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7章 谋划，先计于始
顾沐恩相当于礼部尚书，六部之首了。
不过，他更侧重于外事方面的事务，所以他进去不到一刻钟，旦增喜绕便走到静候在外面的杨紫陌面前，脆生生地道：“紫陌姐姐，大王请您进去。”
杨紫陌有些意外，但还是点点头，举步走进房间去。
唐治见她进来，只是向她点点头，示意她坐下，便听顾沐恩继续讲。
旦增喜绕给杨紫陌上了杯茶，便退到了门外。
顾沐恩道：“吐蕃是想有所动作的。但是侍夫人做的非常好，她对吐蕃王那边交代，说是九曲之地，是被我陇右夺回。
吐蕃那边很难找到真实情况的证据，而且，如果叶茹同我们求和，他们劳师远来，没有叶茹配合，会很危险。
叶茹现在离了我陇右的支持，根本撑不过去，一群要病饿而死的人，便是吐蕃王也不愿把他们逼上绝路，所以，南面不会有大问题的。”
唐治点点头：“北面呢，鬼方那边如何？”
顾沐恩道：“臣以向鬼方索要卢氏一家的名义，派出了使者，借此机会深入了鬼方，结合一帆贤弟那边搜集的情报，如今看来，鬼方新王裴甘丹，正在收拢权柄的关键时刻。”
顾沐恩微微一笑：“鬼方，比我陇右，还有不同。陇右虽然豪强势力很大，这一个个强大的豪强，实际上反而撕裂了陇右，但是只要不是逼得他们联起手来决死反抗，就没有大问题
而现在，杨家、韦家、贺兰家，是坚决站在大王一边的。卢家又倒了，李家……为了有朝一日重新起来，他们必须取信大王，立功于大王，他们真的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唐治赞许地点点头：“很好，那位息夫人，虽是女流，但本王只见了一面，就感觉到了她的了不起。她肯忠心为我所用，我们也不妨适当给她一点甜头，有了希望，李家会更卖力的。”
顾沐恩恍然，略一沉吟，道：“息夫人这几天就在金城，臣明日便通知她，来见大王。”
唐治哭笑不得，是不是非得我七老八十、满头白发，说些话才不会引人误会啊？
唐治轻拍几案，叱道：“胡说什么呢，我好端端地见她干什么？”
他飞快地瞟了一眼杨紫陌，有点后悔让她这么早进来了：“我说的给她点甜头，是适当给她个人，或者李家，一些功名利禄上的甜头，这件事，你去琢磨一下，需要我亲自赏她么？”
顾沐恩轻咳一声，想岔了，惭愧！
赶紧正一正脸色，顾沐恩继续道：“而鬼方，原本就是几十个大大小小的部落汇合起来的联盟。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他们统合起来，平衡下去，要让那些部族酋领心甘情愿交出权柄，很难。
就算裴甘丹手腕了得，也征服了后族，想真正将整个陇右整合起来，也需要数十年的时间，至少，要让现在的一代酋领们全部死去，或者老迈苍苍，再无雄心一斗。
要等到北方草原年轻的一代成长起来，从小就习惯了只有他裴甘丹一个人的声音！”
唐治徐徐点头：“很好，这样，我就可以腾出功夫来，先经略西域了。”
……
无定河的滔滔水声，在静谧的月色下，隐隐传进王城。
卢雨婷午夜梦回，一下子坐了起来。
额头微有湿意，她梦到一具骷髅架子，挂着腐肉，从一个旷原上的河沟里爬了出来，她正在策马射猎，忽然被抓住了马腿，一惊之下摔落马背，同时也吓醒了。
“王妃！”
殿中侍候的两个宫女察觉动静，连忙迎上前，以为她要起夜，想扶她下地。
昨儿，王妃娘娘被郎中诊断，已然有了身孕。
鬼王大喜，可是下了命令，必须侍候好王妃，如果王妃有点什么闪失，她们可承受不起。
卢雨婷摆了摆手，一看身旁被褥还是平整的，便道：“大王还没回来？”
侍女道：“是，大王还在操劳国事。”
卢雨婷“嗯”了一声，道：“把灯熄了吧，有灯光，我睡不安稳。”
灯熄了，卢雨婷重新躺在床上。
卢家举家逃往鬼方时，不仅携带了财物，还有藏书和附庸于卢家的医者、匠人等等。
他们这些人，现在都是鬼方各方各业里有身份有名望的人物，其中的医者，全都成了鬼方王府的太医。
所以，卢雨婷有了身孕的事情，很容易就把时间问题模糊了过去。
卢雨婷过了这个年才十四，平时又是一副稚气未脱、天真烂漫的模样，裴甘丹完全想象不出，她有心机也有本事隐瞒自己。
纳王子妃那一夜，他见到卢雨婷伪造的那一抹殷红，便信以为真，对于卢雨婷有了身孕，是根本没有生疑的。
可怜一代豪杰，在美色面前，也失去了应有的机警。
鬼方王没有御书房，却有议事小厅。
此时，议事厅中，灯火明亮。
山中老人正坐在裴甘丹对面的座位上，接过裴甘丹递来的纸张，慢条斯理地打开，然后拿起胸前一柄“单照”，看了起来。
这“单照”是一个单片眼镜，镜片是用水晶磨成，外边的镜框是黄金打造，镂刻着精美的花纹，平时悬挂在他的胸前，仿如一件装饰品。
“叆叇，老人不辩细书，以此掩目则明。其形色绝似云母石，类世之硝子，而质甚薄……老人目昏，不辩细字，张此物于双目，字明大加倍。”
这种“单照”眼镜，很早就有了，神都也有人用，倒是第一次看在裴甘丹眼中时，甚觉新奇。
名单上，是鬼方各部族的一些酋领族老。
裴甘丹道：“于我而言，最稳妥的办法，就是稳稳地压着他们，用上几十年时光，直到我鬼方铁板一块。
但是，如果是那样，本王一生，都只能用来做这一件事了，何谈一呈平生抱负？剑走偏锋，凶险太大。不过，幸亏我有了足下！”
山中老人淡定地看完名单，放下“单照”，对裴甘丹道：“需要我什么时候动手？”
裴甘丹道：“我知道，你有种种离奇杀人之术，他们各居天南地北，拢不齐的，我希望，前期死掉的人，最好是因为种种意外。”
山中老人坦然道：“不难。”
裴甘丹道：“等到疑云四起的时候，就可以加快速度了。我在上面，已经提到过了，在他们的部落之中，有谁与他们是不对付的。
有的，一直就不服他的权威。有的，则是对他的归顺臣服不甚满，但屈居其下，无可奈何。我希望这时候，能有一些‘证据’，把凶手的嫌疑，引到这些人身上。”
山中老人想了想，颔首道：“也能做到。”
裴甘丹微微一笑：“至于时间，在满足这两者的前提下，越快越好！”
山中老人慢吞吞地道：“可是，他们最终，不可能不怀疑到你的头上。”
裴甘丹微笑道：“到那时候，他们已经搅不起太大的风浪了。彼此的猜忌和博弈，早已撕裂了他们。更何况，那个时候，我还会给他们找一件事做，叫他们就算怀疑到我，也无暇奈何我。”
山中老人微笑起来。
他知道裴甘丹说的“一件事”是什么事，这正是他来找裴甘丹合作的目的。
裴甘丹缓缓抬头，望向窗外的夜空。
夜空之中，繁星点点。
月是月牙儿，而且天空澄净，点点繁星，亦显明亮。
裴甘丹望着那夜空，淡淡地道：“这点点繁星，都摘了去，玉轮才更显明亮。这么美丽的天空，只有一轮明月，就足够了。”
他缓缓扭头，看向山中老人：“阿萨大师，就麻烦你，来摘星了！”
……
唐治又和顾沐恩研究了一番，才转向杨紫陌。
他并没有让顾沐恩离开，顾沐恩和杨紫陌，算是他礼部的两位大员，等同于共掌礼部。只不过，一个主打外事，一个主打教化。
所以，让两人同在，可以让他们明白自己所需要的，避免二人产生摩擦。
“紫陌，我叫你做的事，已经开始准备了？”
杨紫陌点点头：“是，属下已经着手准备了。不太有人愿意去九曲教书，不过，重赏之下，属下还是从关中招揽到了一些破落文人。”
唐治点点头：“用强大的武力威慑他们，用经济的实惠羁绊他们，这远远不够，一有机会，他们还是要反。
必须从想法上改变他们，让他们觉得我们亲，我们更文明，我们比他们更了不起，我们这儿的月亮都比他们那儿的圆，只有追随我们、学习我们，他们才有未来。
知道礼部为什么才是六部之首吗？很多人会觉得，吏部才更吃香，兵部才更嚣张，刑部才更叫人敬畏，不不不……”
唐治微笑摇头：“我也不指望着，教化能改变所有的吐蕃人，只需要一部分，死心踏地的心向我们，我们再把他们扶持上去，他们就能起到巨大的作用。”
顾沐恩和杨紫陌不由自主地坐正了身子，挺起了胸膛。
他们以前对于礼，对于教化的理解，还是太浅薄了。
他们从未想过，教化还可以这么用，可以发挥一支强大军队般的作用。
这让他们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作用，是何其强大。
唐治道：“紫陌，你还要做一件事，多从西京，带来两位尼师，明日给你引荐一下。她们一个叫梵音，一个叫如露……”
梵音和如露被安置在原先玄鸟卫办公的院落。
自从贺兰娆娆和小春、狸奴退出玄鸟卫，唐治这边就及时跟他们做了切割。
不但不能再用他们，而且要及时清出节府，适当进行防范了。
这么大的院落，她们当然可以一人一幢屋舍，但此时二人却是共处一室。
如露端坐在梳妆镜前，颈下围了一块白纻布。
梵音用茶油、蜂蜜调合成一定比例的黏滑液体，涂在如露的光头上，然后拿起了一把明晃晃的剃刀。
如露紧张道：“师姐，你可小心点儿呀，可别给我刮出一道道儿的伤来。”
梵音向镜中的如露白了一眼：“至于么，我又不是第一次了。”
如露叹气道：“削去三千烦恼丝，倒是更加的烦恼了，每次剃发，都叫我心惊肉跳的。”
“哎哟！”
梵音在她头上忽然用刀轻轻一砍，吓得如露一哆嗦，脖子一缩。
梵音淡淡道：“用的刀背，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