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听着外面的人声,烟行波一边打哈欠一边飘了出去。
外面天光大亮,院子里已经有了人声,她还能听见几个丫鬟婆子在低声说话。
院子里那些牛角和桃木剑已经被那些婆子小厮们打扫干净,仿佛昨天的那场袭击是一场梦一样。
有装满热水的铜盆被端进隔壁的屋子中,烟行波站在外面愣了片刻才跟着飘过去,还看见门外站着一个中年男人,正在对一旁的小厮和婆子说着话,看样子是这座宅院的大管家。
她没有理会,直接飘进了屋子,果然苏慎已经起了身,小厮们在伺候他穿衣。
她进来的时候,对方身上的衣物已经穿的差不多了,坐在镜子前有一个善于梳头的小厮帮忙梳妆,烟行波赶紧飘了过去,眉眼弯弯地笑着唤了一声公子。
苏慎看见烟行波这般作态身体僵了一瞬,垂下眼帘,心中虽觉得于礼不合,可终究是顾忌身边还有旁人没有多说,只是微微皱了皱眉。
身后梳头的小厮余光瞥见了苏慎的这一神情,手顿了一下,面上出现些惶恐之色,“公子,奴弄疼了你吗?”
苏慎摇了摇头。
束发的小厮这才松了一口气,可动作却越发的轻缓了,生怕让公子产生一点不适。
烟行波飘到了床榻旁,坐在上面晃悠着腿,看着小厮的动作,目光落在镜子中苏慎苍白的有些不太正常的脸色上,然后托腮有些担忧地说道,“公子昨夜几乎没怎么睡,应该晚些起的。”
苏慎本来就体弱,昨晚上说不定还受了惊,这种情况下特别容易大病一场,烟行波看着对方毫无血色的面容和嘴唇难免有些担心,在她心中,这位好看的公子就是一层脆皮,稍微戳一戳就破了。
说完这句话,她自己还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哈欠,眼前的视线都有些模糊起来,觉得困倦难耐。
苏慎仿佛并没有听见烟行波的话,面色不变地接过下人手中的温热湿巾,擦拭面庞和手指,一举一动带着慢条斯理地优雅,衣袖在他的动作下微微下滑,露出苍白而精致嶙峋的腕口,越发显得整个人憔悴病弱,就像这明亮盛夏下屋内摆放的冰石。
烟行波坐在后面的床榻上,晃悠了一下自己的腿,也并不在意苏慎的沉默,她透过窗户看了看外面的天,猜测今日应该也是个太阳天,温度估计不会太低。
洗漱完毕后,苏慎就让屋子内的侍从们出去了,连一个贴身伺候得人都没有留在身边,烟行波这才想起来平常那位贴身在他身后伺候得小厮不在,好像是叫福源来着,估计是昨夜里被那位女鬼好一顿磨砺,损伤了精气,得修养好一段时间才可以缓和过来。
等屋子内没了人,苏慎才站了起来,转身向烟行波这边走过来,却还是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克己持礼,长身玉立在烟行波前方。
他低头看着坐在自己床榻上毫无避讳的小姑娘,第一次有了头疼的感觉。
要说苏慎其人,虽然自幼身体不好,可该读的书却还是读了的,知道男女三岁不同席,身上天生带着世家子弟的严苛与风流,当然由于身体不好,接触的人也少了,于是在于亲缘这方面就比较淡。
加上一般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慧极必伤慧极必伤,也不一定是因为太过聪慧而受到伤害,还可能是伤及必慧,这人身体不好缠绵病榻,没有了其他的事脑袋里就会多想一些东西。
苏慎应该就属于这种人,在内外环境的影响下,他变成了那种心思较为缜密,不会留下把柄的人,可是读过的经史没有告诉他,如果救命恩人是个小姑娘,而且还是个不知男女分寸仿佛没有受过教导的女鬼该怎么办。
烟行波却是抬头,赤着一张白嫩嫩的小脸,好奇地看着走到面前的人,有些疑惑,“公子,有什么事吗?”
她感觉到他好像身体不太好,现在离近了就越发感觉得到他身上病弱的气息,不由得想起昨夜里他半抱着对方那单薄而瘦削的身材,仿佛没有重量一样。
苏慎低头看着坐在床榻上的小姑娘,在他的目光下,对方前后摇晃个不停得腿也停了下来,背都挺直了不少,有些惴惴地看着他,那双明亮的眼睛里透露出些许不安和局促。
还是个小姑娘。
最后,苏慎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才说道,“姑娘,你们女儿家这样擅自进入外男的寝房,于礼不合。”
烟行波看了苏慎一眼,又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像是在发呆一样,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那圆润的小脑袋顶都在散发着拒绝的信息。
苏慎发现了,这小姑娘年纪应该不大,亡故时还很小,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年纪,听到不想听的话时就会低下头,掩耳盗铃,就是个孩童般的作态。
他看着烟行波的头顶半晌,想起自从进入到这座宅院便看见了对方,那时候已经是傍晚,一身白衣的小姑娘坐在树干上,晃悠着腿,一双眼睛大而明亮,天真好奇得看着他,他当时看过去时没有多想,见身旁的人看不见对方才猜测他这是遇到了女鬼。
只是惯常在话本子里记载的女鬼是狠毒而勾人命的,这个女鬼就是一个小姑娘的模样,起初他还猜测这女鬼年纪还小,道行不深,那些牛角桃木应该能让对方敬而远之,哪里想到根本不起作用。
烟行波却在半晌都没听到面前的人出声,才试探地抬起了头,看向对方,刚好对上苏慎的一双眼睛,青年的那双眼眸狭长而亮,总是清澄而干净地,只是瞳孔很黑,显得深沉了一些。
她喃喃细语一句:“我只是想跟着公子,这里的其他人都看不见我,只有郎君能跟我说上一两句话。”
而且面前的人长的多好看啊,她看一眼便觉得开心,所有的烦闷和不愉快都没了。
烟行波一时间想到世间的凡人们一般也不过几十年的光阴,顶天了也不过百岁,等到三四十岁时就有了皱纹,散发出糜烂的气息,开始有了死亡的征兆。
现在苏慎才不过二十左右,以这人的身体,估计也不是个长命的,这般容颜可是看一眼就少一眼,还不珍惜着趁着现在人还在可不要多看几眼,谁知道以后还有没有这般容貌惊艳的郎君了。
苏慎却不知道烟行波的想法,他站在原地好一会儿,终是没有再说其他的话了。
自他有记忆以来,就是在汤药中泡着长大的,幼时家中请来的大夫说他活不过及冠之年,家中那些兄弟姊妹们也不爱同他玩耍,如今也还是要扛过来了,只不过走一步少一步罢了,没必要跟着做鬼的小姑娘辩论人世间的规矩。
很快,外面的小厮过来禀告早食做好了,询问公子在何处用食。
苏慎回过神来,又看了一眼面前的小姑娘,才转身向外面走去,让小厮们把早食放在了堂内。
他之前用的屋子估计还要重新再打扫一下,该整理的也要重新整理,还要再新打一张床,估计要花不少时间,这段时间他只能睡在那个稍微小一点的客房了。
早食已经放在堂内的桌上,都还冒着热气,老远都能闻得见香气。
桌上有粉面制成的餺飥,还有熬煮地很烂的肉糜粥,旁边放着一些用鸡蛋、洋葱、面粉、酥油、牛奶制成的炉饼,上面还撒了一层芝麻,旁边放着一份新鲜的羊奶。
看起来是好几个人的食量,公子胃口一向不好,于是厨房里一向是多做几分,希望有一样得了公子的喜欢。
苏慎坐在了桌前,旁边的小厮分别盛了一碗粥和餺飥放在他面前,他拿起汤匙,袖口微微下落,露出因为太过瘦削得显现出腕骨的手腕,还可以看的见上面的青筋,不过他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一旁放置的新鲜炉饼基本没动。
抬起头,却看见正看着桌上炉饼眼睛都不眨的小姑娘,那神情就快要流口水了。
这让他想起前几日在书房福源端过来一叠桃花酥对方也是这样的神情,拿着汤匙的手微微顿了一下,然后又仿佛什么也没看见,垂下眼帘继续喝了几口粥,感觉冰冷的胃部走了一丝暖意和饱腹感他才停了下来,放下了碗筷。
旁边的小厮明白,公子这是吃完了,于是唤人进来收拾。
烟行波却是看了看桌面上几乎没怎么动的食物,觉得有些浪费可惜了,苏慎虽然身体不太好,但是个子却并不矮,这么一个大男人才吃这么一点食物在她心中完全是不够的,不过最后烟行波看着苏慎的神情,挠了挠头却什么也没说。
在外面奴仆进来时,苏慎刚好把手擦拭干净,他低声对着身边的小厮吩咐了一句,“剩下的炉饼和果食送到书房去。”
说完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瞥了一眼旁边那个盯着桌上食物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的小姑娘,然后接着说道,“吩咐厨房里做几道甜食,还有一些鲜果制成的浆饮,也一道送进书房。”
这个小厮虽然不是贴身伺候地,可是以前也是在苏慎的院子里服侍,听到这话不由得看了公子一眼,不知道公子什么时候喜欢吃甜食了,这不是府中那些小姐们的口味吗?
不过小厮没有多问,而是点了点头,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