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烟行波陷入了水深火热的学棋生生涯中。
不得不说,苏慎是一个很好的老师,至少耐性十足。而烟行波显然就不是一个好学生了,十分擅长三天晒网两天却不打鱼,每天学习的时间精准地控制在半个时辰以内,要不然就会打起瞌睡来。
不过,苏慎的病却一直没有好,长期处于一种低烧咳嗽的状态,浑身都散发着一种支离破碎的脆弱感,混合着本身特有的清贵与冷淡,很容易让人着迷。
烟行波在逗弄了一圈屋檐下的鸟雀后,把整座宅院又远视了一遍,才慢慢地飘向熟悉的院子。
还没进屋子,就闻到了熟悉的中药味道。
屋内的窗户开着,这几天的天气不像前几天那般炎热,天上的云压地有些低沉,带着丝少见的灰色,空气中粘腻而又沉闷,感觉快要下雨了。
苏慎坐在靠窗的榻上低声咳嗽,面前摆放着一个白瓷盘,里面还可以看见残留的一点汤药。
烟行波飘到了屋檐下,然后趴在窗棂上,轻飘飘地侧坐在上面,摇晃着腿,看着外面的风吹着大树摇晃不止。
她说:“公子,好像要下大雨了。”
对于一个鬼来说,这种天气她很喜欢,阴暗的,潮湿的,散发着凉气的,她都喜欢。
屋檐下的鸟雀叫个不停,有燕子低飞落在屋檐下,对上了烟行波的目光后,又像是被惊吓到了一样,翅膀上面的羽毛炸开,顿时又飞走了。
苏慎听见了烟行波的声音,抬起头向外面看了一眼,低沉的天空像是一层阴翳笼罩在这片天空上,看着有些压抑。
他的病情在这种天气时常会加重,忍不住又咳嗽了一声后,他拿起帕子轻轻放在唇上,擦拭了一下,看向坐在窗棂上的少女,对方两只手分别撑在两旁边,看着天空上的乌云,脸上是天真烂漫的笑。
他低低嗯了一声。
“行波姑娘喜欢下雨天?”
烟行波看向对方,白皙的小脸上的笑容还没有消失,她说,“反正不是太阳天就好。”
说完话,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眉间轻蹙了一下,“公子,你的病又严重了吗?”
这段时间,她感觉面前的人因为这一场小病又消瘦了一些,一阵风吹过,就仿佛能把对方摁倒一样。
苏慎习以为常地摇了摇头:“老样子了。”
烟行波却转过了身体,动作灵巧地翻过窗户,白色的裙摆从苏慎的眼前闪过,就像一朵盛开到极致的白色牡丹,一眨眼的功夫,烟行波已经坐在了榻上。
她伸出手,探出一点灵力,查探了一下苏慎的身体。
这具身体就像一个最开始出窑时便已经裂痕遍布的白瓷瓶子,这么多年修修补补,可是瓶子最开始就已经坏的不能再坏了,也不过是延缓破碎的时间罢了。
对方能活下来,也不过是世家底蕴深,靠着金银之物养起来的。
苏慎看见小姑娘的神情,笑着说了一句,“我无事。”
烟行波垂着头嗯了一声。
这一看便是不太开心了,他叹了一口气,颇有些无奈,最后笑了一笑,说,“今日我们不下棋了,出去走一走吧。”
烟行波抬起头。
苏慎说:“我来到这里这么久,还不知道这座宅子什么样子,现在天气不是很炎热,还有风,行波姑娘陪着我出去走一走吧。”
烟行波看了看外面,又看了看面前的如玉公子,有风吹进来,对方的乌发也跟着飘动几下,拂到了对方的鼻梁上,他笑着看向她时,她一贯是无法拒绝的。
她慢慢点了点头。
“不过这座宅子也没什么好玩的了。”烟行波说,“我平日里也多是无聊,常坐在一棵树上,发一天半天的呆,一天也就过去了。”
苏慎其实之间就知道了这座宅院的大致分布,也知道这里没什么好玩的,只有几个假山假石。
他听见烟行波的话后自然而然地想起了第一次两人相见时的场面,那个小姑娘坐在院子里的那棵大树上,茂盛的树叶挡住她的大半身体,只能看见露在外面不停摇晃的腿和一双好奇的明亮双眼,不由得笑了笑。
“我听下人说,宅子的东边有一座荷花池,里面的莲子应该熟了,行波姑娘要不要一起去看一看?”
烟行波拍了拍手,从榻上跳了下去,点了点头。那边她去过几次,不过一个人也没意思,后来就不去了。对她这么一个俗人来说,可能也就对那个池子里面的莲子有几分意思,可如果没人上供给她,她也是吃不成的。
这不刚好,上供的人有了。
苏慎这是第一次出院子,底下伺候得人都很是谨慎,平日里不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大管事都出现了,安排了一大群人跟着苏慎,不过最后都被他拒绝了,只带着两个人就向荷花池那边走过去。
大管事对上公子冷淡的面容不好再坚持,只能叮嘱福源和另一个小厮要照顾好公子,如果有什么事一定要赶紧回来禀报。
出了差错,他这个人头可就不保了,府上的那位女君就这么一个儿子,虽然体弱多病,可是一向爱护,如果真发生了什么不测,可能他们这一大院子都得陪葬去。
想到这里,大管事又安排了几个人,远远地跟着已经离开的三人,当然,他不知道,前头还跟着一个女鬼。
烟行波飘在三个人前方,时不时地坐在一处高地,看着苏慎向她慢慢走过来。
这个人身体不好,出门的次数不多,也就养成了一身白的过分的皮肤,走在阳光下越发地显眼了。他走的很慢,可是身姿挺拔,偶然一阵风吹过,掀起一角衣摆。
她偶尔跟在他身旁,偶尔又在前方苏慎可以看得见的地方等他。
一人一鬼没有什么交谈,可就有一种无形的默契在里面。
仿佛有一种看不了的牵扯在两个人的身上,不管走到多远的地方,烟行波总会飘回他的身边,而他也会向她一步步走去。
修养了好几天总算恢复了精气神的福源一直跟在苏慎的后面,手中拿着雨具,等到了荷花池附近,突然想起来了一点,有些疑惑地看向自家主子。
公子从来没有来过这里,怎么从出门后好像就知道地点一样向这边走了过来,一点也没有询问他们的意思。
不过,最后福源也没有询问,下人是不能要主子来给他们解惑的。
“公子,您在这边亭子里先休息,荷花池那边有船,我和阿正去采摘一些莲子回来?”福源把手中的雨具放在亭子中的石凳上,试探地询问苏慎的意见。
本来今天早上公子突然说要来荷花池这边看看采摘一些莲子回去已经够让他们惊讶了,总不能真的让体弱多病的主子坐船去采摘莲蓬吧。
坐在一边栏杆上的烟行波听了这话却嗤了一声,看了那个小厮一眼,嘀咕了一句,“这莲花有啥好看的,来了一趟在这里坐一坐还不如在屋子里下棋呢。”
苏慎看了一眼坐在栏杆上晃着腿的小姑娘,摇了摇头,“让阿正在上面坐着,我和你一起下去。”
“啊?”福源有些傻眼地看着公子,似乎没反应过来。
他此时的心情不亚于之前苏慎跟他说要在院子里挂一些桃木和牛角,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等反应过来之后,便是不安和局促,“公子,这太危险了,要不您还是在岸上坐着吧。”
这下去如果出了什么事,他这一身皮就不要了。
另一个小厮阿正也很惊讶,两个人一起劝苏慎放弃这个心思。
烟行波听着早就不耐烦了,止不住白了这个胆子小的过分的小厮一眼,才对一旁的苏慎道,“公子你放心,有我在,你不会出事的。”
她觉得就是苏慎身边的人把贴身都看成琉璃瓶子,自小什么事都不做,现在苏慎才这样弱不禁风,出个门就让这些仆从如临大敌一样。
苏慎听闻这句话笑了一下,意味不明地看了小姑娘一眼,才向荷花池走去。
福源见此,实在是拦不住,只能叮嘱岸上的另一个小厮见机行事。
荷花池中是有一个小木船,看着有些旧了,不过船浆还在,看着还算结实。
福源看着已经踏上小木船的公子,觉得木已成舟挽回不了了,只能谨慎地上了船,一边划船一边注意公子的情况。
烟行波盘着腿坐在船上,拉着苏慎的一角衣袖说,“公子,公子!让他向那边划,那边的莲子多。”
最开始的时候她是想用法力的,还没动手就被苏慎止住了,她想了一下,现在还有其他的人在,是不太好暴露自己,于是只能老老实实地坐在船上。
苏慎看了烟行波值得方向,然后对着福源说,“向那个方向划。”
福源看了一眼,那个方向是有几个莲蓬,长的格外硕大,于是说,“还是公子眼神好。”
这个荷花池并不小,虽然没怎么打理过,但里面的荷花和莲蓬不少。
接下来坐在船上,福源采摘了不少莲蓬,摆在船尾,堆的老高,不过令他奇怪的是,公子让他摘了这么多莲子,一直坐在船上剥,可自己却没怎么吃,眼见这这个荷叶上的莲子堆成了一座小山一样,可公子一颗都没有尝。
烟行波摸了摸自己的肚皮,看见还在剥莲子的苏慎,等对方慢条斯理地剥完最后一个后,她才说,“公子,不用再剥了,我吃饱了。”
她觉得她这几天应该都不会再馋莲子了,现在随便打一个嗝,都是一股莲子的清香气息。
苏慎这才停下了手,他从福源手中接过一个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自己染上了一层绿液的指尖,看向坐在对面摸着腹部的小姑娘。
因为有别人在,他不好说话,只是微微颔首,眼中却似乎染了一层笑意。
他看向一旁的福源,“福源,不用再摘了,我们回去吧。”
福源愣了一下,点了点头,转了一个方向,开始往回划。
而烟行波却早就在福源往回划的时候就从船上站了起来,衣袂纷飞间,一眨眼的功夫她已经回到了岸上,坐在亭子里面等着苏慎,虽然是个阴天,可是天上还是有日光地,她晒了一会儿,就感觉不舒服了,有些懒洋洋地,想要睡觉。
正在昏昏欲睡间,她仿佛听见了一声惊叫,顿时睁开眼向苏慎那边看过去,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荷花池中的木船摇摇晃晃,站在船上的苏慎正要向后倒去,船上的人马上就要掉入水中。
几乎未做他想,亭子里那位叫阿正的小厮感觉自己身旁一阵冷风吹过。
烟行波一瞬间到了苏慎的身后,她伸出手搂住青年的腰身,撑住了对方像后倒去的身体,在清冽的气息萦绕在鼻尖时,另一只空出来的手向下微微一压,小木船就平稳了下来。
“公子,没事儿吧?”她的心还在剧烈地跳着,刚才苏慎要掉入荷花池的那一幕带给她太大的惊悸,让她这颗心好一会儿都平静不下来,浑身的鬼气都不可压制地溢出来,让周围的温度都下降了一些。
苏慎看不了身后人的神情,因为烟行波个子比他矮一些,说话间的气息都打在他的肩胛骨处,让人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颤栗感,周围温度的不断下降也让人不由咳嗽了几声。
他只轻轻地嗯了一声,声音太小,如果不是离得很近,让人几乎听不见。
烟行波感觉到苏慎的颤抖,闭了闭眼,把自己的气息全部都收了回去,保证小木船稳定后,才松开了自己的手。
福源已经反应过来,感觉到木船稳定后,连忙搀扶着苏慎下了船,还一边询问自家主子有没有受惊,刚才那一幕发生的时候,他还没反应过来,现在出了一身冷汗。
阿正也跑了过来,看见苏慎没出事才松了一口气,两个人只以为是苏慎自己刚才稳住了身体,才没掉进荷花池,心中还有惊惧,赶紧劝自家主子回院子,好在苏慎也没有拒绝,他看了一眼身旁沉默的小姑娘,点了点头。
福源看着船上的那一堆已经剥好的莲子,询问,“公子,这些剥好的莲子还要吗?”
刚才差点就要掉进荷花池的苏慎面色却是如常,神情淡淡,仿佛刚才的事是一场梦一样,“不要了。”
不知道是不是福源的错觉,他只是下意识地觉得自家主子此时的心情很好,只是为何,公子刚才差点就要掉入水中,这有什么心情好的?
得到了苏慎的话后,小厮就只把船上那些未剥的莲蓬和荷花抱了起来,那些堆在一起的莲子他没有包起来,不过即将要离开时,看见公子已经走远后他拿起一颗莲子尝了尝,下一秒就吐了出来。
呸呸呸!
这也太难吃了,一种难言的苦味在口中蔓延开来,就像喝了苦胆汁一样,福源的脸蛋被苦成地都有些变形。
怪不得公子不爱吃,这莲子也太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