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水中月
落盈只觉得脑袋很重，仿若是一团棉花灌满了水，与寒舟相处的一幕一幕在她的脑海中上演，却又被幻境中的所遇，将那些美好的回忆都一一击破。
她的脚踝后面像是栓了铅球一般，阻止着她向前走的步伐，在不熟人的面前，她不愿展露太多内心的情绪，但她根本藏不住所谓的伤感。
傍晚的上善，被一片橘红色给笼罩，偶尔，吹来晚风阵阵，刮乱了她束好的马尾，正如她此刻慌乱无序的心一般。
明明来时很短的小道，竟在此刻，变得延长起来，她每走一步，都在她的心上划伤一痕，血腥味在她的口腔中弥漫开来。
她觉得自己身子突然又变得轻巧起来，像是一朵居无定所的流云，身边的景物飞速地向后倒去，周边宛若绚丽的万花筒。
“落盈!你疯了吗？”是流光的声音，她听见了。
那珠子从袖子中飞出来，用一道黑色的迷雾将她圈住，她才有了一点意识，原来她跌落了理棠宫，以光速在下坠。
“你给我振作起来，活着，你还要报仇。”坚定且浑厚的男音，在与她的魂识对话。
她眸中多了一点求生的亮光，以微弱的声音说：“回川。”
但体内的魂力因为情绪不稳，本该降落在学堂的，却不幸地落入了水湾。
夜晚的凉水浸入肌肤，冷得她哆哆嗦嗦地发颤，那珠子一下子收了光芒，稳稳地掉在她打开的手掌中。
“呼，这水也太冷了，就跟寒冬腊月一般。”落盈的头发还有衣裳全都湿完了，但是头脑也清醒了许多。
“落盈，你在水中做什么？”刚结束练习的采薇，走在水湾之上的石子路时，看见不远处激起了一个巨大的水花，闻到熟悉的魂力气息，才得知是落水的落盈。
采薇飞到落汤鸡般的落盈身旁，见她垂眸，双眼无神，伸出手将她从湖中带了出来。
猜测道：“你该不会是被拒绝了吧。”
尔后，又摇了摇头，依落盈的性子像只打不倒，永不服输的小强，怎么可能因为拜师失败而垂头丧气呢。
落盈摇了摇头，内心巨大的悲伤犹如海啸山崩，竟是说不出一句话，用水在半空中汇成四个大字“我想静静”。
采薇熟知落盈彼时最爱热闹，喜欢与人呆在一起，难道是失去了双亲之后，性格大变。
她扶着她的一只臂弯，凑到她的面前，理解道：“那我不说话，就在一旁陪着你。”
落盈心中些许感动，她朝采薇投去了感激的目光，又很快遥望着蓝白相间的夜空，一对眸子陷入了深深的沧海之中。
寒舟一颗心忐忑着，坐在舟上，瞥见天边有几颗星星跑出来，牵挂的人明明气息就在水湾居，却迟迟不上来找他，该担心的事情还是会照着原有的样子发生，他也该告诉她关于过往云烟。
“我看你把舟都停在碎石滩几个钟头了，既然想她，就去找她呗。”清俊的男子一头银发，右边的一缕头发被红线缠绕，扎成了一个小辫子，放在胸前。
又注视着盘踞在对面的寒舟，手中紧紧捏着绣好的荣囊，十个指头没一个是好的，全都被银针戳出了几个血窟窿。
“会不会太过于主动了？”寒舟之前过于急切，就遭到她的拒绝，在感情之中，她似乎更喜欢对方害羞腼腆一点。
“情爱当头，主动何错之有，唯有慢一步，才惋惜错过。”
月皓啧啧一声，收起了翘着的二郎腿，了明他的想法，拍了拍手掌，起身站好：“祖宗看你，耐不住性子了。我就不打扰了，先走一步。”
又突然想到什么，从开启的大门后露出一个脑袋，以顽皮的语气道：“若是想好了，明日便找祖宗，把你的情根归还于你吧。”
那句话，随着一道红光，消散在了风中，却落在了寒舟的心尖。
将荣囊放在衣袖中，打了一个响指，一瞬就来到了水湾的草坪上。
“你要不要洗澡啊？”采薇不仅担心落盈的身体状况，更担心她的精神状况。她方才都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但还是选择保持沉默，一句话都不开腔，这可不似曾经的话痨子性格。
落盈听到她关心的询问，依旧像个断了线的木偶，呆呆地晃了晃脑袋。
寒舟走到她身后，只一眼，就发现了她的情绪不对，体内的魂力四处流动不说，连气味都被故意掩藏得有些淡薄。
浑身上下，都是湿透的，竹服紧紧贴着她的脊骨，一双蝴蝶骨瘦削得仿若被一折就会断掉。睫毛上吊着的水珠，因为她一直保持不眨眼的动作，久久不能落在地上。
“落盈，跟我回温池淋浴。”
寒舟一声令下，吓得落盈本能颤抖了一下，又努力克制住自己心虚难掩的不对劲，她这会儿仿若被注入了灵魂，像个拨浪鼓一般，不停地摇着脑袋。
不敢回头看他，想用御水术回复，刚运出水面的珠子，竟是歪歪曲曲，构不成一个完整的简簿体，纷纷重归，激起了湖中的涟漪。
白昙花香越来越逼近，她就像个刺猬一样，躲开了他伸过来的手，跑到了旁边一棵浓密的树后，一双受惊的小鹿般的眼睛窥探他。
寒舟朝她招手，呼唤她：“盈儿。”
采薇心中惊叹：“落盈平日里，不是最粘寒舟吗？恨不得变成他的一块牛皮糖，今日着实有些反常啊。”
见两人有话要说，她也不好打扰：“落盈，你就听师尊的话哈，我先回去休息了。”
落盈不想让采薇离开，独自面对寒舟，悄悄迈出一只脚，想要追随她离去的脚步，却被寒舟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去路。
“怎么了？”寒舟的语气依旧温柔，蒙了纱，依旧挡不住望向她的眼神，是春水似的波光粼粼。
“我……”落盈被这逼迫的气势，深吸了一口气，艰难的文字卡在喉咙，吐出来支支吾吾的，“我不想……”
“不想和我呆在一起？”寒舟微微挑眉，心像是被蚂蚁咬了一口。
落盈总觉得心中不爽，没了往日的眷恋，觉得他满嘴都是谎话，退后了几步，就差一点，就要跌入水中，又被他一掌揽入怀中。
“当心。”他低声提醒了一句，画面一转，带着她来到了温池之中。
她若受了刺激的惊弓之鸟，猛地推开靠近的他，拉远了一尺的距离，担心他用摄忆术，读取她的记忆。
可惜已经晚了，他触碰到她薄背的那一秒，就已经知晓了她态度变化之缘由。
寒舟摘下了遮挡容颜的青纱，垂眸苦笑：“原来你都知道了。”
落盈再次看向这张当时让她惊心动魄的美丽面容，竟是多了几分憎恶，她左手在水面之下，掐着右手手腕，一分一秒地告诫自己要活得清醒。
□□上的疼痛，暂时缓解了心上的痛楚，她鼓起勇气，将心中所想发泄了出来：“所以呢？你不让我向鹿子棠拜师，只是为了让我继续，傻傻地活在别人的影子下，对吧？”
寒舟眼神躲避，将青纱搁置在一朵还未绽开的花骨朵上，迟疑了半响，才开口：“不是，这样的。”
“哼……”落盈被气得冷笑一声，她知道，每次寒舟撒谎，最会逃避别人的注视。
寒舟见她不信自己，偷偷喘气，对于将要害怕之事真的呈现在自己面前，竟是不会组织语言了：“我本是想告诉你的，但真的不知如何开口，我不想你伤心。”
“因为不想我伤心，所以你准备瞒我一辈子？”
面对落盈一刀一刀架在脖子上的致命问题，寒舟慌了手脚，上前一步，想靠近她，又退后一步，担心惹得她更为生厌。
“不是的。”寒舟对于感情之事，向来嘴笨，不会花言巧语，只有如实地道出他的心里话，“我想那些过往之事，既然已经过去了，那便不应该深究，曾经是……我是喜欢冰棠雪的，但是现在我只喜欢你。”
落盈只觉得这些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特别可笑，余光所及之处，停留在了那一盏面纱上：“你若是真的已经忘怀了，为何还要戴着这面纱？我没记错的话，这是你们第一次相遇时，她跳晶花舞的装扮。”
寒舟震惊，瞳孔放大，颤巍巍地开口：“你是如何得知的？”
“你得不到她，所以想要成为她；你娶不到她，所以想娶我。”落盈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心酸，泪珠竟是被强忍得藏不住了，挂在她的鼻尖，淌湿了她的脸颊，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靠在石头堆砌的池边，仰着头望着天中的那一轮明月，叹息道：“她是天上月，是你想要的真正月亮。”
语气悲伤到若万物都枯萎，生灵涂炭，停顿了片刻，又近处盯着那倒映在温泉之中的黄色惨影，颤音道：“而我，不过是这水中月，她的影子罢了。”
落盈觉得呼吸好困难，开始抽泣哽咽，抬起浸湿的袖子，挡住了那皎洁的月光，让自己陷入黑暗之中，不再看眼前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