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8章 我信！
那日“天花魔窟”的一场大火，赵昊等人自然看到了，但谁也没去那边查看。
他们每日的工作就是好像没事人一样，继续给“天花魔窟”送吃食，维持着大岳的颜面，直到所有得了天花的病人们在里面死去、消亡。
至于许久之前送入“天花魔窟”的那个小大夫，赵昊早就忘记了。
因为在赵昊眼中，他和那些可怜的天花患者们一样，不过是一缕随风消逝的尘埃罢了。
谁也别怪，要怪就怪他自己布置力量，以为自己是能照亮黑暗和死亡的星辰……
他不配！
他也不配！
这个国家里面的所有人，都不配……
是日，一场遮天蔽日的暴雨落下，简陋的棚户区里四处漏水，人们诅咒的骂声，麻木的呢喃等等，都被暴雨和狂风所吞噬。
在遮天蔽日、淅淅沥沥的声音中，赵昊的灵魂莫名平静了下来……
他突然想淋一场雨，哪怕这场雨后，自己会出现发热的症状也不理了。
再不用一场雨洗去他身上罪恶，他怕他连入了地狱也不安宁。
所以赵昊让其他人不要跟随自己，只身一人走到了棚户区的最边缘，遥遥看着“天花魔窟”。
雨声轰鸣，雷霆恐怖。
但赵昊依旧穿过雨声和雷鸣……听到了百姓们一声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
“啊啊啊……”
他们在质问他，为什么不来救他？
为什么？
赵昊声音莫名哽咽，低声道：“我想过去救你们……”
【骗子！你这个骗子！】
“真的想就你们……”
【你就是为了自己的性命和前途，出卖所有同胞的渣滓！】
“我不是……”赵昊喃喃，脸上布满了水渍，不知道是泪水还是雨水，“我不是……”
只是他如果也进入了“天花魔窟”，那么谁作为代表，去保护剩下的百姓们呢？
赵昊本是世家子弟，乃大岳最负盛名的赵家少家主。
他自幼熟读圣人之言，君子之道，所以在他成长的这些年里面，他一直用这些来规定自己的行为。
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要“君子”。
他的父亲和长辈是这么教导他的，他的老师和先生是这么提点他的，就连他的同门和同学也是这么崇拜他的。
赵昊非常非常的骄傲，因为他以君子自居。
可这一切都在天花爆发之后，被彻底粉碎了！
为了不让自己被传染，他的父亲、老师、先生和长辈们，毅然决然同意了皇帝的“净城令”。
何为“净”？
自然是把脏东西都赶出去——
赶出百月城，还百月城一个清朗的环境。
所以最初得病的穷苦百姓们，被驱赶出去了，他们像一条条无家可归的丧家之犬，被迫离开了他们的家。
他觐见皇帝，进言说，为君者不该如此。
皇帝怎么说？
皇帝说他年轻有为、果敢聪明，所以就让他来照顾百姓们，还说相信他一定能做到。
若是怕人手不够，可以让整个赵家的人都去帮他。
当时赵昊的心就冷了下来……
果不其然，整个赵家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愿意“帮助”他的人。
为了骨气，为了所谓的君子之道，他愣是只身一人出来了……
然后，他就被舍弃了。
就像百月城舍弃了这些生病的百姓一样，赵家也舍弃了如此鲁莽愚蠢的他……
最初的他还不知道，还在竭尽所能帮助百姓们，想要控制天花，控制病情，控制死亡，控制暴动……
可他太天真了！
现实的巴掌狠狠打在了他的脸上，生疼生疼……
把他的骄傲全部打碎！
把他的自尊全部踩入泥泞！
等他在这里见过了无数的死亡、痛苦、哀嚎和绝望之后……他才懂得自己的可笑和无能。
什么君子之道？
狗屁！
什么儒家典范？
狗屁！
无能！
他无能啊！
赵昊抬起头看向无垠的天幕，暴雨不断冲刷着他的灵魂，遮盖了他无声的哭泣……
淅淅沥沥……
淅淅沥沥……
就在赵昊意识快要模糊之际，一直冰凉的手突然从后方袭来，稳稳扣住了他的咽喉，道：“你小子，可算是找到你了。”
这个声音十分清亮有力，穿过了雨幕和黑暗，直直落入了赵昊的耳中，让他有片刻的迷糊。
因为这个声音十分陌生又熟悉，他似乎在哪听过？
“轰隆！”
雷霆划过雨幕，照亮了赵昊的目光，他也终于看清了这人……
清秀的眉眼，纤细的身躯，干净如雪的气质。
竟然是他！？
赵昊眼神微颤，心中的震撼堪比翻天覆地！
在他以为彼间已无希望，人世只有丑恶的时候，他竟然再次出现了——
从暴雨之中，从狂风之中，仿佛是不甘向命运低头的勇者！
从泥泞和死亡里，披荆斩棘……重新站在了他的面前。
赵昊能感觉到，泪水一颗一颗从他的眼眶中滑落，又飞快隐入这场狂风暴雨之中。
“你……你还活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赵昊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低低地询问。
陆沉珠气得磨了磨牙，冷笑道：“你当然希望我死了，这样你就可以不用兑现诺言了对吗？你这个家伙，根本不想让百姓们重回百月城对吗？你收到的命令是什么？让百姓们都死绝？”
“不是的……”
“不是你个大头鬼！所有人都知道，天花的死亡率虽然高，却不是十成十！总有人能活下来的！你们为什么不去把康复的病人接回来？”
“……”
“因为你们怕是对吗？因为你们身份高贵，所以你们觉得自己的命就是命，百姓的命就是贱泥？！”
“不是的……”
“闭嘴！你们大岳如此作为，对得起江山社稷，对得起天下万民吗？你们就不怕天下百姓反吗！？”
陆沉珠也是气得很了，所以才说出这样的话来。
赵昊一阵良久的沉默，哑声道：“无论你信不信……我从来没准备放弃百姓们，从来没有。”
即使所有人都告诉他，他坚持的“仁爱之道”，“君子之道”都是假的……
但他依旧忍不住想要维持自己的“道”。
他……从未想过放弃。
陆沉珠眯眼道：“废话少说，我现在还活着，而且身上干干净净没有一点痕迹，这就表示我的种痘之法有效果，无论如何，这是拯救百姓们最好的方法，你是信，还是不信？”
青年清越坚定的声音，幽幽落在赵昊的耳中。
比雷霆还响亮！
比暴雨还猛烈！
“我信！”
赵昊听到自己这么回答。
“我信！！！”
陆沉珠的手始终扣着他的喉咙，所以能感觉他身躯逐渐拔高的体温，是激动，是亢奋。
所以对方是真的相信！？
陆沉珠眉梢一挑道：“既然你信，那么明天派人来我们那接我们。”
“你们？”
“对，我的伙伴，还有虎妞和魏大生。”
赵昊是知道虎妞和魏大生的……这两人被丢去“天花魔窟”的时候，他们的家人不断哭喊，说他们没有接触过天花病人，只是风寒和感冒。
但他们依旧被丢进去了……
而所有人都知道，人一旦被丢入“天花魔窟”，那只有死路一条。
赵昊怔怔道：“你是说……他们还活着？”
“没错，不仅活着，还没有感染天花。”陆沉珠语气总算是有了些许温度，“他们二人，将会是说服百姓们的利器，能不能利用好，就要靠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