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记忆
小酒楼的菜味道很好，就是那种，普通中带着惊艳的像是妈妈烧的小菜，往日里在京都，也不是没有品过美味佳肴，却从未觉得有多美味，如今看来，是心境不同了。
一个不留神，两人便吃多了，不得已坐在路边的茶水小摊上小憩，就当消消食儿。
沈珠珠撑着脑袋望着来往的行人，都是寻常的市井百姓，两三成群，要么行色匆匆，要么有说有笑，与她和阿禾并无不一样，却又大不相同。
她是很喜欢如今的生活的，在上原村呆了几月，日渐圆润了不少，只是望着阿禾，有时会想起在京都如履薄冰的日子。
想的入神，便是有人唤她阿姐也未曾听见，直到一双骨骼分明的大手拉住她时，才恍惚回过神来，对上了那满带疑惑的墨色眼珠，有那么一瞬间，仿佛好像又看到了谁，只是耳边响起的清澈稚嫩的嗓音，将她拉回了现实。
“阿姐，你在想什么呢？”
“啊……抱歉。”沈珠珠后知后觉的想起来，方才这孩子叫她了，不免道歉，而后又摇了摇头，有些心虚道：“我没想什么，倒是阿禾等下想去哪儿玩呢？”
“我啊，阿姐去哪里我就去哪里玩。”他握紧了女子的手，眼睛一眯，清秀削瘦的脸上扬起了好看的笑容，无半分参假。
“是吗？”等到了答案，沈珠珠却不自然的移开了目光，心里想起了另一个事。
其实带阿禾来这县城还有一个目地，她一直没有明说，因为她自己也不确定到底该不该去做这件事。
听说道平县城有个十里八乡闻名的名医，他医术高明，为人低调，救死扶伤，广纳弟子，当初阿禾受伤严重，秀娘曾跟她提过，后来因着伤势好的快，便没有大费周章了。
一直以来，她心底还是有一个不愿意去提及的东西，如果阿禾恢复记忆了怎么办？他又变成了以前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变态了怎么办？跟他相处的这段日子以来，让她已经渐渐习惯了身边有这样一个有时调皮，有时乖巧，有时固执的黏人精，可是这样的日子有着极大的不确定性，所以在知道道平县城有这样一位名医之后，几乎是一瞬间，她便决定了要来看看。
“阿禾，”沈珠珠抬起头，望着那双清澈见底不带一丝杂质的狐狸眼，抿了抿嘴唇，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想知道以前的事吗？”
“不想。”阿禾坚定的回答，虽然别人都说他是傻子，但他不傻，他记得刚从石头上醒来时，身上好痛好痛，是阿姐把他一步一步背到了床上，虽然一开始很凶，但是会很温柔的帮他擦身子，洗衣裳，喂药，做饭，还会时不时的夸他……
阿姐对他最好了，以前的事情他根本不在乎，又为什么要想起来呢。
“为什么？”
女人感到出乎意料，诧异的望了他一眼，从未想过是如此坚决的回答。
墨衣少年额头间的碎发被冷风吹的微微扬起，脸上是一片暖意，他极为认真的望着眼前的白衣女子，让茶水摊周围的场景都显得模糊起来，用着轻松的语气就这样把内心所想直白的展现出来了。
“因为想和阿姐一直在一起啊。”
“这些话阿禾都说了好多遍了。”
沈珠珠蓦的笑了起来，只是心里却是无比的复杂，虽明白他这是小孩心性，仍觉得蛮感动的，若是他记起之后，恐怕会想要一剑捅死现在的自己吧。
“是我记性不好，都忘了阿禾说过的话了，”她这样回着，脸上又故作轻松道：“阿姐先带你去医馆看看伤恢复好没，然后再去戏园子里看戏，好不好？”
“好。”
阿禾以为无事了，便高兴的站了起来，像来时一样，拉住女子的手，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示意道：“走吧阿姐。”
……
那医馆在道平县城是很出名的，是以没费什么功夫，他们便找到了，只是一打听才知道，那位方大夫年事已高，一般不会亲自问诊，医馆主要是弟子经营。
这难不倒财大气粗的沈珠珠，她立刻表示，只要方大夫愿意为阿禾诊治，不管是出多少钱都愿意，一番折腾，终是见到了传说中的名医。
一个头发花白，看起来就是普通老人家的方大夫。
她把阿禾的症状一字不落的全说予了面前这个老人，然后拉着他坐下，方便让大夫更好的观察他的身体情况。
方大夫满是皱纹的手搭上了阿禾的手腕处，静静的把脉，而后又凑近，用手推开他的眼皮仔细观察眼睛，似乎是没有发现什么大问题。
他面色平静的坐下，缓缓开口道：“令公子的身体已无大碍，至于小姐所说的失忆变痴傻孩童之事，老朽也不知原由，但我多年行医，这种失忆之症也遇见过几例，若想要要恢复记忆，便得有熟悉之人或熟悉之物去反复刺激，才有可能恢复正常，其他的一切当要看天意了。”
这似是而非的回答，沈珠珠心里也摸不准，什么叫熟悉之人或者熟悉之物？他在自己身边也有一月了，也未曾见过有什么刺激到他的地方，熟悉之物更不用提了，这里又不是京都，对阿禾而言定是十分陌生的，左右都刺激不到他，是不是恢复记忆的可能会大大降低呢？
“如此说的话，想要恢复记忆便是难上加难了？”
“应是没错的，这么久老朽也就知道过一例恢复记忆之事。”方大夫捋了捋花白的胡子，肯定道。
沈珠珠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脸上不自觉的扬起了释怀的笑容，动作轻便的拉起阿禾起身道谢，然后留下诊金，一文不少，风风火火的就离开了医馆。
“阿禾，我们去看戏吧。”
她转头，如释重负的笑着。
但阿禾却是不答，饶是蠢笨如他，也发现了她情绪上的不对劲，有点闷闷不乐的，明明自己什么话都对阿姐说了，为何她有些事情要瞒着他呢。
“怎么了？”
见平时都傻笑着说好的小家伙低着头，也不说话，也不看她，只是闷闷的走路，女子觉得奇怪起来。
“阿姐……是不是不相信阿禾？”弱弱的声音，满带着质问，让人不安起来。
沈珠珠一愣，才发现是自己的情绪影响到这孩子了，原以为他平时大大咧咧的，没想到也会如此心思细腻，忙解释道：“没有，我怎么可能不相信阿禾呢？”
“那为什么有心事不跟我说？明明……明明阿禾什么事都告诉了阿姐的。”
“对不起。”
沈珠珠猛地停下了脚步，她抓紧了两人相握的手，仰起头，踮起了脚，另一只手慢慢抚上那紧紧抿住的嘴角，带着愧疚无比的眼神望着那个伤心失落的孩子，思虑良久，还是把自己的担忧如实说了出来：“阿姐向上天保证，真的没有不相信阿禾，只是我很担心，如果有一天阿禾恢复了记忆，会不会就开始讨厌我了，会不会就变得不乖了。”
阿禾没想到会是因为这个，所以根本就不理解这种担心，但面对如此担忧的阿姐，他再一次郑重无比的强调：“阿禾永远也不会讨厌阿姐的，我会一直保护阿姐，会学好多好多好吃的菜做给阿姐吃，我们永远在一起不分开。”
望着真挚不参杂一丝虚假的清澈瞳孔，沈珠珠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所有复杂的想法与情感最终汇成了一个字。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