见不平
熏夏清晨的柏油马路静谧深沉，似有若无地仿佛笼着一层薄烟，残叶扑簌卷下来梧桐木上冰凉露水滴到人的后颈里，瑟的人微微一颤。
随意扔在马路牙子边儿的矿泉水瓶子被晨风吹的抖了好几转，便抖边在水泥地上磨出细碎又刮耳的声响，瞧着跟个待宰的小鸡崽儿一样可怜。
忽然，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掌忽然自上而下抓住了瓶身，一把将这矿泉水瓶捞起来扔进了公交车站傍边的垃圾桶里——
“32路公交车已进站。”公交站台的喇叭响起，里面机械的女声播报着车次信息，“为了您的趁乘车安全，请您在上下车时注意脚下——”
许听岚跟在人群身后一脚踩上车阶，耳边一堆人的声音在吵嚷，还有一个嗓门扯的尤其震耳欲聋：“刷卡刷卡！刷了卡的往里走，里边还有位置！别挤，人都上了再走”
坐在最前面的公交司机是个中年男人，微斜着身子盯着车门口，一只手里抱了一个年代有些久远的保温杯，嘴上边吵嚷着，边手指飞转拧开了保温杯盖往嘴边儿凑——
还没等里头的枸杞白菊水舔上他干裂的嘴唇，又见他倏然将保温杯给放了下去、抬手指着指着车门口站着的带着黑色鸭舌帽的男生就喊：“投币两块，这两天涨价了不知道嘛，你刚就投了一块，赶紧再补。”
男孩子帽檐压的很低，垂着头只露出来了半张脸，皮肤很白。
“不补硬币车不走啊，就剩你一个了，快点补上。”司机师傅催促着说。
许听岚掀起眼帘看着司机师傅，露出来一双眼尾狭长极其出挑的丹凤眸，他眼神里头压抑着脾气，还缺了些年轻人的朝气蓬勃，看得让人极为不舒服：“只有一块。”他压低了声音说。
公交司机叫他盯的有些不耐烦：“一块钱都补不了——”
“走不走啊，人不是都上来了吗，还赶着办事儿呢！”“快点啊，他不坐拉倒别耽误别人啊！”
“烦不烦，没看见赶时间嘛”
后边有人不停在催。
许听岚皱了皱眉垂下眼帘，伸手又拉低了些帽檐，挪步转身打算直接下车——
“哎等等！”司机出声叫住许听岚说：“算了算了，快点儿上来，下回记得投两块。”
许听岚顿了顿，脚步微迟疑，又转过了身往车前的台阶上走，落脚站在了最前面，冲着司机说了句“谢谢。”
公交司机盯着他人站定，微微点了点下巴什么也没多说，目光落到他身上灰色外套里头穿的校服上，随意瞧了一眼又匆匆收回了视线。
随后将手里一直握着的保温杯放到了座位旁边的卡槽里，抬手握住公交车方向盘，按了关闭车门的按钮——“车辆启动，请乘客扶稳坐好，下一站”
车辆往前行驶，街道两旁的绿荫如同长了脚一般亭亭掠过，匆匆在人眼帘里留下一抹翠色，又挥袖离去。
六月十四，仲夏。
这时候的清爽只有在清晨太阳还晕着浓重的红光里，再沿着绿荫吹到人脸上的风里揉着如许团，等风至一汪涌拂在人脸颊上，就像闷热的毒辣日光下裹上了一条沾了露水的纱巾，再惬意不过。
但是在挤满了人的公交车上，清晨的舒坦叫那两扇厚重的车门轻而易举地隔绝在外，柔风在外面游走无门，只能吹起路边的灰尘扬到绿荫叶上。
许听岚紧抿着嘴唇，后背轻轻倚靠在了身后的扶杠上，抬眼越过车窗边坐着的几个人望着外面。
耳边吵嚷的不像话。
他站直了身姿，不自觉又收回目光垂眸皱紧了眉。
窃窃私语又大咧吵嚷的声音此起彼伏，和着燥热的空气令人无比烦躁，他伸手掏出外套里的耳机胡乱塞进了耳朵里。
抬指才把耳机插头怼进手机音频入口里，一阵清脆的手机铃声陡然在他手中响起。
引得车里的人不自觉地朝他手上看过去——
那是一款十分老旧的安卓手机，屏幕上的玻璃屏保摔了两道划痕，背面的外壁没装手机壳也碎成了一整块“蜘蛛网”，边缘上磨的乱七八糟已经看不清楚手机本来的颜色。
都报废成了这副德行，铃声还响的依旧嘹亮。
朝着他手上投过去探究视线的人只增不减。
手机铃声一直没停。
他犹豫地盯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来电号码迟疑地半天，抬眸瞥了一旁盯的最起劲儿的几个人一眼，随后抬手点了接听键，贴到耳边淡淡说了一个“喂。”
男孩子声音冷冽，是山涧清泉湍石的那种干净清澈，但语气中夹了几分隐忍无奈，带了闷气。
“二十八号床的病人这个月的住院费还欠着，这个周是最后缴费期限，如果家属选择继续接受治疗的话，还请您及时缴费。”电话那头一个女声说道。
许听岚睫毛微颤，顿了两三秒后吸了一口气垂眸应声：“知道了。”
紧接着他放下手机紧按了关机键，嘴唇紧抿又屈膝把后背倚靠在了身后的扶杠上，胳膊随意耷拉在了一旁。
公交车速度渐渐缓了下来，提示喇叭的女声又清晰响起：“立阳一中到了，请下车的乘客从后门下车……”
许听岚听到喇叭播音后握紧了手机，挺背站直抬手又将帽檐往下压了压，转身挪步从人群里挤过下了车——
早晨七八点钟的日头微熏，霞光洒在斑驳的地面上参差明灭，林荫大道间的微风迎面徐来，风里的柔和往他身上洒了满怀。
他有些舒坦，还有些提不起劲儿。
一般学校门口平常学生流动量很大，所以前面的马路交通管制就一直限制着车辆出行，公交车站牌设置的地方也离校门还有七八分种步行的距离。
不过中间有一条巷子可以抄近路。
这条巷子就横在公交站牌的这条马路跟一中校门前的马路中间，直穿两三分钟就能直通校门口，因为巷子窄里头住的人也少，所以就出了一条不成文的传统：
好学生向来不抄近道，走这条巷子的多半都是差生。
差生多了混子也多，学校有意诱导学生早睡早起不迟到不踩点的好习惯，就没怎么管这条巷子里的事情，而且一般的正经学生根本不会脑子缺钙，明知山有虎还偏要向山行。
确实一直也没出过什么大的岔子。
当然也有人横脑子不缺钙的，就像许听岚这种。
街道以前好像搞过什么旅游文化，到现在还保留着些古代建筑的风情，整条巷子既保存有宋时御街那种气派繁华的影子、又有杨柳苏堤的那种柔和宁静，这块儿全片建筑都是马头墙，二楼各插着招摇的酒家旗子，巷墙上缠的都是满墙的爬山虎，葱翠欲滴。
环境挺好，就是人气清冷，只有几个摆唱片文创的书店开着，没人进去买东西，老板还整天都窝在柜台里头打游戏。
许听岚随意瞟了一眼，挪步走了进去——
“这条巷子所有的道我都叫人堵死了，今儿你要是还能从我们眼皮子底下跑出去，日后我管你叫爷！”一道特别横气冲天的声音扯着个嗓门喊了几句。
“你青天白日说瞎话也不打草稿，巷子要是真堵死了那那位帅哥打哪儿来的？”姚野指着从巷子外边过来的许听岚说。
他话才落，街边儿上站的几个正抽烟抽忘神了的寸头混混顿时把视线往许听岚身上抛了过去。
“你们他妈的瞎了？这人哪来的，不是叫你们看住了！妈的，一群废物点心！”
这话叫路过的许听岚听的皱眉一皱，他不由地顺着抬头朝说话的人身上看了一眼——
那是一个长的有些尖嘴猴腮的黄毛，眉宇之间戾气很重，还做了一个有些杀马特的斜刘海造型，身上穿着一身脏灰的老汉衫，底下配了一个黑色大裤衩，瘦的跟只白斩鸡一样，还装作很有气势地嘴上叼了一根没点着的烟。
“看你妈呢傻逼！”黄毛看见许听岚直勾勾的眼神有些不爽：“你欠揍呢？”
许听岚不想惹麻烦，皱着眉头拉下了耳边挂着的一只耳机就朝着他们堵住的那巷子口就走了过去，淡定地目视前方在众目睽睽之下拐了个弯儿。
“让你他妈走了么？”黄毛一看他这没个几斤几两的架势特别不爽地往他身上扔了那根还没点上火的烟。
许听岚顿住脚步又朝他看了一眼，神色非常不耐烦。
“看你妈呢！”黄毛被他不怒而威的眼神盯得不爽，又随手就从地上捡了一根才被人踩的变形的烟头冲他身上扔了过去——
没砸中。
许听岚的眼睛狭长上挑，一般狭促地看人的时候不自觉地叫人心底发毛。
黄毛心里虽然发怵但面子上又过不去当即爆了粗口：“横你妈呢，今儿你也别走了——”
他话音刚落地，许听岚直接冷着脸朝他走过来抬了一脚：“要打就打。”
看到黄毛结结实实地摔到地上，不远处的姚野特别欠地“嘶”了一声。
“□□妈的，”黄毛躺在地上捂着肚子，边疼边喊：“拦住这小子！老子今儿要把他废了！”
街口上那几个长相有些凶的寸头手里都拿着铁棍，姚野看这局势不好硬上，只好飞快跑到许听岚跟前一把拽起了他的胳膊撒腿就跑，边咧着脑袋跟他解释说：“人太多，别硬刚。”
盛着对面街巷吹过来的清晨柔风，意气风发的两道身影踩碎了满地斑驳霞光，带着整条巷道独有的清幽，闯出了戾气很重的喧闹里
两个人七拐八拐甩掉了后面那群穷追不舍的寸头，又绕到一处隐蔽的巷角躲了进去。
许听岚皱着眉头甩开了姚野拽着他胳膊的手，刚扭头就打算往出走，姚野又猛地一把将他了拽了回去按在了巷子的墙上藏着：“你干嘛？出去抱头投降？”
许听岚皱起眉头推开他的胳膊，没再执意往外走，侧身随意靠在了巷子墙壁上：“为什么不直接进校门？”他有些不耐烦
刚才两个人狂奔过来的时候他戴着的鸭舌帽被风吹的不知道掉在了哪里。
这会儿没有帽子遮住他整张脸，黛色的长眉和一双极为出挑的丹凤眼大大方方露在外面。
眉眼间有几分书生气的隽雅，狭长的眼尾往上挑起一个弧度，底下还有一颗泪痣。
散碎的黑发从他额前落了下来，衬的皮肤病白。
有着丹凤眼的人很多，但能生得这么漂亮的姚野今儿还是头一回见。
“帅哥，你惹这么一群人在校门口闹事，搞不好是要全校通报写检讨、还要见家长给处分的，你说你长这么帅，主席台上抛头露面那种事儿适合么？”
嘴皮子还挺溜。
许听岚腹诽了一句抿紧嘴唇没吭声。
姚野垂眸瞟了一眼他里头无意间露出来的那件一中校服，长着心眼故意地问了一句：“朋友，你哪个年级哪个班的？”
许听岚没搭理他，不动声色地拉上了灰色外套将里头一中校服的校徽遮了个严严实实。
姚野嘴一咂：“啧，脾气真大。”
许听岚：“……”
狭窄昏暗的巷子里寂静的过了头，不说话的时候只有两个人交错的喘息声此起彼伏，夹杂着狂奔过后心脏因为极度缺氧而急促跳动声怦怦地在耳边一下下炸开着，气氛一时显得尤为怪异。
姚野勾起嘴角随意靠到了墙上，望着他的侧脸：“我叫姚野，高二一班。”
许听岚听着这名字略微有些印象。
今年年初他刚转到立阳一中的时候，当时正好开学学校举办开学典礼，年级里选出来的一个年级代表就叫姚野。
那天他坐在下面听他代表发言，由于周围有太多人谈论这个名字，他无意间听进去了几耳朵，印象很深的还有那个比较骚的开头：“雅声远姚、星垂阔野，大家好，我是高二一班姚野……”
姚野看他垂着眼眸，过分浓密的睫毛遮挡住里面模糊的情绪，看不清他在想什么于是就自顾自地说道：“共患难一遭我们也算成了朋友，这样，我请你吃饭去，给你压压惊。”
许听岚不带一点犹豫地转身就走：“不用了。”
姚野转身抬步追上去，又笑着说：“反正第一节课的时间过都过去了回去也是迟到，与其挨骂在教室外站半节课、还不如跟我出去搓一顿呢！”
许听岚嫌他殷勤地有点过头，烦躁地就开始伸手掏兜里放的耳机，结果摸了半天连个屁都没摸到。
可能是刚才跑的时候掉在了路上。
姚野看他皱着眉在自己身上一通乱翻，问了一句：“怎么，东西丢了？”
许听岚懒得跟他废话，抬了脚就往道外走。
“你等会儿，我跟你一起。”姚野牌牛皮糖二话不说又跟了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