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 52 章
因新朝建立不久, 朝廷正是用钱的时候,为不给朝廷添乱,亦避免增加百姓负担, 按照太后的遗言, 葬礼一切从简。
太后素来待人亲厚, 忽然薨逝, 宫中之人无不感怀落泪,伤心欲绝,就连一向不大爱说笑的林贵妃都几次哭晕了过去。
李弘一夜之间又添了些许白发, 在灵堂里守了三天三夜之后, 终于支撑不住, 被李建深派人送回紫宸殿。
而李纪元终究是被他以为太后守孝为名, 放了出来, 李弘发这道命令时, 李建深倒意外地没说什么, 只派冯宜到紫宸殿里去,拿回了一道圣旨,一道许他与青葙和离的圣旨。
便当是他同李弘的交易。
冯宜叹了口气,道:“殿下, 这道圣旨发出去, 可就收不回来了。”
天家之言,向来没有收回的道理。
李建深身着孝服,跪在灵堂上,下巴上是新生出的青渣, 双腿已然跪到麻木。
他一直看着太后的棺木,似乎连看一眼那道圣旨的勇气都没有,身子紧绷, 直直地跪在那里,久久地不说话。
就在冯宜以为他忘记身后还站个人时,李建深终于缓缓伸出手来。
冯宜将圣旨交到他手中,然后十分有眼色地招呼灵堂里的宫人们出去。
待灵堂里只剩下李建深一个人,他才缓缓打开圣旨,瞧见上头写着自己与青葙的名字,继续往下瞧,待看到‘予以和离’四个字之时,猛地将圣旨合上。
“祖母。”李建深看着棺木,轻声道:“孙儿怕是做不到您期望的了。”
“没法子,她不要我。”
棺木里的尸身自然不会回应他,灵堂里只有纸钱燃烧的声音。
半个时辰之后,李建深出现在偏殿里,青葙身着孝衣,正在同李义诗说话,两个人因为几日的守孝,眼睛红肿,精神头也瞧着不大好。
见着他过来,李义诗率先起身,同青葙交代一句,便掀帘出去。
她还是不喜欢同李建深有过多接触,而李建深眼睛里只有青葙,自然也就不在乎她的态度。
窗外,鸟叫声叽叽喳喳地传过来,越发衬托出偏殿里的静谧。
两人都十分默契地没提那天佛堂里的事,因为太后,两人的心暂时走到一处,有了共鸣,可那也只是暂时而已。
悲伤过后,日子还是要过,他们的路也还是不可避免地要岔开。
青葙瞧见李建深手里的东西,心中了然,走到李建深给跟前跪下。
“若你后悔,这道圣旨此刻可收回。”
他在给她最后的机会。
青葙双手向上,恭敬地伸到李建深面前。
李建深滚了滚喉咙,嘴唇微微蠕动,垂眸看着她的脸。
这张脸,同他从端州回宫之后,在宫宴上所见并无分别,只是那双眼睛再不会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己。
那淡漠坚定的神情似一把利刃,在他的心上不断戳动。
“若是那颗朱砂痣还在,你还愿意留下么?”
青葙抬头看向李建深,片刻之后,在他的目光里摇了摇头。
“殿下,妾不是卢娘子,您也不是阿兄,咱们都该醒了。”
李建深下颚绷紧,垂下眼帘,未几,忽然笑了一下。
看来,他如今连做一个替身的资格都没有了。
他伸手,将手中圣旨交到青葙手里,说:“你自由了。”
青葙接过圣旨,对着李建深三叩九拜,郑重地行了一次大礼。
“多谢殿下。”
青葙起身,转身离去,走到门口,忽然道:“殿下,卢娘子与殿下很配,愿殿下早日得偿所愿,娶得佳妇。”
这句话仿若一记铁锤,重重锤在李建深的心上。
他无意识地想要去捏碎什么,却发现自己手边空无一物,只能自己捏紧拳头,将指甲深深地陷进皮肉里。
能怨谁呢?只能怨他自己罢了。
这是他的报应。
如今再多解释都像是狡辩,他只能沉默着听着她的脚步声走远。
娶得佳妇?他的佳妇就在方才,离开了他。
李建深坐下,眸中是难以忽视的暗沉,在偏殿重新恢复静寂之后,闭上了眼睛。
青葙出去的时候,正碰见一个面生的青年,他生的与李建深有三分相似,只是眉宇间藏着戾气,叫他瞧起来比李建深更加不近人情。
青葙正猜测着他的身份,那人已经开口:“太子妃,别来无恙啊。”
青葙神色微愣,显然没有想起他是谁。
那人嘴角浮现起一丝玩味的笑容,笑道:“当初太子妃差点被北戎士兵抓走,还是我救下的你,不是么?”
青葙脸色一变,终于想起他是谁。
她之所以对他有印象,是因为当初她被他手下的士兵救了之后,这个人想将她留在军营里。
在军营里的女子都是什么下场,她自然知道,只因当时李建深派人过去,说要严查军纪,他这才将她放了。
他手下的士兵当时只叫他将军,她便以为他是哪个寻常的世家子弟,如今见他出现在这里,心里便隐隐有了些许猜测。
襄王李纪元。
青葙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李纪元看向她手中的圣旨,轻笑一声,道:“怕什么?我又不能吃了你,手里是和离的圣旨?”
青葙没有吭声,李纪元哈哈大笑,“哎,我那皇兄倒是真舍得,他可在里头?”
李纪元指了指偏殿。
青葙还没吭声,便见李建深从里头出来,目光幽深地看着李纪元,冷声道:“我以为你如今能守些规矩,离她远些。”
李纪元嗤笑一声,抬脚过去:“好,好,都听咱们太子殿下的。”
待两个人进了偏殿,青葙才攥紧手转过身去。
李纪元竟然被放了出来,李义诗怕是要高兴坏了,只是……
她不喜欢这个人。
不过,她往后就要离开长安,应当也不会再见到他。
青葙抬起脚,回了东宫一趟,将圣旨好好地收起来,待用过晚膳,她才终于歇下。
青葙刚躺在榻上,便听见外头一阵吵闹,她坐起身来,拉过大氅披在身上,一边往外走一边道:“何事?”
外头响起柳芝的声音:
“殿下,是五公主喝醉了酒,正在闹呢,奴婢们这就把她送回去。”
“太子妃!王青葙,青葙!开门——,你开门——”
李义诗的声音伴随着拍门声传过来,青葙眼睫一颤。
她在哭?
青葙打开殿门,只见李义诗满脸通红,显然是吃醉了酒,正被众人拉着往外走。
她扭头瞧见青葙出来,于是挣脱宫人,踉踉跄跄走到青葙身边,看着她道:“太子妃……不,不是太子妃……你跟李建深已经和离了……”
青葙瞧见她着实醉得厉害,便叫人去煮醒酒汤,自己架着她往殿里去。
李义诗嘴中仍旧在嘟嘟囔囔说着什么,青葙也听不清,只将她扶到榻上,转身给她倒了杯茶。
然后弯身拍了拍李义诗的脸,道:“公主,先起来喝杯茶。”
李义诗躺在床榻上,迷蒙着眼睛看向青葙,道:“你真好……”
青葙笑了下,拉她起来,刚要将茶杯递过去,便见李义诗忽然看着她哭起来,仿若是个委屈的小孩子,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青葙愣了一下,她从未见过李义诗这幅模样。
她将茶杯搁下,道:“公主,太后已去,你若是想哭,我便陪着你哭,只是往后别喝这样多的酒,若是被人知道,徒惹是非。”
孝期沾酒,乃是大不敬之罪,她虽觉得没什么,但外头的人可不会这么认为。
听见这话,李义诗摇了摇头,道:“不是,不是……”
不是因为太后?那是为何?
李义诗像是伤心极了,忽然站起来,猛地抱住青葙,放声大哭:
“二哥……二哥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
青葙刚要抬手去拍她的背,想要安慰他,听见这声哭喊,双手顿住。
她静静地任李义诗抱着,听她哭诉。
慢慢的,青葙只觉得身上一阵寒意袭来,眼睛看着那飘然落下的床帐,目光空洞。
李义诗还在痛哭,“通敌卖国的事,他怎么能干呢?那场仗原本可以胜的,可是,可是……”
李义诗哭得喘不过气来,“那么多人……那么多人的命……他怎么还得过来呀……”
青葙眼前忽然出现那个人坑的模样,那么高,那么深,仿佛永远望不到底。
她的嘴唇微微蠕动,眼睛里是生出的血丝。
“是啊,他还不过来。”
李义诗哭累了,喝了醒酒汤,沉沉地睡了过去,青葙却半分睡意也无,在床榻边静静地坐着,一坐就是一个时辰。
她想起阿兄时常摸着她的头,说要她长命百岁。
想起他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教他写字。
想起他们一起下河抓鱼,上树摘果子。
原本,若是那场仗胜了,他们可以一直那样的,可是如今,却什么都没有了。
青葙打开殿门出去,叫柳芝过来。
“殿下,有何吩咐?”
青葙淡淡道:“之前御医不是给我开了安神药么,就是那种吃下去一颗可以很快睡过去的,拿过来吧。”
柳芝关心道:“殿下睡不着么?”
青葙点头,柳芝不觉有异,赶忙去将那药拿过来交给她。
“去睡吧。”青葙嘱咐了她一句,便转身进殿。
此时,正在蓬莱殿里小憩的李建深像是梦见了什么,在睡梦中蹙起眉头,然后猛地睁开双眼。
他摸上自己的心口,那里正在剧烈跳动。
李建深站起身来,朝外头问道:“去瞧丽正殿发生何事?”
冯宜一愣,道是。
待回来之后,对李建深答道:“回太子殿下,只是五公主喝醉了酒去闹了一会儿,如今太
他改了口:“王娘子同公主都已经歇下了。”
听见这话,李建深紧绷的面庞方才松懈下来。
只是个梦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快回关东了。感谢在2021-11-02 00:07:26~2021-11-03 00:27: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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