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信，其一

    戴老先生，

    近来安好。

    我此刻坐在大巴上，马上就要到涟城了。虽然这么说，但其实我们早上才从那出发。

    我们依旧坐在最后一排，只不过这一次是我靠着窗户，他坐在外边。我想阳光的确是万物的生长之源，即便在这样的夏季，不会觉得毒辣，反而能让人用温情的一面去思考问题，当然这也有车内的冷气的功劳。

    您一定问我回去的理由，一直这样旅行，或者说，一直这样没有痛苦地、麻痹自己沉睡下去会不会更好？

    我现在依旧没法回答您，我不知道。

    我看着路边崎岖的树干，看着没什么人的空旷的车厢，然后我看着沉睡的他。

    他真的累了，无论身体上还是灵魂上，都是。

    我一直想要为我，不，为了我们寻得一条能够让我们活下去的理由。

    后来我便遇到了那个男孩，我一开始便知道他只不过是在我身上寻找一个人的影子，他隐忍的痛苦，无人言说的爱意，还有无处泄发的怨念，我都感同身受。

    他有着看似跟普通人一样的爱恨情仇，在我最无措的时候出现，就像一条通往正常世界的桥梁，因为他说他需要我。

    ‘需要’是社会连接的羁绊，人人为了自身的需要去行事，饿了便去吃面包，困了便去睡觉，想要了解这个世界便去看书等等的。

    您知道的，我需要社会与我们的羁绊，让我们看起来并没有被抛弃，而是很好地融入其中，毕竟我和程奕，程奕便是我与您说的弟弟，我们由心脏，脾肺这些器官组成而成，是一个人，人没法脱离社会生存，这是许多年前就既定的事实，可悲的事实。我想带着我的弟弟从这一头的阴暗处走到明亮的地方，我想，那是一个契机。

    虽然从现在来看，结局一开始就注定了的，我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人，身处深渊，遇到的何尝不是另一个在深渊迷了路的旅人。就像许多社会上工作并不接受我，人在面对异类的时候嗅觉总是很灵敏，异类会让他们感到危险，平常内耗的会暂时统一战线，这也是同一个道理。

    那天早上，他的动作很粗鲁，力气很对得起他身上长年锻炼出来的肌肉。

    他的指甲一遍一遍地沿我身上的旧伤疤划着，一遍一遍问我感觉如何，我没有说话，然后我就流了血，血沾湿了雪白的床单。

    若是从上俯视下来，就像雪地里落了一地的雪梅，大抵您会问我疼不疼，一开始是不疼的，或者说，我的身体早就习惯了这种疼痛。

    无论他在我身上划一道还是一百道，一千道伤痕，我都不会感到疼痛。

    他的暴行持续了几个小时，我记得那天天气很好，没有太阳，很适合睡觉。

    我迷迷糊糊地听见他穿衣服的声音，我转动眼球去看他。

    他要出门，要去哪里？

    我心里清楚，所以我的身体开始颤抖。

    他手上拿着玻璃杯砸碎的碎片，亲昵地咬了咬我的嘴角。

    后来的事我没有印象，也许真的如涟城那位司机所说的，程奕他是我的养分，就好比一位伐木工去砍了一棵树，受伤严重，但也许依靠土壤里的养分明年会在缺口处长出新叶子，但若是伤害到了土壤，便会烂了树的根，腐蚀了树的里，我想我也许还是不想死的，即便是在这样的世界。

    回过神时，那块玻璃碎片捏在我的手心，而我正压在他身上狠狠拿着枕头捂住他的头，他一动不动，我不知道这个动作我持续了多久，我拿开，他的脸又青又白，不知道是晕了还是死了，胸口脖子上还有不少划痕，他的血和我的血混在一起，红了又红，谁又能独善其身。

    我站在旁边看了他许久，他的身体还是没有动静，冷气拂过，他的头发丝动了动，就轻轻向右摆了摆。

    说实话，我被吓坏了。

    头发也是身体的一部分，说更准确一点，是一个器官，他的动作让我感到危险，虽然只是头发丝。

    于是我拆了被单把他牢牢捆在床上，用尽全力打了死结。

    先生，这种事不好，我知道我应该赎罪。

    无法成为您的学生，这是我这辈子最遗憾的事情之一，抱歉。

    为您祷告，

    亲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