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章 引子 一碗烧肉
苏灿离开凌乱不堪的电脑桌,拉开爬满灰尘的玻璃门,又一次来到阳台外。
不远处的路灯还亮着,天空被即将升起的太阳分割出了两种颜色。阴沉沉的蓝将昏暗的黄死死的压在身下,他们之间的分界线还来不及连绵展开就被远处层层叠叠的高楼遮挡。
现在是五点四十二分,马路上已经有匆忙飞驰的汽车,和他们发出的刺耳噪音。
转头看向下面,隔壁家的水池二十四小时运作不曾停歇。里面的鲤鱼据说是精心挑选过的,当时还请过风水大师前来亲自规划,说是水不停则财不断,庭边流水总有鱼(余)。
当时父亲还跟他讨论过是不是也需要请一下风水先生,虽然自己这边房子都装修好了,还是可以让人看看。
“你想啊,说不定有什么地方咱不懂。一栋楼跟咱家原来那一间房还是差距蛮大,花点钱试试看?”
他还记得自己当时委婉的拒绝了,嘴上虽没说,心里忍不住念叨了几句父亲真是老古董。
今日回想起来,也许当时他想请风水先生,不光光只是为了看房子。
鸟叫声将他从回忆中解放出来,天已经亮了,电动车摩托车也陆陆续续出现了。
这代表一件事,他是时候下楼了。
自父亲去后,楼梯就再没人拖过。这才仅一个月出头,已经能看到一阶阶楼梯上密密麻麻布满了脚印。
缓步来到二楼,好几个一次性手套落在一边。
八成是前几天点的外卖,当时拿上去没太注意,具体是哪天记不清了。
本想弯腰去捡,身体却很抗拒,只好踢到一边眼不见心不烦。
坐在一楼饭桌旁,闭眼歇息,静静地数着数。
“今天怕是两百就差不多了。”他熟练的开始静坐养神。
母亲在数到181的时候走上了楼梯,但是直到220才开口问早。
最近这几天这个数字间隔越来越长了,可惜苏灿仍停留在自己的国度,没能及时察觉身边发生的一切。
“今晚要吃什么?”熟悉的声音响起,微微有些颤音,似乎带着点喘。
“就土豆烧肉吧,也别做太多了,吃不完。还是放冰箱里就行,我醒了热一热再吃。”
苏灿没有睁开眼睛,也不是什么特殊的原因,只是想不起来上一次直视对方的双眼是什么时候。
他知道自己在害怕,每当这个时候胸口总是会有一种正在被重物摧残的疼痛感。
“好,你今天还不出门么?出去买瓶绿茶什么的?家里的昨天喝完了对吧?”
“要不找找以前的队友,或者那些同学,约个饭局也是好的。”
她的声音逐渐向厨房移动,到这个时候苏灿知道自己可以睁开双眼,这样他还来得及看看母亲今天穿的是什么衣服,听着她从锅里往外添稀饭的声音心里也会好受些。
只是要快点,再快点,再不转身就会来不及。
自事故之后她就失去了染发的兴趣,也是从那以后每次正面看着那一头花白都会愈发让自己睡不着觉。
他咬了咬牙,从座位上站起身,快步上楼,只留下了两句话。
“妈,我都退役啦!别担心我,你好好吃饭就行!我也就是歇一段时间,放心吧!”
他也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为这一个多月以来的颓废而后悔,只是猜不到命运对他的捉弄会有这么恶劣。
他所害怕的总是来的太快,他的反应又总是太迟。
等他再次下楼呼唤母亲时,只看到她倒在一楼的沙发旁,旁边是她每天都会用的按摩椅。
好不容易止住颤抖的手拨出急救电话,用平生最急切的语调报完了家庭地址。
他绝望的摇晃着母亲僵硬的躯体,哭喊着,嘶吼着,哀求着,向所有他此时能想起名字的神明祈求着,但怎么也得不到回答。
打断他的是急促的敲门声,和随后冲进门来急救人员,而打破他仅剩希望的,是他们努力过后的一声抱歉和一句节哀。
二十五岁生日没过多久的这段时间里,他连续失去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人。
人们常说在父母离开人世之前,我们对死亡这个概念没什么感触。只有当父母不在了,自己直面死亡时,那种恐惧才会压的你喘不过气。
正如所有故事最后总会给你个结局,不管它是好是坏。医学也给了苏灿一个最后判断,叫恶性心律失常。
他面无表情,肿着眼接受一切,又一次做完了自己该做的。
等签完了一堆声明,回到家身心俱疲的他挤出身体里最后的一点力气,拉开了冰箱的大门。
里面整整齐齐的摆着一排绿茶和一碗土豆烧肉。
逝去快两个月的光亮重新在他的眼眸闪烁,他死死的抓着那个碗,冲进厨房拿出筷子,就那么站在原地吃着冰凉的菜。
他狼吞虎咽,一块土豆咬一口就往喉咙里怼,几大块烧肉塞在嘴里撑到腮帮鼓起。
每一次咀嚼,都能感到自己上下牙齿撞在一起,眼前却是模糊的一片。
“这次土豆烧肉妈发挥的不好,太咸了。”
没过多久,土豆没了,肉也没了,碗里只剩下一层飘着透明液体的褐色酱汁。
眯着眼看着碗底,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慌忙放下碗打开锅,里面果然有煮好的饭。
拿着饭铲添上了饭,终于连肉酱都吃了个干干净净,这下真的什么都不剩了。
他双手撑着灶台,又一次哭弯了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