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小姑娘踟蹰片刻,看了眼身后的小伙伴,才鼓足了勇气上前两步,扬起脑袋:“杨姐?我妈妈姓杨,你找我妈妈吗?”
“你妈妈?”苏玥好奇地蹲下来,仔细打量了小女孩一阵,问道:“你就是杨姐的小女儿吧?”
“你知道我?”小女孩好奇,两只大眼睛睁得圆溜溜,像镶了碎钻的玻璃珠子。
“我认识你妈妈,叫杨秀玲对吧?”杨姐昨天说过她的名字,苏玥给记下来了。
“对,是她妈妈!”一个穿白棉布衣,灰色短裤的小男孩喊道。
小女孩点点头,看着眼前漂亮的姐姐,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她有些疑惑:“可我怎么不认识你?”
苏玥挠挠她软乎乎的脸:“因为我昨天才跟你妈妈认识,你当然不认识我啦。”
小女孩眨巴眼睛:“可我妈妈现在去上班了,你得去厂子里找她。”
“上班去了?那你姐姐呢,不是生病住院了吗?”
小女孩对苏玥认识她姐表示惊讶:“你还认识我姐姐呀?我姐姐昨天就回家啦!”
原来是这样。
“行吧,先不聊了,咱以后就是邻居,我住楼上莲花婆婆家。”
苏玥转身往楼上走,几个小鬼追了上来,跟在她屁股后面走得起劲,房间里有人听见外面的说话声,走出来站在门口好奇地打量苏玥。
又一个小孩说:“什么莲花婆婆,楼上只有张婆婆,没有莲花婆婆。”
苏玥笑出声,掂了掂肩上的麻袋:“对,就是张婆婆,她叫莲花,所以也可以叫她莲花婆婆。”
小孩子们并不知道张莲花叫张莲花,只知道二楼住着个七十岁的老太太,大家都叫她张婆婆或者张奶奶,至于什么莲花,没人叫过。
小孩子们七嘴八舌在后面讲着话,见苏玥一个人扛着麻袋,殷勤地伸手帮她抬。
不一会儿,苏玥的脚边就围了四个小家伙,最大的不过六七岁模样,哼哧哼哧帮她抬着麻袋,认真的表情瞧得人发笑,就这样一步一步帮助苏玥上了二楼。
没曾想,刚走到二楼与一楼的交汇处,苏玥就瞧见了门口坐在椅子上的老太太,手里拿了把藤编扇,慢悠悠扇着风。
苏玥咦了声,惊讶道:“婆婆您怎么坐在这里?”
老太太见到苏玥就像见到一袋行走的白面摸摸,先是眨着眼睛打量她,等她说话后,听着她的声音再瞧她的面容,这才确定了苏玥的身份。
老太太笑得眼睛眯起了一条缝,精神气十足地站了起来:“白面馍馍。”
苏玥一听噗嗤笑出声,这时候也走到了二楼,忙把麻袋放地上:“感情您是惦记那白面馍馍呢?”
赵小糖几个小孩一听白面馍馍,比老太太还激动,欢呼着跳跃。
“白面馍馍?姐姐你要吃白面馍馍啊?那个馍馍可好吃啦!比菜团子好吃,不割嗓子!软乎乎的,还有甜味儿!”
他们说的菜团子可不是蔬菜和面做的菜团子,而是用带皮的玉米糙面加野菜做的菜团子,吃着割嗓子,难以下咽,但饱腹,不易消化,这年头穷人家经常吃这样的糙面菜团子做主食。
“对!可好吃啦!但我们家只有过年才会吃白面馍馍。”这孩子家里拮据,这样的情况这省城其实较为少见。
“我昨天吃了大米粥,比白面馍馍还好吃。”
赵小糖的话一出口,小孩子们的注意力就转移到了她身上,苏玥把麻袋拎进屋,就要关门。
“你们先出去玩,我要进去收拾东西了,等会儿见,拜拜。”
小家伙们不懂拜拜是什么意思,但听懂了苏玥要进屋收拾行李,于是朝她挥手:“好!那我们先走了!”
几个小崽子咚咚咚就下了楼,风风火火的,老太太这才转身,搬了椅子回屋。
……
老太太的二楼居室一共六十五平米,两间卧室,一个小厨房一个小厕所一间客厅,外加一个独立小阳台,每个房间被打扫地干干净净,没有杂物,条件好得简直没话说。
昨天聊天的时候,听杨姐说有不少人觊觎老太太这小窝,又听说街道办有个小领导是老太太的亲戚,现在罩着老太太,也就没人敢惦记她这房子了。
看着整洁的小屋,苏玥收拾行李的动作都轻快了不少。
老太太就站在一旁看着,看着苏玥从“聚宝袋”里一样一样掏出“宝贝”,直把她看得眼花缭乱。
不锈钢脸盆、漱口杯、菜板、刀具、水杯、暖水壶、床单……
东西是有了,可没家具放。
比如这个牙刷牙杯吧,总得放在厕所的某个柜子上,再不济有个小板凳将就放放也行,可这些都没有。
总不能把东西全放在地上吧?多脏呀。
老太太的家里除了苏玥方才看见的那几个家具,多余的,居然一个也没有!
没有家具的家不算家,苏玥有点发愁,还得去百货商店买家具,可没有家具票她买空气呢?
她现在不缺钱,缺票。
所以日用品没地方放,苏玥只能先暂时搁置。
最后去了厨房,把炒菜能用到的调料全拿了出来,一一撕去瓶子的包装纸,像盐巴味精一类的,就腾在塑料透明小盒子里,这样就不会被人发现了。
还有锅铲,厨房里有一把年代已久的老锅铲,铲柄是木质的,已久发霉变黑了,不能用,她就拿了只新锅铲出来。
不止这些,什么筷子,菜板,全都换了新,空间里还有瓷碗,也拿了十来只。
看着被超市物资填得满满当当的厨房,苏玥成就感十足!
最后把老太太“珍藏”多年的旧毛巾换掉,换了张纯棉的新毛巾。
旧毛巾她直接扔进了垃圾篓,被老太太制止,捡了回来。
说什么不能糟蹋东西,用来抹桌子当抹布。
可那旧毛巾已经用得起了毛,都抽丝了,中间一团黑乎乎的,就是拿来当抹布她都嫌弃的程度。
别看小小一张毛巾,在这年头,买毛巾也需要票,楼下王婶子的儿媳妇就是毛巾厂的职工,厂子里发福利经常发毛巾。
有时候家里凑不起布票买衣裳,就用毛巾缝一条小裤衩或者背心,给家里没衣裳穿的小孩儿用。
后来旧毛巾还是被苏玥扔掉了,苏玥“威胁”老太太,如果想吃白面馍馍和肉,就不能留下它。
孰轻孰重老太太还是知道的,只能“忍痛割爱”。
……
最后苏玥准备把超市里新拿出来的床单被罩洗洗再拿到阳台上晒一天,棉絮也是新的,就是那种老式棉絮,实用,谈不上好看。
好在如今八月底,日头猛烈,洗完被套被单,一个下午就能干,再把棉絮放在阳台上晒晒,晚上就能睡个好觉了。
然而她高兴过早,苏玥发现自己房间的床,其中一只床脚短了一截,窗户也是坏的。
单开合的窗户上下用两颗钉子固定,下面的已经断裂,只剩上面一只苦苦支撑。
“婆婆,您这儿家具什么的很多都破了诶,怎么不叫人来修修”
老太太站在门边,笑眯眯地说:“没坏,没坏,好的很。”
苏玥无奈又好笑,接着又在房间四处都走动一圈,检查一番后,发现老太太房间的窗户也是坏的。
也不知道这里治安好不好,要是晚上有小偷进来,图财还好说,图了财又要害命,那可得不偿失。
苏玥打算问问邻居们有没有会修家具的,可这人生地不熟,她想着等杨姐回来后问问她。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灵感应”,苏玥还在想杨秀玲,下一秒就有人敲门。
“大妹子!大妹子你在不?”
苏玥暗道来得巧,一开门就见杨秀玲站在门口,穿着身蓝色劳动布厂服,胸前绣着六个小字——鹿城钢铁二厂。
“杨姐?这才十点多你怎么就回来了,下班啦?”
杨秀玲视线从苏玥身上绕到了屋内,闻到了空气里传来的白面香味儿。
她边探头探脑往里瞧,看见客厅里堆满了苏玥带来的日用品,花花绿绿的一堆,瞧着怪新鲜,好像很多东西她都没见过。
“没呢!今天厂子里不忙,我就偷偷溜号,我二女儿还在屋里躺着,这不病还没好完呢嘛,我不放心,回来看看她。”
杨秀玲是钢铁厂的八级焊工,从十七岁进入钢铁厂开始,一直做到如今三十来岁。
八级焊工是什么概念?
七十年代,厂内职工一般分为四到六级,技术工最高八级,大部分厂子里的八级技工工资往往比厂长都高。
所以,这技术工只要上了七八级,没人敢再瞧不起。
杨秀玲资历高,能力更是比很多男人都强,领着一个月58块钱的“巨资”,愣是凭一己之力,把一家老小五口人给扛在了肩上。
要不然怎么能从走廊那破屋子搬到最外面的向阳屋里呢,说起来院儿里就是不少男人都真心佩服她。
说完她又笑:“这不,我刚一回来,我小女儿就说楼上搬来个眼生的姐姐,说那姐姐还认识我,我一下就想到了你,赶紧上来瞧瞧。”
苏玥笑笑:“杨姐您来的可真是时候,我正想问你有没有认识的会修窗户和收音机的师傅。”
杨姐的注意力全被收音机吸引了去:“天哪,你还有收音机呢!”
苏玥忙把食指盖在唇上:“嘘——小声点,别被人听见啦。”
杨姐赶忙捂住嘴,“对!别叫其他人知道,到时候那些人准总往你这儿凑!烦地很!”
两人相视一笑,厨房里正做饭的老太太听见门口的动静,走出来看了眼,见到杨秀玲,苍老的眼皮瞬时拧了拧:“你是谁哇?”
杨姐笑得肚子疼,走到老太太跟前,弯腰笑眯眯地说:“您又把我忘了,我是小杨啊,咱不是天天见吗?”
“小杨?小杨啊?”老太太还糊涂着,眯着眼睛上上下下慢悠悠打量她。
“是呀!那您知道她是谁吗?”杨秀玲指着苏玥问老太太。
“知道,她是小玥,白面馍馍。”也是她的新邻居,以后要住在一起的。
“哎哟,可乐死我了!”杨秀玲笑得喘不过气,“感情你是拿了白面馍馍贿赂老太太吧,天天见面的邻居记不住,你才来半天就记住了!”
杨秀玲笑得夸张,老太太也跟着她笑,佝偻着身子露出一口细碎的白牙。
温情的一幕看得苏玥突然心口一热,唇角不觉勾勒出一抹悠扬的弧度。
“行了行了不跟你们唠嗑了。”杨姐笑了会儿便平复了心情:“大妹子,我先回去做饭了,等会儿让我小女儿去找帮你喊修理师傅过来。”
“好,谢谢你了杨姐,以后就跟婆婆一样,叫我小玥吧。”
“行嘞!小玥妹子!”
……
杨秀玲不仅为人爽快,做事也麻利。
刚拜托她帮忙找修理师傅,二十分钟不到人就来了。
听见敲门声的时候苏玥以为是杨秀玲,结果门一开,一个瘦削清隽的男人屹立在门前,比她高一个头。
她傻了眼,有点没反应过来,因为面前的男人跟苏玥在街上见到的本土男人很不一样。
皮肤挺白,身材偏瘦高,穿了件略小,洗得发白略透的白衬衫,配黑色长裤。
肩上斜挎着一只军绿色旧布袋,鼓鼓囊囊的,有只扳手从布袋口子里露了出来,银色的,沾着些黑色油墨子。
像电影里转场后的唯美画面,男人的侧脸洒着从阳台外投射进来的阳光。
他静静地站在门口,白皙的皮肤,干净的黑发,琥珀色的眼瞳深邃而幽暗,像不含杂质的黑曜石,清冷中透着些许疏离。
他好看地不像样,饶是见多识广的苏玥都不禁看呆。
见到苏玥,男人明显愣了几秒,但很快恢复如常。
他嗓音甘冽清澈,如山间汩汩而下的泉水。
他说:“杨姐让我过来修家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