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6章 无定,有客西来
无定王城,此刻是最空虚的。
就像朱允炆征剿朱棣时的南京城,大军在外,王城空虚。
唐治一路北上,从他的路线看,显然目标直指王城。
王城守军大为恐慌,左大相卢阮早就派了快报去给裴甘丹送信,但是他很担心,可能不等裴甘丹回来,王城就得失守。
为此,他早早就准备起来。
他是汉臣,被裴甘丹封为左大相,可以调动鬼方王城的力量,而他在鬼方没个几十年功夫,又不可能建立自己的死忠班底,这是裴甘丹让他摄政的最主要原因。
像右大相塞诺,就是裴甘丹防范的对象,虽然,从始至终,右大相塞诺对裴甘丹就很恭敬,从未在裴甘丹继位和施政上反对过。
但他是一族之长,这就是原罪。
如今在裴甘丹的大清洗之下,他能安居王城没掉脑袋,已经是因为他太识趣的缘故了。
卢雨婷人在王宫,已近生产。
按照产期,最近几天就该生了。
虽说裴甘丹出兵在外,不在身边,更容易遮掩过去,但卢雨婷还是打算按原计划,在临产期做点容易动了胎气的举动,为她的“提前生产”打个掩护。
鬼方部落是从关中迁来的,保留了部分中原人的习俗。
王后不贞,血统不纯,不只孩子的未来会有问题,她的地位也会受影响。
况且,就是那些对于血缘不是特别在乎的更北方的室韦人、勿吉人,也不会让一个血统有疑的人成为未来的王位继承人。
但是随着唐治的大军越来越近,她眼下最需要考虑的,可能就是一旦唐治兵临城下,以无定城如今的空虚状态,她该何去何从的问题了。
唐治已经攻克可敦城。
但是,可敦城后,便是“金阿林”山脉。
山势雄险,又刚刚下了一场泼天的大雪。
现在,无定王城的人只能寄望于这道天堑,希望它能阻挡一下唐治大军的脚步,为裴甘丹回援创造时间了。
日上三竿了,也没有几分暖意,阳光都是白濛濛的,映得到处都是白濛濛的雪色,惹人生厌。
“王上王”达弥皓穿着厚厚的皮裘,扛着钓竿,提着鱼篓,篓里放着破冰的斧头,带了几个随从,出了王宫,复往无定河畔走去。
“大王,这……是要钓鱼去?”
右大相塞诺带了几个人巡视城防回来,迎面撞见达弥皓,连忙施礼问道。
达弥皓相当于“太上皇”了,太上皇依旧是自称朕的,而皇帝在太上皇面前,也要依旧称臣,称太上皇为陛下或者太上皇帝。
鬼方的规矩差不多,所以右大相要称达弥皓为大王。
“哦,是塞诺啊,是啊,天气晴好,我揣摩着,这个时辰,应该能钓上大鱼来。”
达弥皓笑眯眯地说着。
塞诺涩然道:“大王,大周秦王的大军已经占领可敦城了,说不定什么时候便会兵临城下。大王还是不要出城了。”
达弥皓一哂,抚须道:“他来,或者不来,城就在那里,不移不动。他战,或是不战,我就在这里,无处可逃。我若不去,这拨鱼可就溜过去了。”
达弥皓挥一挥手,潇洒地出城而去。
塞诺望着达弥皓的背影,一脸无语。
不过,换了他,只怕也得像达弥皓一样勘破一切吧?
妻子不贞不义,儿子兄弟相残,自己这个父亲,也被逼退位,他活着,还能指望什么?
……
金阿林山上,雪树银花、林海苍茫、雪岭冰峰……
一片琉璃世界。
湖泊、山川、森林,凝固成了梦幻般的冰雪世界。
冬日的金阿林山,失去了灵动了的万物,白茫茫一片。
山中的黑熊和猛虎,看见这样一支庞大的军队在雪山上艰难地跋涉而行,也警觉地远远回避了。
就是狼群,也不会把他们视作狩猎的目标。
动物对于危险的直觉,反而更加明显。
东北的冬天很冷,金阿林山的冬天尤其的冷。
如果不是身上穿了厚厚的冬衣,手也裹了毛皮,脸上蒙了兽皮,肌肤露出的部分都涂了獾油,用不了一会儿功夫,就能冻得人失去知觉。
哈气让每一个行进的士兵蒙面的兽皮上,和眉毛上,都挂满了白霜。
这山本就不好穿越,在冬天尤甚。
但唐治的目标就是无定城,他又怎能不来?
更何况,黑齿虎和罗克敌,从东西两个方向,也在向这里穿插,虽然作战意图唐治已经通盘告诉了这两人,但他也不能不去。
只是,尽管做了充分的准备,他还是低估了翻越这大山的艰难。
歌蓝拔延对他详细解说过大军翻越金阿林山脉的艰难的。
但是,哪怕歌蓝拔延说的再详细,也不如亲身体验来的真切。
可他仍在一往无前地跋涉着。
翻过这山,他就是一支从天而降的奇兵。
他知道,无定王城应该已经知道了他的存在。
不过,他丝毫不担心。
因为无定王城知道或不知道,都不重要了。
那儿无兵可守,只要他能翻过这道山,就意味着,胜利已经属于他。
无定王城,必定唾手而得!
……
无定河畔,颇有经验的达弥皓选了处地方,便兴致勃勃地抡起了斧子。
他的随从也用钎子、锤子各种破冰器具,陪着他把那冰面砸得碎屑纷飞。
等到被他挑中的地方终于砸破了一道口子,由于冰上冰下压力的不同,下面的河水“哗”地一下就怒卷了上来。
涌起的河水,将河底的淤泥也都带了上来,以至于那水乍一看去,黑酱酱的似乎肮脏无比,和那晶莹剔透的河水结成的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随着河水翻涌被带上来的,还有许多小杂鱼,它们的反应比起夏日时明显迟钝了许多,徒手都能捞起来。
但达弥皓并未理会它们,他缺鱼吃么?他只是享受钓鱼的乐趣。
达弥皓的随从继续扩大着破开的冰面,然后就在冰上支起帐蓬,铺好厚毡,生起火炉。
达弥皓盘膝坐在厚毡上,看着渐渐变得清亮的河水,笑眯眯地开始准备钓饵。
饵刚挂到钩上,达弥皓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
那种感觉,就像动物感应到危险时的一种本能的直觉。
实际上,他坐在冰面上,并没有感应到什么。
但,就是有一种心悸的感觉。
“出什么事了?”
达弥皓沉声问道。
帐外没有回答。
达弥皓眉头一皱,放下钓竿,起身走出帐去。
帐外,他的几名随从,正一个个抻着脖子,眺望着远处阳光之下的无定王城。
达弥皓手搭凉蓬,向无定城望去。
城下,战马驰骋,一道滚滚的人群,就像刚刚从河中涌起的黑水似的,正在侵染着无定城前的白雪世界。
达弥皓的呼吸一下子停滞了。
半晌,他才窒息般地道:“大周的……兵?”
四下里,几个侍卫呆若木鸡,一言不发。
他们似乎还没有从极度的震惊中清醒过来。
“怎么可能呢?”
达弥皓一脸震惊地道:“卢阮不是外放了哨骑,远至金阿林山下么?唐治的大军到了,无定城中,怎么竟没有半点消息?”
……
小古追在大军后面,心里很郁闷。
做为罗克敌部的先锋,小古领兵一路杀来,势如破竹。
他们的行进路线,是在荒凉的鬼方也更显贫瘠的西部。
所以,抵抗力量自然极为疲弱。
但,一路遇到的部落少,也就意味着他们能得到的补给也少。
所以,一支大军,穿行在人迹罕见的雪原上,吃的穿的又少,整个军队的状态便可想而知了。
因此,当前方的斥候忽然回报,他们已经赶到无定王城的时候,小古的先锋大军立刻就“疯”了。
当中军位置的小古收到消息时,他的前锋已经跟赛跑似的冲向了无定城。
似乎,有火在屁股后面烤着似的。
小古又气又急,一共就三千人,还没有任何攻城器械,就想打下无定城吗?
最重要的是,军纪呢?军令呢?
我下令了吗?
难怪小罗总是说我治军当严,不能按照江湖人的习气和军士们打交道,真是气死我了。
前边的人已经跑了一半了,小罗虽能弹压得住后边的一半,可已经跑掉的一半怎么半?
小古怕他们有失,也只好追着他们一起跑。
于是,小古的先锋大营,就这么稀哩哗啦一塌糊涂地冲向了无定城。
而慌乱之中,一路拍马狂追,一路大骂士兵们不守规矩的小古,甚至忘了给后边的罗克敌部报个讯儿。
因此,当罗克敌的中军赶上来时,就见地面上马蹄的痕迹忽然变得杂乱无章起来。
在道路上,他们甚至捡到几车物资,以及二十几头被充作食物补给的牛羊。
罗克敌先是大惊,小古遇袭了?
可……地上没有血,没有尸体,而且看那痕迹,根本没有交战的迹象,倒像是前边突然发生了什么事,大家乱烘烘地就冲出去了似的。
他们着急的甚至连仅有一点给养都丢下了!
分析出了这些事情,罗克敌也不知道自己是该紧张还是该担心了。
他当机立断,命人给后阵的程蝶儿送信,让程蝶儿加速赶上来,接收他的给养和小古遗下的给养,就近择选有利的地势扎营,以作为他一旦遇袭败退时的总接应。
旋即,罗克敌便命令他的人马抛下一切辎重,快马加鞭,追赶小古的前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