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抢亲
落盈本以为这样就死了的,谁料,鹿鸣半途心软,救了冰棠雪,与师尊约定的下辈子再见,只有延后。
冰棠雪支撑着身子坐起,她已在闺房内,昏迷前血迹斑斑的双手,跟褪了层皮一样,完好如新,仿若婴儿初生的肌肤一般娇嫩。
身体内有一股神奇的力量流经全身,调养筋脉。
而她眼前的鹿鸣却面色惨白,头一次失了血色,一身红衣,分不清那是衣袍本来的颜色,还是被她的血染成的颜色。
双手背后,不愿她瞧见他满手的血迹。
就连他额央的那颗朱砂都显得黯淡许多,眼尾的胭脂红浅了。
“鹿鸣……你疯了,为什么救我,你置苍生百姓……于何地!”冰棠雪提起鹿鸣的衣领,质问他,手上一阵黏糊糊的感觉,还有血腥味入鼻。
“所有过错皆我一人承担,往后……”鹿鸣不敢看她,别过了头,沉默良久。
启唇,小声喃喃道:“往后我以我命拼死相抵,灭了那魔头给众生交代。”
“鹿鸣,有时……你可真幼稚。”
冰棠雪的话轻飘飘的,却很有力道。字字如针,锥入了他的心里。被喜欢的人评价幼稚,是谁都不愿接受的吧。
鹿鸣的身体微微一颤,冰棠雪掰过了他逃避的目光,直视着他,眼睛因为愤怒泛出了血丝,却又因为他脸上干掉的泪痕,一瞬软了话语。
“明明……可以舍我一人性命,解救苍生的。这一世我们……有缘无份,下一世仍可再见。”
冰棠雪想不通鹿鸣竟然这么傻,不会衡量利弊。
神仙与人比起来,一生若辽阔大海,而人只是汇入其中的一滴水,虚无飘渺,任尔东西,左右不了命运。
他又为何放弃逍遥快活的神仙不做,与魔头对抗,拼个你死我活,再入轮回,淌那滚滚人间又是何必呢!
鹿鸣很清楚他这样做,没法完成来雪国的任务。天帝天妃会怪罪,兄长会觉得他无用,被情爱左右,各路神仙又会嫌他无能。可若是连自己喜爱的姑娘守护不了,他不是也是个孬种吗?
“你总是说来世,可你不知,来世变数多。谁又知道下次人间,你的红线又是被谁牵?”
鹿鸣从不懊悔他这个决定,哪怕再一次,他依旧会选择救她。这次他的目光不再闪躲,不再迟疑,递给冰棠雪的是坚定。
转而,想到什么,又垂头,连青丝上也写满了落寞。
“你下次又会喜欢上哪家的公子哥,我不敢赌……”
原来再耀眼的人,面对喜欢的人,也是会自卑到尘埃里。
她很想摸摸他的脑袋,告诉他“像你这么优秀的人,谁会不爱”,但她不应该留给他任何希望。他俩应该断干净,断得彻底。
往后十日,她就是月国的太子妃,是宁长卿的夫人,再也不是那个肆意妄为的小十三。
她轻轻松了鹿鸣的衣襟,手上已经沾上了血痕,再低头看看自己蓝色的衣裙,也是惨不忍睹,几乎血色染红了三分之一的布料。
“公主……要启程了,你快梳妆打扮。”鸳鸯以为主仆在离别,没有推门进来,只是隔着门窗提醒。
“鹿鸣,你走吧,回你的上善,当你的二太子,我……”冰棠雪毫不掩饰地在他面前更衣,脱了外袍,丝绸过滑,落在地上。
鹿鸣立刻反应过来她要干什么,一秒起身,站在帷帘面前,背对着她,沾血的双手又换到胸前交叉着。
她解了里衣系的捆结,露出一片光滑的肌肤,似初春融雪般的透白,将被褥包裹着自己。
“我要嫁人了……”
云淡风轻的这五个字,蕴涵了无尽的悲伤。
鹿鸣明白她的意思,不就是想赶他走吗?他救她,难道只是为了让她活着?
不,他要带她走,带回去做他的太子妃,她这一生,这一辈子,只能是他的人。
“冰棠雪,你知道吗?你的命理。”
这是第一次,他连名带姓的称呼她,无处不在地强调下来的话语有多么重要。
“你所谓的嫁人,就是十日后,拜堂成亲,洞房花烛夜,饮下那情敌投好的一杯毒酒,然后命归西天。”
鹿鸣双手紧握成拳,咬牙切齿,他不愿再去接受她以任何方式的死去。
“你前后皆是死,我救的了你一次,自然能救你第二次。跟我走吧,我会护你一世安平。以傀儡为质,你不必担心。”
冰棠雪没有料到,她横竖皆为一死。
没有血祭暗宫,仍逃不了宿命所迫。她啊,还是活不过十五。不过对于她而言,生死在决定献祭那一刻开始,已经看淡。
与其做一个十三公主,不如早日死去,下辈子投胎,生在平凡人家,可以自由地追求爱情与其它。
“无碍,生死如何,我不在乎。”她顿了顿,有些为难,“只是你能出去吗?我要换嫁衣了。”
鹿鸣高大的背影遮挡住了放在木桌上,月国送来的凤冠霞帔和红缎绣花鞋。
“不能,穿什么嫁衣,你是听不懂我说的话?”鹿鸣的音量提高,愤然而上心头,激得他说话时整个身子都因为话语起伏而微微摇摆。
“鹿鸣,不是不懂,而是不能。”冰棠雪显然被他突然的发怒,有些惊到,她知道现在跟他不便感情用事,只能以理服人。
“傀儡是傀儡,我是我。我的命运本就如此,你不该插手。命运改写的后果,你根本承担不了。自古以来,有个理儿,历史不可篡改,人命亦如是。”
“希望你能明白,来世再见。若我们有缘,定会再遇。若是有份,我定会爱你,一如这世。”
冰棠雪的这一番话,不仅是说给鹿鸣听,更是对她自己的解脱,算是对这一世本就不该有的羁绊一个答复。
鹿鸣心里的那个不安分因子,自卑的因素,若瓢零的小舟找到了泊岸。
淡淡道:“好。”
他亦是舍不得,可一同她所说,他是上善二太子,他怕什么,他又在自卑什么,大不了下一世,把她与他人的红线剪断,硬绑在他身上,他又不是做不出来。
“那……我给你留个纪念。”
鹿鸣毅然转身,虎牙变得越来越尖若蛇齿,抬起沾染了她血迹的右手,轻轻咬破食指,踱到她面前,用小指和无名指挑起她额前的碎发,印了下去,红光在她额头和他指尖生出。
冰棠雪只感受得到初碰时的温凉,仿若自己的灵魂被盖上了属于他独有的徽章,方便他下一世寻找。
“棠棠,我们来世再见。”
鹿鸣收回了右手,隐匿在长袖中,又藏在背后。俯下腰身,轻轻地在他留下的那一红点,她的眉间,落下一吻。
一如初见的红衣翩翩,却多了离别的温柔和视若真爱的小心翼翼。
冰棠雪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想塞住耳朵,不愿听见“再见”的字眼,可是逃不了,逃不掉。
等到眉间的温柔消失,她睁眼时,眼前人已不再。唯一留给她掌心的冰凉,让她感受到了他心底的悲伤。
低头凝视,是一滴微微泛着柔光的泪珠,像荷叶的露珠。可她的手不是荷叶,连一颗露珠也留不了,只有让它随着空气温度的升高,蒸发逝去。
“公主,宫外的月国迎亲队伍已经来了。”鸳鸯又在催促了,这次语气明显比上次更急。
冰棠雪收敛了情绪,召来三五宫女洗漱洁面,服侍她换上绯罗蹙金凤鸾嫁衣,穿上红梅绣鞋,红妆添上,盘头绾发,戴上凤冠,蒙上大绸红缎出门去。
自她踏上那月国而来的红轿,听雪楼那间属于她的闺房,以后便无人住,冰川城也远去,北垠也在敲锣打鼓的热闹声中淡去。
她带走了所有的衣物服饰,唯一留下的是那面他们初见时的青纱,在黄铜镜前,折射出晨曦流转的纱光。
明知是赴死,她却毫无怨言。
她离开了父皇母后,离开了长兄长姐,离开了她生长的地方。跨山越岭要去远方,漂洋过海嫁去别国,不再是雪国的十三公主,而是黄泉下的一缕魂魄。
……
到达月国南冥时,已是十天后。
冰棠雪看不见现如今的南冥是怎样一番景象,但耳边能清晰感受到街市上的吵闹。
“这是咱们月国未来的太子妃,雪国十三公主——冰棠雪。”
“听说绝美容颜,知书达礼,能善歌舞,咱们月国太子有福气啊。”
“就是,就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般配。”
娶亲队伍吸引来百姓,他们很整齐地分别站立在大街两旁,低头窃窃私语。
不远处,一人红衣在这群布衣百姓中很是显眼,他的表情很纠结,眉快拧成一股。
他不知道为何跟了这队伍十天十夜,明明答应她要离开的,却还是忍不住想看她最后一眼,想看她穿嫁衣的动人模样。
一想到,等会儿拜堂一过,她真就是别人的新娘了,今夜一去,她就丢了性命,变成一具冰冷没有温度的尸体。
他……舍不得,也不甘心。
十里红妆队伍已经来到了南冥的皇宫——月夜城门前,气质杀出重围的是挺直站立在城门口的宁长卿,若青松屹立山巅。
身穿一袭降红色金边锦袍,上面绣着栩栩如生的翱翔金龙,镶边腰带系着她送他的玉佩,衬得他贵气天成。
他刚要伸手去接未来的太子妃下轿,一道剑气凌然射去,逼迫他退后数步。
定睛一看,一把雪亮的剑狠狠地插在地上三寸,琉玉做的剑柄上精细地刻着“嘶野”二字。
“归来。”
一瞬,剑仿若有灵性似的,在地上摇曳起来,挣脱了大地的束缚,飞回了一个站立在百仞高城墙上的红袍男子手中。
男子生得很美,一双桃花眼,眼尾薄红。额点朱砂,上面还嵌着半粒珍珠。青丝在高空的微风轻抚下,宛若水墨在宣纸上作画。
底下的百姓全然没有意识到这人眼里的杀气,只是纷纷称赞他的美貌。
“我来抢亲~”男子轻轻一笑,不知勾了多少男女老少的魂儿,语气带足了挑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