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行波,过来。”
站在不远处的青年慢慢地说出了这句话。
烟行波觉得她听到的这句话不同于苏慎以往说话的语气,对方似乎在压抑着什么一样,平淡无波的一句话硬是带上了暴风雨前夜一般的寂静,让着夏日的阴凉都带着一种寒气。
片刻后,烟行波喃喃几句慢慢地飘到了苏慎的身边,低声唤了一句公子,有些迷茫地歪头看着苏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公子的心情好像一下变得十分糟糕。
苏慎才看了烟行波一眼,勉强压制住了心中的烦闷,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被身旁的人拍了拍肩膀,“攻玉,先入席吧。这次六郎听闻你要来,特意请了京中有名的头牌娘子过来,簪儿姑娘琴艺一绝,你可得好好欣赏。”
头牌娘子?
烟行波捕捉到这四个字,眼睛一亮,跟在苏慎后面,一双眼睛圆溜溜的,到处乱看,想要找出那位头牌娘子,显而易见,刚才苏慎给她带来的战栗感已经完全消失。
这段时间,她也是看了不少话本子的。当然,她看的这些话本子肯定不是苏慎给她的,而是她在宅院中的其他丫鬟住处发现的。
宅子里的那些丫鬟平日里除了伺候主子,也就没别的事了,大半天的时间都是坐在一处闲聊打发过日子,久而久之,就养了喜欢看话本子的喜欢,免不了去畅想一下自己未来的意中人。
其中话本子中最为常见的故事不在乎那么几个,狐狸精和道士的人妖恋,富家千金和侍卫的私奔,还有就是头牌娘子和书生的不伦恋,其中还有女鬼等若干精怪担当故事的主角……反正越是突破世俗,这话本子就越畅销,烟行波是个俗气的女鬼,也爱看这些话本子,听丫鬟们讲京中的世家公子们,觉得很有意思。
她正到处乱瞅,就感觉自己的手腕处传来一阵瘙痒,冰凉凉的指腹从自己的腕口处划过,她愣愣地看向苏慎。
那人仍旧与旁边的公子说着话,面上带笑,可是笼在袖口中的手却并不老实,一直半环着她的手腕。
等旁边的人去和另一边的人说话时,他才悠闲地空出片刻时间,看了看烟行波,低声说道,“这里的点心还可以,是特意请了京中大厨做的,等下尝一下。”
青年刚才脸上的那股阴翳已经完全没了,公子又变成了那个温和的世家子弟,含笑的眉眼间风流蕴藉,只是神色间总是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意味。
烟行波慢慢点了点头。
他们一行人走向了宴席,苏慎拉着烟行波在一处稍微僻静的位置坐了下来。
桌上放着一些糕点,还有果酒,面前的流水中还冰镇着一些果食,苏慎漫不经心地挽起袖口,拿了几个白瓷盘子然后放在桌上一角,低声唤了一声行波。
小姑娘这才伸出手,拿着上面的葡萄直接扔进口中,圆溜的葡萄经过冰水浸泡过一阵,已经带着丝凉意,入口的时候那份甜意也就明显了几分。
他们入座片刻,烟行波正准备再吃一块蜜瓜时就感觉周围突然安静了一瞬,很快又喧闹起来。
她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就看见一个身着绯色百褶裙,头戴步摇的女子抱着一台古琴走了出来,身姿曼妙,面上带着半透明的绯色面纱,只露出一双含羞的眼眸,那双有些狭长的眼睛眼尾上挑,看着人时仿佛在诉诉衷情,走动间,小巧玲珑的绣鞋从半掩的裙面上露出一角。
这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烟行波听见了宴席中不少男子的抽气声,他们也陷在了这位美人的魅力中,目露惊艳。
她却在这时下意识得去看了一眼身边的人。
苏慎目光从前方轻轻掠过,就像看过往的景色一般,没有多停留一秒,对上少女看过来的视线,微微笑了一笑,“还想吃什么?”
烟行波怔忡后,摇了摇头,把手中的蜜瓜塞进了口中,才有些好奇地询问,“公子,你不觉得台上的姑娘很好看吗?”
苏慎笑:“行波觉得好看?”
烟行波点了点头。
“好看呀。”比上次见到的那个女鬼还好看,就像人世间开的最盛的花一样,艳丽至极。
苏慎却说:“可我见过更好看的。”
这下,烟行波是真愣着了,她傻傻地看了苏慎好一会儿,嘴唇蠕动好几下,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觉得突然有些不开心了,眼前甜滋滋的蜜瓜也不好吃了,最后看着苏慎带笑的面容她只垂下眼帘,干干地哦了一声。
两个人之间彻底安静了下来,苏慎看了一眼身旁的姑娘,她正呆愣愣地看着面前的流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毫无来由地,他的心情好了一些。
烟行波却有些踟蹰起来,她余光看了苏慎好几眼,动了动自己的脚,手指戳着白瓷盘中的果食,最后小声询问了一句,“公子,你说的那个好看的姑娘是谁啊?”
“我认不认识呀?”
苏慎却只看着烟行波笑,不动声色地又从流水中拿起来几盘干果,放在烟行波面前,只是不说话,面上的笑意让人看不透。
最后,烟行波也不问了,耷拉着脑袋看着面前的几盘果食,小女鬼全身都散发处郁郁寡欢的气息,连她最喜爱的零食也挽回不了了。
这时前方琴声响起,是那位头牌娘子坐在了一块平石上弹起了古琴,林中有风,微微拂过,美人面上的绯色面纱也被撩起一角,惹地一些公子心痒难耐。
京中头牌娘子一向是卖艺不卖身,听说身价很高,而且轻易不出楼,这般能宴请出来参加宴席为他们弹奏一曲也算是难得一见了,众人心中只感叹秦六郎这人有手段,又多了一位美人的倾慕。
烟行波却微微抬起眼眸,看了一下世上低眉演奏的美人后又垂下了头,手指头戳着面前的白瓷盘,瞥了眼身侧慢慢饮着果酒的青年,鼻尖轻不可闻地哼了一声,心想话本子中说的不错,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想到这里,她越发生气了,浑身的鬼气都忍不住冒了一点出来,周围的温度都降了几度,让另一侧的公子哥都不由得打了个哆嗦,摸了摸自己的衣服,嘀咕了几句,然后才让下人去拿一件外衣。
苏慎原本看着心里还有些不忍,原先的那股气已经消散了,正准备安慰一下、摸一下小姑娘的头时,另一侧的一位公子走了过来,面上带笑,走动间带起一片衣袂,腰间佩戴的青玉也随着动作摇晃,来人正是那位秦六郎,也是他的表兄。
“攻玉,好久不见,身体可还好?”
秦六郎在苏慎的一侧坐下了,让下面的仆人重新上一份酒水,才笑着和苏慎搭话。
其实他们以往也没有什么交际,不过比起其他人来说,因为秦家和苏家有姻亲在,两家逢年过节总要来往的,两家的后辈也算是见过几次面,还算的上熟悉,而秦六郎为人一向温和,待人接物都如沐春风,是京中有名的世家公子,诸位世家千金的梦中情郎和意中人。
苏慎正准备回话,余光却瞥见了一侧小姑娘抬起了眼眸,愣愣地看着一处。
他顺着视线看去,却发现小姑娘的目光落点正是他这位表兄腰间佩戴的青玉。
只见上面雕刻了两个字。
章怀。
与此同时,他好像听见了一声轻轻的呢喃声,“章怀。”
他微微侧头,看见小姑娘好像失了神一般,念出这二字之后又陷入了呆愣,双眼失去了焦距。
一而再,再而三,如此这般,苏慎是真的生了怒气。
这是第二次了。
他手中紧紧握着酒杯,凸起的骨节处都泛着白,最后,在秦六郎带着笑的目光下,他扯了扯嘴角,面上也浮起一丝玩味的笑。
随着一阵风吹过,青年手中的酒杯从空中滑下,砸在石桌上,碎了一地,微微甜的留香气在空中蔓延开来。
他一向是知道他这位表兄在京中风评盛好,又生的一副好容颜,颇得女子喜爱,又因家族显赫,暗中求亲者无数。
而他自幼身体不好,没有贤名,除了一张还算看的过去的脸,别人提起他时,总是免不了感叹几句老天薄爱与他剩下不多的日子,也是因此,到了这个岁数,他还没有结亲,身边也没有伺候的人,虽然有他身体的原因,可其中也有他不愿的成分,要不然,他也不会让母亲轻易地干涉他院中人事。
可是,他想,这世上可真是不太公平了。老天为什么把所有的光彩都投在一人的身上呢。
苏慎在随身小厮们的惊呼声中,看着白衫上红色的果酒酒渍慢慢笑了笑,手轻轻拂过,没有去再去看烟行波的神情,只是轻轻按了一下对方的手腕便快速收回,他眼眸微抬,对着面前的人说了句温声说道,“表兄,我恐怕要离开片刻。”
秦六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让一旁的下人们过来带着苏慎去换一身干净的衣物。
贵人们出行,下人们都会备几套干净的衣物,也是为了防止在外失仪。
福源很快就跟在苏慎的背后一起离开。
而秦六郎看着离去的一行人的背影,却是皱了皱眉,按压了一下自己的眉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刚才在这位表弟身上,感觉到了一股浓重的敌意。
也许是错觉吧,他想。
毕竟他和这位表弟来往并不多,说实话,这次苏慎受邀前来,他还有些惊讶,以往不管是什么宴请活动,谁递过去的帖子,这位苏家表弟都不会理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