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侍女将事情来龙去脉阐述一遍,道:“路燚匆匆来到凉殿外请殿下过去瞧瞧。路燚告知奴婢,不知为何,十七伤口突然就流了好多血,说是十七不愿叫尹况来瞧,偏要等殿下回去亲自包扎。”
与裴舞聊得正欢的梁嬿闻言敛了情绪,听说血流不止,忙从凉榻上站起,担心不已。
他手上的纱布不知是昨夜她离开后解下的,还是今晨早膳时解开的,她适才还没来得及察看他伤口,便抛下他来和裴舞叙旧。
“他这是闹脾气了?”梁嬿忽然悟出几分,停住准备去看十七的步子。
裴舞与梁嬿素来交好,对她府上的事情清楚,却从未听过府中有位叫“十七”的男子,想必是前几日刚收到的。
便是这位,让梁嬿一掷千金,包了蜀香楼整年的饭菜以及成衣铺子每月的新衣裳。
“十七?听闻殿下府上新收了位男子,莫不是这位?”裴舞问道。
梁嬿点头,重新坐回榻上,“昨夜十七救本宫,右臂被囚徒划伤。”
“如此一来他算是殿下的救命恩人,殿下还是去看看罢。今日是我突然造访,打扰了你们。得知殿下无事,我这心便安了,待哪日凉快些我再来找殿下。”
裴舞虽比梁嬿小一岁,但毕竟也是及笄了,对男女之情并非一窍不通。
那男子闹脾气要见梁嬿,她可不能在此打扰,耽误正事。
裴舞告辞,梁嬿送她离开,心中却被她说的某个词扰得心神不宁。
裴舞说:打扰。
裴舞打扰了他们?
但是只有梁嬿自己清楚,她最开始对十七百般撩拨,一来是见十七俊俏,见色起意;二来是欲将十七归为她手中,为她所用;三来是想看看十七生气又无可奈何的模样。
她不应该是动了真感情。
但是裴舞说:打扰。
她对十七,有这么明显么?
她与裴舞乃手帕之交,只有裴舞在的地方,她可以不见所有男子,因为他们都一样,不值得她抛下裴舞。
梁嬿立屋外,试图找出这个困扰她的答案。
她对十七,动心了吗?
应该是没有。
她素来对武艺高超之辈过分佩服,除了她心底那个少年将军,她从未对任何男子真真动心。
一见钟情不算动心,这是对美的敬意。
十七就是这般,他武艺高超,所以她才会对他过分关心,这和对尹况等人,是不一样的。
她应该不是喜欢十七,梁嬿心想。
路燚透过窗户看见立在台阶下的梁嬿,似见到救星一般,急忙出来相迎,“殿下,你总算来了,老六属驴的,倔得要死!头倔驴!”
路燚展开道:“老六不仅把洒在伤口上的药用镊子清理掉,还把有愈合迹象的口子越扯越大!不让尹况来看,偏要殿下您来包扎,执意说是你食言,答应给他包扎,如今又什么也不管,骗了她不说,转眼跟旁人聊天去了。”
闻言,惊得梁嬿上台阶差点没被裙摆绊倒。
指了指脑袋,路燚道:“十七该不会昨日伤了脑子?”
梁嬿驻足,目光越过木门,望进幽静的房中。
梁嬿对路燚道:“你先下去,这里交给本宫便好。”
伤了脑子,倒不至于。
伤了心,倒是有几分可信。
屋中。
自从路燚在窗边看到屋外的梁嬿后,十七便紧紧盯着窗外的一举一动,直到梁嬿的身影在窗外消失,他的目光便从窗柩挪到门口。
紧紧盯着门口。
血一滴一滴从桌面滴落,弄脏了十七干净的衣裳和鞋尖,惹得他蹙眉。
左手食指在腿侧敲打,敲一下,十七默念一个数,狭长的眸子紧盯门口,心中越发没底。
在数到十的时候,梁嬿终于出现在他视线。
十七紧绷的背,缓缓松懈,左手也自然垂落在身侧。
梁嬿去到十七身边,看见从手腕上流下的血时,还是吓了一跳。
桌上有药箱,止血药和纱布应有尽有。
一支沾了血的镊子放在桌面。
可十七坐着,一动不动。
手臂有伤,如今又将手腕上弄伤,伤口更深了。
梁嬿更加烦躁,却一时间说不清楚究竟烦的是十七打断她与裴舞叙旧,还是烦十七将伤口弄裂。
“你在闹什么脾气?”
十七望着手腕上还在缓缓流下的血,平静道:“打算清理伤口,重新包扎,却把伤口越弄也深。”
梁嬿坐下,眼底滑过一丝疑惑,怎与路燚告诉她的不一样?
十七道:“粗人一个,不会包扎。劳长公主屈尊跑一趟。”
他说着便将药箱中的纱布塞到梁嬿手中,动作之快,生怕梁嬿又走了。
经过漫长的安静,梁嬿取来剪刀,剪下一小段干净的纱布,先给十七止血。
“拙劣的小把戏。”
梁嬿低语,那道伤口原本不算太长,可如今被十七弄得又长又深。
她又气又笑。
看着梁嬿专注的模样,十七弯唇。
把戏拙劣,管用就行。
“听说今日来府上的是神武军都指挥的妹妹。”十七道。
梁嬿洒止血药的手顿住,药粉不慎多洒了些。
她抬头,茫然看向十七。
干燥的药粉被血浸湿,粘在伤口上,十七并不觉得疼,问着他关心的问题,“那个姓裴的男子,他很厉害吗?”
“他能闭眼射中靶心么?他在危机时刻也能做到面不改色么?他能以一当千么?”
十七刨根问底,如若今日姓裴之人来,他定要与这人好生比上一比。
让梁嬿知晓,谁才是英勇无敌之人。
总之那人,不姓裴。
“吃味了?”
梁嬿低笑,竟没想到十七如此幼稚。
拿镊子轻轻拨开药粉,梁嬿取来纱布开始包扎,“待十七伤好,本宫将人请到府中,比一比不就知道了?”
“骗子。”十七不悦,“我记得长公主早前与我提过,我是神武军都指挥使的手下,随军出征抵御越国。即使如此,长公主将姓裴的请到府中,我不就知道自己是谁了?”
乌眸锁在梁嬿身上,十七恨她。
梁嬿后知后觉,她好似说过这话,今日大意了。
若无其事地缠绕伤口,梁嬿这次没系蝴蝶结,反而是将纱布末端藏进缠好的那层纱布中。
“十七忘记往事,便不要去想自己是谁,安安心心待在本宫身边,谁也不能动你分毫。”
十七整理袖口,藏住伤口。
梁嬿此话,无疑将所有都挑明了。
他不是梁嬿所说的姜国人,是战败后的越国战俘。
须臾之后,十七平静道:“但只要我想起往事,便不会甘拘于此。长公主知道你在作甚么?你在身边养了一只狼,一只随时可取你性命的狼。”
“可你如今不是还没忆起往事么?你还是本宫的十七。”梁嬿心知瞒不住了,这若是发生在一天前,她倒是不愿把事情挑明,但昨夜十七能救她,便足以证明他动情了。
余光落到十七腰间,梁嬿发现他不知何时将赠予他的玉佩系在腰间。
当初说不要,如今又戴上。
梁嬿弯起唇角笑了笑,连心尖都是甜的。
“十七舍得吗?”梁嬿问道。
舍得吗?
十七蹙蹙眉头,手指拢拢衣袖。
之前舍得,如今。
难说。
十七低喃,“等记起来,再说罢。”
没有记忆,他还是长公主府的十七。
擦干净桌面的血渍,他意识到,他好似真的对梁嬿有一点动情了。
十七的声音飘入她耳中,梁嬿道:“小舞回去了,本宫午膳还是同你一起用。”
十七唇角压了下去,道:“我没执意让长公主同我用膳。”
梁嬿笑笑,给十七台阶下,“是本宫执意与你用膳,如今可高兴了些?”
高兴。
十七目光挪到窗柩,院子外面夏蝉一声比一声尖锐,不知疲倦似的。
“我想去府外走走。”十七对梁嬿道:“和你。”
心尖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下,梁嬿有几分愕然。
茫然不知所措地看着十七,男子乌澄的眸子没有往日的凶意。
梁嬿问道:“去哪里?”
窗边花瓶中的荷花早已凋败,未成熟的莲蓬自荷花莲藕上摘下后便不会再长了。
“泛舟游湖。”十七低语。
他也可以摘花给梁嬿。
比往日他人送的荷花,还要好看千倍万倍。
待热气消退,梁嬿带十七出府了,但并没有与他泛舟游湖,而是去了湖边的茶楼赏景。
茶楼沿湖而建,高楼之上,俯瞰美景。
湖风清爽,沿街吆喝声不断。
茶楼最顶层专供有钱人士品茶赏景,用矮竹隔开的单间彼此互不干扰,每个单间所用的遮帘颜色花式各不相同。
“十七为何想心血来潮,要泛舟游湖?”梁嬿取一小匙茶粉于釉黑茶盏中,冲以沸水,再用茶筅缓缓搅动,茶沫慢慢被打出来,“莫不是沿路察看路线,还想逃离本宫?”
十七望着湖中婷立的荷叶,未置一言。
取来茶粉,十七也开始点茶,瘦长的手指握住茶筅,不消片刻茶盏中的茶比梁嬿点出的还要好看。
竹签在茶沫上划动,须臾间山水图案跃然眼中。
美不胜收。
十七将茶盏推过去,对梁嬿道:“长公主尝尝。”
梁嬿不知十七的手艺竟这般好,端起茶盏正欲品鉴,隔间的帘子忽被掀开。
紫衣男子突然闯进来,有些懵地看了看里面的两人,又退了半步出去,抬头看单间上的牌名,“呀,走错了。”
男子复而又进来,直勾勾看着梁嬿,两眼放光,“误打误撞,让爷发现这么一位可人的美人~”
紫衣男子搓搓手,在梁嬿身边坐下,“美人,一起共进晚饭,聊聊风月如何?”
“唰——”
梁嬿将茶盏中的茶水泼到男子脸上,“滚!癞□□。”
“嘿”一声,紫衣男子擦干净脸,急了,“爷见你可人,屈尊邀你吃饭,你不要不识抬举!”
“你也不打听打听,爷是谁!岳楠!我干爹是当朝摄政王!”紫衣男子急得挽起袖子,挺直背脊,叉腰趾高气昂看着梁嬿,炫耀道:“的心腹!摄政王,就连圣上也要忌惮三分!”
岳楠气得牙痒痒,气急败坏道:“我看上你,是你这辈子修来的福气!我这长相怎了?我就算去长公主府,长公主见了我,也得魂不守舍,请我入府,当她的宠客!”
“可我不去,长公主抢男子,手段卑劣,不知检点,是个男子她都想沾染……”
岳楠话未说完,十七反剪住他胳膊,将那张难以入目的丑脸狠狠按在桌上。
“道歉!”
十七用劲,岳楠疼得哇哇喊痛,“什么?”
“咔嚓”一声,像是肩胛骨断裂的声音,紧接着又是一声猪嚎。
十七沉声道:“立刻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