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挨瑟
“这副样子,与她生的可真像,怪不得寒舟如此迷恋。”月皓细细观察着她露出的容颜,睡姿憨厚可爱,真叫人心生喜爱,他出神道,“完了,祖宗又想收你为义女了。”
落盈也不知自己陷入黑暗之中多久,只觉得浑身又痒又疼,尤其是心脏那处。可渐渐的,一道白光撒进她的梦中世界。
她竟发觉浑身轻松,卸掉了许多压力,心脏上方某处也不再发疼。她梦里常浮现寒舟的身影,却只似蝼蚁啃咬,此番小疼,她还是受得了的。
月皓看天边日落,圆月升起树梢,才等到她悠悠转醒。
落盈睁开朦胧的眸子,少了七情六欲,竟是清澈了许多。
“醒了?吃点东西吧。”月皓递给了她几个雪媚娘,见她迟疑,便解释道,“这是补充你魂力用的。”
落盈吃了一口,熟悉的绵软甜香席卷口腔,她立刻吐在了手上,冷冷道:“我不吃他做的。”
“你这孩子,真是倔。”月皓收起了剩下的雪媚娘,也顺便带走了她手中的污渍。
“祖宗,你是管理姻缘的神仙,能否斩断我与他的红线?”
月皓看她睁着大大透亮的珠子,身上的魂裂已经完全消失,恢复了姣好的皮肤,严肃道:“你这孩子,可别乱想啊。这姻缘之事,那是命格所定,怎能由你说断就断?”
落盈鼓气道:“反正我与他心中生了间隙,那是万万不可能了。”
他劝说道:“哪有不可能之事?破镜重圆又不是不存在,只是你迈不过你心中那道坎子。”
落盈垂眸深思,盯着屋内被困在灯笼中的萤火虫。
“寒舟这孩子,我看着长大的。向来不喜与外人说自己的内心想法,处处隐忍。苍生与情爱面前,他会果断选择苍生。”
月皓想起冰棠雪的梦魂好了之后,寒舟变得怅然若失,一日前去看他,竟是患了魂裂之症。明明与人诉说,会缓解悲伤,他竟然一个人独自承受情伤。是以,他为他的情绪稳定,也抽离了他的情根。
落盈淡淡笑着:“是啊,可是我很自私,我想要他在苍生面前,选择我。”
她又忆起幻境之中,寒舟为了毁掉沉渊的魂珠碎片,甘愿让冰棠雪以血献祭,约定来生。可是鹿鸣却只要冰棠雪的今生,为此抢亲疯魔,甘受剥皮鞭炮之刑。
细细思来,她在幻境之中,随时可能死去,流光为了唤醒她,私闯醉赤壁,身受三道天雷,仙身已去。而寒舟却总是循规蹈矩,只是约定来生,不管她今世生死。
“前世今生来世,每一个都是我,却又非同。”落盈越来越不明白了,什么是爱。
究竟放手是爱,还是执意是爱。
月皓发觉她的眸子越来越空洞,似乎思绪飘到了远方,才会突然冒出来如此深奥的话语,食指按了按她的额头:“别想了,呆会儿与寒舟好好聊聊。”
“我才不要呢。”落盈赌气地拿起被褥盖住了眼睛,催促道,“祖宗,你快些离开吧,我要睡觉了。”
“命定之人,你想推开也推不开不得的;缘浅之人,你再挽留也无济于事。”
月皓留下意味深长之话,就化为一道红光飞去。
“呸,我才不信命呢。”落盈在月皓走后,偷偷吐槽。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都睡不着,采薇如今又不回来,还想与她话话家常,再道离别。
落盈起身,脱下了竹服,换上了雪国的服装,冰蓝色的襦裙,显得她整个人清冷了许多,随意用梨花步摇绾了一个简单的发髻,留了几许杂发搁置于鬓角。
她发现开门的那一瞬,笼中有一只萤火虫跟随了上来,点点绿光碍眼得很。
落盈想把他赶走,结果右手怼上去,一挥,手腕被人紧紧握住,她抬眸望着高出自己一个头的寒舟。
月光从他的头顶如一缎银丝泄下来,仿若他的发丝每一根都在发光。
她才了然,原来他用物化术,一直守着她。
落盈开口,尽是不欢之意:“堂堂的景神大人,也学会偷听了?”
如此生疏的称呼,寒舟眼神慌了一寸,又淡定道:“你真是如此想我?”
“不错。”落盈果断回答,并不想与他耗费时间,自抛去情根之后,她属实见他,情绪不在挂在脸上了。
见他沉默,她提议道:“不如就现在施刑吧,我好早日离去,另谋打算。”
“那你打算去何处?”寒舟放心不下,若是让她贸然离去上川,修为短浅,必定会被魔徒分而食之。
“关你何事?”
落盈不多想,挣脱了他的右手,目光冷冷,似若见一个陌生人。
“呵。”寒舟低吟一声,一字一顿质问她,“你曾答应要嫁与我,这难道就不算数了?”
“热恋时的山盟海誓不作数。”落盈眸子中生了燥意,又瞥见他背后背着那把黑瑟。
“快点吧,别浪费我时间。”
寒舟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将瑟收了起来,小声说:“在这里会打扰弟子休息,你随我去孑瓜阁吧。”
待二人离去后,在转角处,听旁角的采薇微微探出一个头来,着急地问木心:“遭了,师尊要对落盈施刑。”
木心眸子里若一块炭火熄灭了,十分平静道:“你不用担心,师尊不可能伤到她的。”
他左右顾及,两旁无人,才凑近轻声说:“你要做的是,劝她留下。出了上川,才是最危险的,切不可为儿女私情,致自己安危于不顾。”
“不行,我还是很担心。”
木心正要抓住她冲动的右手,结果她秒施法术,变成了一只蝴蝶追了上去,留下一阵月季的淡香。
“唉。”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也追随了上去。
采薇没想到自己犹豫一会儿,落盈身上已经布满了许多条血痕,她抑制不住为好友请求,立刻暴露原身,站起身子,张开双臂,挡在落盈面前。
“师尊,她今日才刚剖离情根,身子还虚弱得很,你要罚她,也不应该现在啊。”
寒舟如履薄冰的眼神望向面前的不速之客,停止了流云如水的动作,将十指轻轻放在弦上,不再弹奏。
他面无表情地对采薇道:“这可不是本座的初心,是她要求今日要离开,本座只是满足她的愿望罢了。”
采薇这才正视抬头的寒舟,终于看到了他掩藏于青纱之下的真正容颜。
完全像是画中人,不像这世间真正该存在的容貌。鼻梁与眉弓颇有男子的气概,但一双水眸与淡唇,却有着女子的柔情与媚意。气质却削弱了清秀之势,浓浓的荷尔蒙逼迫得她的双腿有些微微发软。
落盈心里数着挨到了五十,她觉得这把瑟,名为玄冰,果然名不虚传。
明明是有些炎热的夜晚,在此刻,竟然感觉浑身处于冰天雪地之中,血脉似乎都要冻结了,她的言行举止都变得缓慢。
“采薇……不要管我,我……受得住。”
落盈强忍着浑身的颤栗,牙齿都在打架,原本站立的姿态都被迫跪在地上。
十分响亮的“咚”,吓得采薇收回了注视的目光,回头扶住了她,铿锵有力道:“她剩下的瑟刑,我来扛。”
“疯了。”木心终于不再门外束手旁观的看着,他强制地拉离了采薇,“上川是没有规矩了吗?不可替人受罚。”
寒舟发号施令:“木心,你带她下去。”
“嘚儿。”木心行礼道答,从背后桎梏住采薇的双手,硬拖着她往深夜走。
落盈不知为何,心里明明感受不到任何悲伤,眸子却里飙出了几滴泪水,清脆地沾湿了木板,她心里知道,这可能这是最后一次见采薇了。
寒舟并没有即刻继续施刑,又问她一道:“落盈,你可知?你若是离开了上川,没有家,你该归向何方?上川有你的至交,你就算是在厌恶我,也不该如此任性。”
落盈感觉舌头仿佛被呼出的寒气给冻住了,与口腔粘连在一起,一句话都说不出,只能慢慢地摇头,心中却在反驳:“我不后悔,我不后悔。”
寒舟打开了神听,他自然是听到了她的回答,默然地闭上双眸,提手抚瑟,每弹一下,便停留九秒,让她能够适应这惩罚的力度。
落盈觉得神奇的是,虽然身上的血痕越来越多,但每隔九秒,体内的暖意就会生长来驱赶这外来的寒意。
她冰蓝色的外袍早已破烂不堪,血肉翻出,还有许多黑色的血从体内往外渗出,奇怪的是,本来不舒服的身体突然之间,变得通畅起来,仿若是排除了体内的毒素。
她以疑惑不解的眼神望向寒舟,扶墙站起,躯体似乎变得更加有力量,心里倒数着:“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
寒舟最后一瑟,撞击她的魂识,导致她若泄了气的气球,又昏迷了过去。他不再隐瞒内心的情绪,缓慢移动到她身旁,把藏在袖子里,精心绣好的荣囊系在了她的身上。
他按住胸口,忍不住地将体内压抑已久的郁结,喷了出来,痴恋地瘫倒在她头前,用手描绘着她的五官,温柔道:“即使我不在,它也能守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