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义体小店
深蓝城，一座永远不协调的城市。这里霓虹灯从早亮到晚，三维立体虚拟影像广告到处的都是。街道与街道之间的间隔距离，有的中间能塞下一座足球场，空空荡荡啥都没有。有的就好像是连体婴儿，这个街口刚好是那条街尾，中间那三家店同时属于两条不同的街道。
深蓝城，一座总是在兴奋的城市。五个区域饼状分开，高楼大厦集中在一处，轨道交通也独属于一个区。行人们要么长期处于高分贝的大呼小叫，要么自己挂着光屏戴着脑波仪深潜于数字世界的那头。
深蓝城，一座极度危险的城市。路边的小吃店，每个顾客都带着家伙。港口有艘货船还没靠岸，深蓝警局就拿着重火力对着一通乱射。那边也不甘示弱，甲板上升起几个炮台，无人机从船尾倾泻而出，两边拉出的火力网覆盖了好一片天空。
深蓝城，教会的桥头堡，抗击生命本源的最前线。这个世界的开始，这片曾经的神降之地。
第七街区在整个深蓝城已经算是个不错的生活区了，治安相对稳定，管理它的帮派实力雄厚当家的资历也老，基本上大家都会给个面子。武装冲突虽然不至于没有，但大多不会发生在白天。少数白天犯案的，也不会出现在街面上。就算发生街面上，也不太可能出现在托尼老爹的店面周围。
今天大概不是什么黄道吉日，居然有人坏了规矩，跑到托尼的地盘撒野。托尼老爹有个爱好，喜欢下厨，特别是下午三四点这种基本没啥大事发生的时间。
托尼虽然从一线退下来有段日子了，但是堂口名义上还是他的堂口，这意面刚下锅就被人败了性子，实在是难得的让他肝火直冒。
以他目前的吨位，能三十秒内从后厨冲到大堂，可见是真上头。他飞起一脚踢在门口嫡系角头的小腿上，对着巨人的肚脐眼猛喷口水。
“约翰！约翰！婊子养的！阿力特！给我他妈的下线！”老托尼年纪确实大了，按照十年前，他早就自己抄着家伙杀出去了。可惜现在有点力不从心，只能把怒气发泄在巨人厚厚的角质层外皮上。
巨人终于从数据的世界中苏醒过来，小心翼翼的弯下腰，看着老托尼手舞足蹈的比划着。
“外面，刚刚连续两轮七响！连续两轮！我在后厨听着声音震天响！我不知道是哪个活得不耐烦的，屎吃多了脑子进水了，还是吸嗨了嗑多了犯神经了。我不在乎！也不想在乎！你现在立刻出去把人抓来！谁放的枪要谁！放枪的要是死了，就把打死他的那个弄来，打死他的要是也死了，就把罩着这俩傻逼的人弄来！明白了没？”托尼又飞起一脚踹在巨人屁股上，推着他往大门外走。
“给你两个小时，搞不定就别回来吃晚饭！”托尼站在门口，冲巨人不耐烦的挥挥手。“快点！快点！一会我去把阿妮特接回来，你赶快去搞定！”
巨人点点头，看着老爹憨厚的笑着，答了一句好。然后咚咚咚的转身走了，只剩下胖厨子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
第七街区有整个深蓝城最好的义体店，店主神出鬼没常年不在，街面上有个传说店主是高层人物，有内部关系，所以手艺精湛装备良好还破天荒的有售后服务。以上三点其它店面哪怕能做到一条都垮不了，三条都有，真是活佛在世。
就是人很难见，义体改装手术总要排队，大手术等一个月起，小手术倒是可以看店主心情。
平日看店的除了山鹰帮的人，偶尔还会有一些想见大人物或者加入大人物团体的有志青年。
他们大多在店门口吹牛打屁，或者大秀身手和肌肉，试图吸引来店里的客人的目光。
久而久之，店门口也成了一景。
有好事的成天窜来看热闹，有喜欢打架交流的摆起了擂台，甚至还有专门趁着人多兜售小短片的摊贩。
店主有一天回来一看，你们把我门口路都堵上了！发了通脾气。
于是当天几乎全深蓝城的帮派都派了人来，完事后大批伤员躺在地上直哼哼，把传说传的更邪乎了。
等过了些日子，大家发现店门口被铲平了，店主找人修了一个专业擂台，然后把自己的小店后墙砸开，后门变前门。
也不知道是谁提议的这也算是重新开业，应该取个新名字讨个好兆头，店长想了想，把新订好的霓虹招牌也退货了。
又花了好些日子，才从鄄城弄到一块新招牌，上面画着一只没几个人认识的鸟，下面写着四个字。
“不如归去。”苏灿看着招牌念出声。
就进城的这一段路，大大小小一堆店面，这块绝对是最素的。孤单的枝杈上，一只正张嘴放声大叫的鸟，背景是一片灰蒙蒙的天。
“怎么样，很有味道吧？我也是上个月装了中文模组才看懂的，不如归去，应该就是想回家的意思？我记得老铁皮跟我说，店主是鄄城来的，大概是深蓝城的生活实在是比不上那边吧。”
苏灿没回答，指着那只形单影只的鸟问道：“不认识它么？”
李荻薇摇摇头，突然反应过来，“等等，难不成你认识？我问了好多人都不知道，资料也没处查，大多数鸟一百年前都绝种了。听说神启教派那里有一些保存了下来，但是现在的环境也不可能放归呀。”
她抱住他的手臂开始撒娇攻势。
苏灿咬了咬牙，指着腰部的伤口，一连吐出好几个疼。
“切，不说就不说，装什么疼，你那阻断剂是高级货，二十四小时内你连毛都感觉不到一根的。”她哼的一声撇过头去，装作欣赏店里的风景。
都来了快一年，说不定比看店的小姑娘都熟，前面那个买a32型火箭推进器的，那不就在架子上摆着么。好家伙，顶层！正中间！你钻到底下去找什么呀！
哎，她叹了口气，自己钻进柜台取了下来，“行啦，信息交了排队啊，懂规矩对吧？三个月质保，一年保修，手术费另算。快走快走！”
打发走前面的顾客，小姑娘从柜台底部钻出来，拉着她的手蹦蹦跳跳。
“蕾贝卡姐姐，人救回来没？这趟恶土没碰到什么麻烦吧？话说你们见没见到独角兽？”小女孩蹦起来还没到她的脖子，暗红的头发一甩一甩，感觉雀斑都变淡了。
李荻薇显得很没办法，摸着她的头让她消停点。
“行了行了，你再蹦下去我的形象全毁了！你看后门那票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干保姆的。”她转过半个身子，用身体挡住小姑娘的视线，对着后门那堆偷窥青年狠狠比出一个中指。
当时就有小年轻忍不了，毛巾往地上一摔就要冲过来，被两边的小伙伴死死拉住。
“艹他妈你不要命啦？那是蕾贝卡，蕾贝卡你他妈不认识？”
“不是，兄弟，你大可以选个舒服点的死法，别玩这么大啊！”
那赤膊青年也慌了，小声问旁边，“哪个蕾贝卡？那个旋涡蕾”还没说完呢，后面又窜出一个穿的花花绿绿的，边把他往后拖边回答：“傻逼！还有哪个蕾贝卡？你个弱智！老子带你来是来开眼的，不是现眼的！”
四个人扭在一起灰溜溜的回拳台了。
后门坐着的山鹰帮小弟嚼着口香糖，嫌弃的啐了一口，随后歉意的笑了笑。
李荻薇也回了个假模假样的无奈表情，转了回来。
“好啦，好啦。你蕾贝卡姐姐我什么任务完不成？人肯定是救回来了，不过独角兽还是没看着。当然啦，我们也不是没有额外收获嘛。”说罢她又飞快窜出前台，用力拍着苏灿的肩膀，还用双手在他嘴角拉弯弧。
“你看这个，我们这次不但救出了小姐姐，还捡回来一个大活人哦。喂，快点笑一个！”
苏灿捏住她的手指，将它们轻轻放下。
李荻薇冲他吐舌头，被他成功无视。有的时候真不知道这女人到底几岁。
“我就是被捡回来的倒霉蛋，我叫苏灿。你蕾贝卡姐姐超厉害的，双枪一出别人都吓的屁滚尿流，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啦！”
小女孩的笑容就好像旁边有人拿遥控器按了暂停键那样定格住，她听不懂中文。
李荻薇一拍额头，赶忙翻译，然后补充了一句：“这个是和谐教派的。你知道和谐教派，大裂谷对面，他们不说我们这的语言，他们跟鄄城的研究员一样，说中文。”
小姑娘连连点头，又开心起来：“哦！对啊，对啊，托尼爷爷说过的。和谐教派的人只会说蒙古语，中文和俄语。”然后她伸出小手，很正式的说道：“我叫阿妮特，以后我们就是朋友啦！”
苏灿也很配合的握手，然后乖乖在旁边表演挂机傻笑。
其实他们说的基础通用语，基本上就是语法错误一堆的英语，所以说完全听不懂不太对，但是这个时候装傻比较方便嘛。
以后也差不多，指不定什么时候能用上。
两个女孩倒是聊的很开心，是件好事。
笑容这东西轻易可以感染人的情绪，再加上都很漂亮，相当养眼。
他到不介意多欣赏一会，只是你蕾贝卡姐姐多少还是记得正事的，很快就问到店主什么时候回来。
“安娜姐姐十多分钟前刚来过讯息，信号显示大概还有五分钟，要不你们先去下面坐着等好了。”小姑娘操作控制台，右边走廊的灯全部亮起，电梯也从红灯变成绿灯。
李荻薇拉起他的手，赶在下个顾客进店前闪人。再待下去又要忍不住帮忙了，这对小姑娘成长不好，先走了再说。
讲道理，目前苏灿看到的大部分设施，不管哨站还是入城，是街道还是店面。基本上都是比地球先进很多的科技，让人看的眼花缭乱大部分还猜不到功效。
可是这个电梯，怎么只有框架和铁链，有一种往回穿越两百年的滑稽感。
还好看上去很危险，行驶的却很平稳，眼前的是地下一层或是地下二层。
嗯，独立手术室，操作台，大量仪器设备，干净整洁。
以街面市容为参考，街道那边不及格，这里至少九十分。柔和的紫光铺满了地板，墙上还挂着风景摄影，还有大量动物和植物写真。
奇怪，没有人物，没有合影，一张都没有。
李荻薇指着墙上那些生物，一个个点过去，把认识的都说了一遍。
“你看，青蛙，鳄鱼，大象，老虎，犀牛。”
他一张一张看过去，每张都有点不太对。
其实门口那只鸟他就觉得很奇怪，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难道是认知冲突？
犀牛这张有两只角，老虎特别大，大象则是正在一路向南狂奔而且几乎看不见象牙。
只有这种时候，才会觉得当年生物课学的东西太少。如果当年比赛训练间隙，选择看的是动物世界或者小亮的生物讲解而不是看新番，现在肯定更有把握。
一面墙大概二十多张，她只念了五个，这个世界的知识传播一定出了问题，中间那只熊猫都不认识一点都不可笑，反而很可怕。
“你是深蓝城出生的么？”苏灿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表情凝重且严肃，吓了她一跳。
“怎么啦？老铁皮当年和我爸爸他们一起来支援的深蓝城啊，后来在这里认识了妈妈就再没回去了。爸爸也是鄄城出身呢，跟一会你要见到的安娜姐姐一样。老铁皮倒是从更北来的，好像叫什么罗斯”
“罗斯托夫”虚空中似又有一子落下，他接着追问道：“那头儿和乔治呢？他们是从哪来的深蓝城？”
“嗯，让我想想，乔治那傻子从大裂谷逃出来的。大猩猩，额，不对头儿好像也是支援部队的，三期是从什么城调派过来的？叫什么来着？塔马？扎马？”
估计是扎马，目前除了深蓝城，都能对上。
刨掉那些奇奇怪怪的改装义体还有科技挂件，人种好像也能对上，加上刚刚看到的生物照片，门口的那只鸟那个招牌，加上他们用的语言。
心底有一个声音正在呐喊，考虑到自己是如何来的这个星球，他有一个很可怕的猜想。
不行，还得再忍忍，不可能是云吞，他没必要在这种情况下骗我。
“那深蓝城是后面新建的城对吧？我看我们入城时的检查口，还有哨站，更像是个军事基地。”
李荻薇连连点头，还卖萌做了个你真聪明，孺子可教的表情。
“对啊，大裂谷前线这些城以前都是补给站。后来不是裂谷里面那些截肢疯子越闹越大越来越厉害，总是要增兵支援，补给站驻兵太多大家很不方便啊。五十年前开始就陆续把四座最大的补给站建成城市啦。”
“四座城？”
“嗯，深蓝，枯黄，赭石，深红。”
颜料？好像有点不对，姑且顺着思路往下试试。
“深蓝城是不是改过名？”
李荻薇似乎有点累，干脆背靠着桌子，搭上去后半边屁股。
“当年据说打仗的时期就吵过。神启那边的研究员非说什么，颜色不对，此地应该叫酞青蓝。大家不同意，说是反正四座城里有个深红，深红对深蓝，挺好的。所以官方让叫酞青蓝，没人听他们的，久而久之官方也没辙，就依了大家叫深蓝城啦。”
“大家都不乐意听神启教派的，能找个机会能反抗一下，自然要试试。”
“为什么不愿意，听你的意思，神启代表着官方啊？”
“是这样没错，问题是教会他们做的不好。研究员常年见不到，教职员只教那些大公司的职员和职员子女，保卫员也只跟大公司合作。明明他们什么都有，就是不肯拿出来，偷偷摸摸的自己用。你看那些动物也是的，说是现在的环境不适合了，只能在特定的人工饲养区才能看。问题是饲养区进去一趟快赶上两个月房租了，有的大公司职员一年都能免费去一次！”
“不公平对吧？”苏灿能感受到她语气中的愤怒和不甘。
“当然不公平啊，一直以来都不公平啊！他们还有跟至高意志直接沟通的渠道，登天之梯！这个连公司高层都没法去的，只能是教派高级成员。至高意志才不像他们那样，有什么都会分享出来，然后他们就全部藏起来不让大家知道。说是什么只有该你们知道的时候才能知道，鬼信啊！”
“不过大家气归气，对教派也没多大怨言啦。毕竟出了什么事情，教派都会第一时间派研究员出来解决；保卫员虽然只跟公司军队一起出动，但也是亲自上前线作战的；教职员虽然不教大家，但是教书都很认真负责，只要努力进入公司就好了。”
“大家恨的是公司，大公司吃的满嘴流油，只分给我们一点点。普通人要拼了命，才有那么点机会进入公司。问题是那才只是开始，没有特殊能力或才智，你在公司也呆不久的。”
李荻薇显得很沮丧，其实看看这个店后门就知道了，大白天下午整个拳场连练习人员带消磨时光的，二十几个人，都是青年男女。
一个正常的社会环境，一片区域哪怕是个休闲场所，这个时间段聚集这么多有严重暴力倾向的闲散人员，派出所肯定重点监管。
“为什么神启教派只跟大公司合作？平常执行任务碰到研究员他们不跟人交流么？”
她摇摇头，“那倒不会，只是研究员说的都是大家平日不用的语言啊，你想交流听不懂怎么办？所以我才花这么多钱买语言模组。命网有全部语言模组的所有权，每个人出生只能选择基础语言，其余的都要付费。平日里大家活下去都要拼尽全力了，买这东西很可能几年都用不到一次的，根本用不起啊！”
明明对这个世界还没多少了解，就像端上来一盆烤鱼才尝了两口，结果鱼没入味丸子还是酸的。
“我也是下了很久的决心才买的，上次两个研究员，他们屏幕上的图册有好多我不知道的东西。结果他们说的中文，我连上去问的机会都没有！语言模组还算好的，有钱就行，有些东西能不能买还要过他们的资质审核！所以大家恨公司啊！有钱都不让买，哪有这样的道理？”
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你把亚当斯密从地里刨出来，他也回答不了这个。
这个时候就要问出那个先贤们也问过的问题。
“那么，为什么不反抗？”
“反抗啊，无时无刻不在反抗。大的平均每几年有一次，小的每隔几个月就有，没有用。武器、装备、技术、人员，公司都比大家强太多了。我看以前的历史书上，有好几次大家差一点就成功了，那些加入公司的人就集体自发保卫公司，公司也会在那个时候开放面试大批量招揽人才。结果就是队伍的力量越来越小，公司越来越强，最后一败涂地。”
话语中渗出了鲜血，再聊下去就很不妙。
“抱歉，我问的太多了。”苏灿很诚恳的道歉，马尾甩了甩，很努力的挤出一个笑容。然后拍了拍旁边，示意过来坐。
恭敬不如从命，站着多累啊。
一直都觉得马尾少女是个很闹腾的人，此刻静下来，才看得到很多细节。
大大咧咧，粗俗火爆并不是她的全部，甚至有可能只是她的伪装。
面具这种东西，不要太好用。为了向社交属性妥协，也确有必要长期使用。
只是很可惜，就跟戴眼镜一样，它不能拯救你的视力，而逐年度数加深，你只会越来越离不开它。
沉默了好一会儿，老旧电梯特有的嘎啦声响起，正主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