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三个愿望
落盈和南晚絮各自换了喜服,停留在落府前的红色花轿才开始稳稳当当地朝着南府前进,一路上锣鼓喧天,热闹非凡。
她惴惴不安地捏着裙摆,总觉得这场成亲不会那般顺利,加上又亲眼目睹南晚絮杀人,那血腥的画面,吓得她心有余悸。
从落府通往南府的是一条笔直的宽路,名叫飘絮街,离南郊的芦花荡很近,由此得名。
两点之间,直线最短。
落盈却觉得这条道路格外漫长,漫长到晌午的阳光转换到了申时柔和的日光。
“夫人,到南府了。”南晚絮在一旁温柔地提醒她,称呼却显得那般迫不及待。
落盈仍然未适应被红色笼罩的视线,她小心翼翼地屈起前膝,右手附着在轿壁,左手伸出,一道白雪落在了他们两掌的缝隙中。
见落盈的手久久未落下,南晚絮急切地握雪接住了她的左手,初碰是一阵冰冷,随后几秒,掌心微微发热,融化了那片雪花。
“抓稳了,就别放开。”
落盈有些笨拙地点了点头,轻声应:“好。”
旁边久久站立的媒婆高喝一声:“新娘过门跨火烟,明年添财又添丁。”
盖头下的落盈听到这样的祝福语,耳根红了,不过幸好别人看不到她的模样,在南晚絮的牵引下,她视线下移,跨过了那盆燃烧得正旺的火柴。
鼻尖,悠悠传来了脚下檀木的浓香,熏得她突打了一个喷嚏。
记起,阿娘曾说:“打一个喷嚏,代表有人想你。”
在此时,谁会想她呢?
她不敢细想,毕竟自今天起,她就是南家人了,过往的云烟,她理应都忘却。
耳边,响起了南晚絮的关心:“夫人身子一如既往的柔弱,日后还是少出门得好。”
落盈听了这话,分明不开心,搁在他掌心的手准备往外撤走,却被他抓得更紧。
南晚絮环视四周一眼,目光就牢牢地为她停驻,微微俯身,凑近音量减小,语气中多了些威胁的意味:“夫人别耍小脾气,今日府上来了许多贵客。”
落盈沉住气,不再挣扎,她确实目光所至,一双双色彩各异的鞋子进入眼帘。
南晚絮挺直身姿,举起落盈的手到肩膀以下,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各位贵宾入座吧。”
眼见着他们刚跨过一道红色的门槛,周围的香火烛气扑面而来,赞礼人慢条斯理地念着婚书。
“姻缘神在上,南府长子南晚絮迎娶落府独女落盈,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看此日梅花红火,大雪纷飞,卜他年相敬如宾,永携鱼水之欢。谨以白头之约,好将恩爱之盟,载明鸳谱。冰镇五十年四月二十七,此证。”
落盈听得泪眼朦胧,自然不是被感动的,她听到如此长篇大论的婚词,竟然有些许犯困,偷偷打了个哈欠,还是被南晚絮觉察到了。
“夫人若是困了,待会儿拜完堂可以去小憩一会儿。”
大堂之上,众多目光注视着他俩,南晚絮不敢出声提醒,是打开魂识,利用魂力传达给她的。
落盈没有回复,而是举起右手,给他比了个“ok”的手势,立刻又把手放下,装成一副乖巧的样子。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坐在紫色檀木长椅上的冰傲娇看着面前正在朝自己鞠躬的二人,泪水止不住得滑落,又抽出她常用的绢帕,上次吐出的血渍依旧停留在上面,为自己擦了擦泪,颤音道:“妾身能看到犬子成亲,此生也算是无憾了。”
“是吧,寻洲。”
女子动了动缠满透明银线的右手,旁边蒙眼的男子坐在轮椅上,嘴巴没有动,却发出了声音,闷闷的一道:“嗯。”
南晚絮听到“夫妻对拜”,眸子里写满了雀跃,把落盈的另一只柔夷也攥在手心,弯腰,隔着红盖头,与她的额头轻轻相触,一触即离。
门外的媒婆喜上眉梢,高喊一声:“贵宾可以用膳了,送新娘入洞房。”
落盈一直都不是很能明白凡间的婚俗,比如她坐在新房里,空气中可以闻到火锅的香气,屁股坐在绣着鸳鸯的红褥上,被丫鬟撒着各种瓜子桂圆红枣包裹着,她却吃不得,只能约束在这一小方天地。
而新郎可以在堂前院后四处走动,敬酒吃菜,她羡慕惨了,口水都溢出在了抹有口脂的唇上。
室内点着通明的凤龙花烛,摇曳着烛火,屋外的红绒灯笼亮起,灯光照射在她手背上,她白皙的皮肤显得有点偏红。
两抹强度不同的光越来越有存在感,告知她已经从黄昏等到了黑夜,还等不来郎君挑起她的盖头。
饿到没法的她,抓起榻上的红枣塞进嘴里,她还来不及吞下,一阵慢悠悠的脚步声靠近,她以为是南晚絮归来了,忙慌地准备咽下嘴里的食物。
随着门被打开的那一秒,熟悉的男音叩其耳膜:“落盈。”
在幻境中,这道男音她听得多了,今日少了些俏皮,她习惯性地称呼他:“干爹。”
“干爹?”男子鼻头微皱,一抹怀疑的神色浮出虹膜,万年间,唯有一人这样叫他。
落盈在心中“啧”了一声,想起这是现实,立马改口道:“干碟,火锅要沾干碟,干辣椒什么的最好吃了。”
“火锅干碟。”男子重复念了一道,仍觉得尾音的语调有些不同,但这不是重点,他坦白了意图,“落盈,你随我去一趟上善,见寒舟最后一面。”
落盈嘴里正含着枣肉的香甜,仿若突然失去了味觉似的,苦涩从舌面蔓延到舌根,食之无味的她,将嘴里的残渣和三个枣核吐在了掌心,褐黄色的汁水淌开。
耳朵失明了似的,觉得自己这是幻听,讪讪道:“祖宗可真是会开玩笑,我成亲的大好日子,撇下郎君,去见故人一面,实在有违礼节。”
心脏不会骗人,眼神也不会,尽管她被拔了情根,其实并未断情绝爱,只是相较于汹涌澎拜的情绪而言,稳定了一些,刺痛是缓缓地向她袭来。
“落盈,你可知,寒舟如今这样,都是拜你所赐。”月皓换下了一袭红衣,今日穿着素净的白裳,常年含笑的眸子悲色肆意,朝落盈奔来,隔着布料,拽住了她的手腕。
“哈哈哈哈。”落盈朝后仰去,笑声中带着苦味,一字一顿地辩驳,“拜我所赐?明明是他欺骗我在先,我对他做了什么?”
落盈细细想来,朱唇合拢,裂开一条细缝:“我不过是对他说了几句实话,至于吗?”
月皓作为姻缘神,每日都要挑选一户成亲的人家,讨一杯喜酒喝,并送上祝福,今日亦是如此。
可是,他没想到的是,这次成亲的人里有他最宠爱的寒舟心悦的姑娘,落盈弃自己师尊不顾,竟是与他人成亲。
他环顾着红烛喜帐,气不过,一股脑地说了出来:“落盈,你不知,寒舟曾与我讲过多次,待你升仙归来,他就与你成亲。日子我都替你们算好了,在冰镇五十年的腊冬时节。”
“腊冬。”落盈掌心握紧了那些残渣,枣核的尖端由于她忽然的施力,刺入了柔弱的皮肤,渗出血来。
木质的地板染上了一抹红,铁锈般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腊冬这个时节,她在熟悉不过了,这是她的诞辰。
在上川三年,师尊总是会为她准备一桌子雪国特菜,还有她爱吃的雪媚娘,杀了她嘴馋已久的芦花鸡,做成辣子鸡。
然后让她许三个愿望,前两个愿望说是会通通满足她,第三个愿望得藏在心里。
她所求不多,第三个愿望是——妾思君兮君常在,盼君与妾共余生。
别人常言,说出口的愿望就不会成真了,她倒是觉得,未说出口的愿望,不仅实现不了,甚至不为人知。
她像是发怵般地念着那两个字:“腊冬,腊冬,腊冬,腊冬,腊冬……”
月皓嗅到了空气中越发浓厚的血味,垂眸注意到了她的伤口,掰开了她的五指,将嵌入她肉中的枣核给挑了出来。
斜眼看向盖头,她没有喊一声疼,唯一的反应是双肩颤抖着,两行清泪打湿了前襟。
月皓不想过多耽搁时间,也舍去了说服她离开的念头,嘴里念叨着咒语:“上天入善。”
他们二人的身躯渐渐模糊,被一道红白色的光芒笼罩着,直至消失不在。
余留在地板上的斑斑血迹和带血的枣核,以及大门敞开灌进来的柳絮和白雪盖了薄薄一层。
广寒宫内,五人坐在院中的方桌旁,神色淡然。
落盈本来还有盖头为她遮挡着真实的情态,忽来一阵晚风,刮走了她的面具,也让她的视线开阔。
这里她曾来过,院里那棵盛开着粉红的神卿花树,此刻,犹如到了生命的尽头,大片大片地凋零着花朵,枝头上方都光秃秃的,很不好看。
也揭示着寒舟的情况,是真的不好。
“这位是落姑娘吧。”
落盈闻声,抬头看了过去,鹿鸣比幻境中多了一丝沉稳,唇上长了一层青黑色的胡须。
她也从对方的瞳孔中,瞧见了自己落泪的模样。
此时的她,嗓子痒得发疼,竟是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有微微点头示意。
城暮摸了摸没有毛发的光头,拨动着手中的佛珠,愁眉苦脸:“祖宗,师尊丢了爱魂情魄,没法唤醒,生命正在一点一滴地流失。”
落盈肉眼可见从屋内流逝出的点点蓝光,像是变异的萤火虫,布满了整个院子,她提手指尖碰了一下,心脏剧烈地抽痛。
她吃疼地皱眉,寒舟巨大的悲伤融进了这些消散的魂力中,连带着记忆一同。
她听到耳边寒舟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哭腔,像是从内里剖开的思念宣告在这初夏的夜晚:“盈儿,不要离开我,求求你,不要离开我,我什么都可以不要,我只要你,只要你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