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上善
落盈只知道冰棠雪为了保护鹿鸣，挣脱了赤血阵，用一具凡躯，抵挡了宁长卿刺入心脏的那把铁剑。
她俩两魂共体，五感全通，她能感受到心脏那方的疼痛蔓延到全身筋脉，仿若坠入海底，呼吸困难。
胸口和嘴角流出一股股鲜血，是热腾的，但是身体的温度却在慢慢流失，冰冷得像浸泡在冬日的海水。
冰棠雪死在了她生前最爱的人怀里，她值得了。而落盈，却等不来那人跟她诉最后一句话，缓缓阖上了双眸……
雪国的十三公主，能幸免于血祭之刑，能躲过洞房花烛夜的一杯毒酒，可仍逃不了活不过十五的命运，或许，人一出生，她的命理在生死簿早已写好了。
结局，谁也无法改变。
那日，她身穿红嫁衣，死在了月国的天食夜，死在了异国他乡，死在了月夜的城门口，死在了她的成亲大典上。
而她的故乡，终年飘雪的国都，万年难遇整整停雪一日一夜，仿佛在为她的逝去而哀吊。
鹿鸣利用仙术抹消了南冥城所有百姓关于那日原本的记忆，以莲藕傀儡为质，滴上冰棠雪的血，唤活了替嫁的她。
往后，雪月两国人民只知，十三公主和月国的太子宁长卿为两国联姻，选在天食夜举行成亲大礼，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为巩固两国友谊，诞下一儿一女，正如史书记载的那样。
无一人知，是莲藕入皇室，真正的十三已经死去了……
落盈闭上双眼后，四周是一片黑暗，没有光。她一直在等着传说中的黑白无常，来领走她。
在这里无法分辨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依旧没有动静，她都要怀疑是不是没以自己的身躯死去，所以地狱不收她，导致她成为了一缕游魂。
她的暗黑世界，不知何时，破了个口子，那里透出微微的光芒，有个熟悉的声音一直在呼唤着一人的名字。
“棠棠，棠棠……”
艰难地睁开眼，是银色的罗帐倒映在瞳孔中，落盈一瞬，以为自己来到了地狱。
想开口发问：“这里是地狱吗？黑白无常呢？”
说出口的话，却是由另一人所掌控的。
“这里是……”
冰棠雪话还没有说完，就有人接了她的话。是干净的男声，若琴声撒在山川河流的那种透澈感。
“上善。”
但这声音，对于落盈来说，再熟悉不过了，在上川整整听了三年。
“徒儿，过来帮为师沐浴。”
“徒儿，给为师做饭。”
“徒儿，……”
冰棠雪对于陌生的男声，略微警惕，退到了床内靠墙一角，抬头冷冷地看着眼前蒙纱白衣男子。
“你是……谁？”
冰棠雪第一眼注意到的是这人所佩戴的青纱，和她留在听雪楼的那面，肉眼可见，不管是材质，还是大小，几乎一模一样。
当然，落盈也注意到了。
这副装扮，除了那身白衣和简单的束发以外，青纱、眉眼，甚至连发丝儿的光泽度和乌黑度，透出的气质和初见寒舟一模一样。
此人，在一块大白玉石所制成的圆桌旁坐着，温着一壶茶，空气中都是香甜的碧螺春的味道。
太熟悉了，落盈不经感叹。狠不得脱离躯壳的束缚，摘下他的面纱，一睹真容，就能确定是否符合她的猜想。
不过……话说，少年寒舟别离时，还一副幼态，身高也不及眼前这人，这……才回上善呆了百日，就成熟了？张开了？
“公主忘性可真大，鬼门关走了一遭，连琴师——都忘了？”
喝茶的人，放下了手里的琉璃杯，抬手抹去了嘴角的水渍，还伸到舌尖舔了舔沾水的食指指腹，轻挑右眉。
落盈倒吸一口冷气，没错，这副撩人老手的模样，就是寒舟。这小师尊，究竟在上善受了什么折磨，原来那个害羞腼腆的瑟漠呢？被吞了？还是以前那个清冷的他，是伪装的？
但，冰棠雪和她关注的重心不一样，不可能问出她的疑惑。
“本公主没死？鹿鸣呢？他在哪里？”
冰棠雪见来者是熟人，虽然以前待他不好，不过他也不是坏人，不会害自己。可……方才，明明听见了鹿鸣唤她的昵称，她大胆地赤脚在屋内逛了一圈，都没见他的踪影，眸中是失落。
“他……没事，可能救你花费了太多魂力，要修养一个月，托我照顾你。”
寒舟不会告诉她事实，鹿鸣因为她，犯下了太多的罪责，如今被关押在天牢里。
天帝天妃念他是亲生，不愿罚得太重，但为了堵住各路神仙的悠悠众口，对他施行一个月的割皮鞭打之罪。
按照往常，先将神仙之血输入凡人体内，导致血统不纯，无法血祭，摧毁不了沉渊最后的魂珠碎片，本就一罪。加之，抢亲想改凡人之命，二罪。疯魔差点杀了南冥城所有无辜百姓，三罪。又偷炼丹殿的化仙丹给凡人服下，可令人羽化成仙，四罪。
若他不是尊贵的凤龙一族，不是亲生爹娘执掌大权，犯其中任意一条，理应和以往神仙一般，施行剥去神骨之刑，丢下诛仙台，沦为凡人。
这割皮鞭打之刑，听起来很吓人，但才仅仅一个月，不会损伤和剥夺一点魂力。对于神仙而言，恢复太容易了。割掉的七七四十九片皮肉，会在十日内，重归原主。荆棘鞭打留下的九千条血痕，可在三日内，消除所有印记。
寒舟眸里的亮光黯淡了下去，抚摸琉璃的杯口，微微用力，白玉的骨节泛红。
不是因为担心鹿鸣，他知道阿弟肯定没事，这惩罚算轻的了，爹娘明目张胆地在放水。
真正让他伤心的是，心中侥幸的想法或许有了答案。鹿鸣喜欢的棠棠没死，可能他喜欢的那个冰棠雪死在了那日剑下。说不定现在已经踏过了灵魂之道，渡入了活水源，又进了一个新的轮回局。
下一世，她会是什么样的呢？是会成为一个快快乐乐的，没有烦恼的人，还是会像这一世命运凄惨，他猜不到。
他们相见时，她肯定变了模样，她不认得他了，可他却可以作弊，通过命格仙君的关系，找到她。
寒舟想到这里，眉眼温柔，青纱下的朱唇微微勾起，露出浅浅的酒窝，一时出了神，低头看着三才杯里泡大的茶叶。
“本公主想去看看他……”
冰棠雪永远忘不了她死在他怀里，鹿鸣多么绝望而悲愤的眼神。他为她做了这么多，赶他走，他却还是要回来，抢走她，想与她成亲，真的太傻了。
寒舟猛然抬头，递给她两道冰冷的目光：“他没事，难不成你不信我？”
冰棠雪摇了摇头，话语里是期许：“不是不信，只是……想看看。”
“这上善，不满你轻而易举升仙的，多了去了。除了我这广寒宫，没地儿容得下你。”
“广寒宫？”落盈听到这里，真想捂着嘴巴笑起来，顺便再问一句，“难不成师尊是民间传说里的嫦娥仙子？你的后羿哥哥呢？”
若是，师尊在她身边，多半要捏她脸上的肉肉，惩罚她笑他曾经的寝宫名。
冰棠雪和她不同，一贯不喜言笑。眉头甚至还皱了起来，忧心忡忡，日后和琴师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让她想到就很不舒服。
“往后，你不再是雪国的十三公主了。我向父皇母后要了你，你日后便是我的贴身侍女——星云。”
寒舟说这话时冷冷的，不带任何表情，实际上是在护她。毕竟，上善大太子的人，无人敢欺负。
“星云”这名一出，落盈就吃了一惊。这不是当年师尊赠给她的古琴名吗？说是采自云川，众星相拱，由玄青石锻炼而成。这会儿细细品，有种纪念故人之感。
不会这么巧吧。落盈的灵魂拼命地在冰棠雪的身体里，摇着脑袋。强调并且告诉自己，这是幻境，和万年前的现实不同，师尊已经完全忘了她，才会选择自己的。
让冰棠雪当他的贴身侍女，又让落盈当他贴身徒弟。这万年来，寒舟的这个习惯，倒是未曾变。
冰棠雪听到前面神色还是自然的，越到后面整张脸垮下来，就跟煤炭染黑了脸。
不悦道：“你这小人，果然记仇。本公主自知雪国待你是不好，你也没有必要这样整我吧。从来只有别人伺候我的理，没有我伺候别人的理。”
冰棠雪觉得这人没安好心，说不定要趁鹿鸣不在，狠狠报复她，扭头就想开门逃走。
这上善的门窗都比雪国皇宫里修得高，一直连通到屋顶。这屋顶没有房梁，全靠屋内四根玉柱支撑，平坦光滑的房板和地板都是用花岗岩石打造磨平而成。
她紧紧攥住门栓，想打开镂空雕有木兰花的房门，却感觉有道屏障把这间屋子和外界隔离开了。
“别白费力气了，你打不开的。伺不伺候，随你。”寒舟这会儿站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冰棠雪，一种压迫感油然散发，话语中有些生气。
落盈更加熟悉这身高，这……他才在上善呆了多久，明明离别的时候，抱着比鹿鸣矮，这会儿都要高出他弟半个脑袋了。
“难不成上善的食物，和上川一样，不仅可以补充魂力，还可以长高。”
落盈还没想明白，冰棠雪突然的吼叫吓到她了。
“啊啊啊啊！”
原来是寒舟，施了仙术将她从门口移到了床榻上坐着。
担心她自己一个人呆着不安分，寒舟又提高音量，吓唬她道：“给我好生呆着，别乱跑。不然，外面那些看不惯你的神仙，把你抓了制成丹药。鹿鸣救你可就是白费力气了。”
随后，化为一道蓝光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