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9章 铜驼,陌上密议
铜驼暮雨,是洛邑八大景之一,位于铜驼陌上。
此处西傍洛河,桃柳成行,春暖花开时节,桃红柳绿,莺铭烟柳,蝴蝶翩跹,燕剪碧浪,实是别有洞天之处,其美不亚于金谷园。
而且,此处有不少农家村落,暮色茫茫时,缕缕炊烟袅袅上升,秀丽风光掩映其间,犹如蒙蒙烟雨,纷纷扬扬,故而称“铜驼暮雨”。
唐治这一日,就往铜驼陌上而来。
唐治独坐一车,行于前。小谢和凝清、翠羽两位女道坐一辆车,一路言语,颇为亲热。
侍卫丛中,唐小棠骑了匹红马,和一骑照夜玉狮子的迦楼罗并辔而行,二人一路有说有笑,看来相处的非常融洽。
唐治偎在车中,懒洋洋的,却是半睡半醒。
昨儿夜里,正要回房睡下,却听说小谢要和凝清、翠羽同榻而眠,说些悄悄话。
唐治也未往心里去,这段时间,她们处的确实是好。
小谢本是个能文能武的姑娘,自从主持王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唐治正怕她烦恼。
如今有了两个聊得来的朋友,唐治乐见其成。
可是,他回到房中时,却见桌上一盏红灯,画帷如烟笼榻,榻上竟有四轮“明月”,熠熠光辉夺目。
她们能出现在这儿,必然是小谢的授意和允许,可这样一幕,却显然是她们自作主张了。
这不仅是难得一见,而且,很容易让唐治想起曾经的一幕,唤起他的旧情。
圆月何团团,清辉散霞光。
煌煌海内珍,骊龙见之喜。
蛾眉笑相看,鱼目羞自闭。
景星夜荧荧,甘露……
三叶五弦七思九真的头,却都埋在锦衾里,你连看到的那一轮明月是谁都不知道,亏得她们的奇思妙想,是真会啊!
看来,为了珍惜这难得的机会,三五七九是真豁出去了。
结果就是,
四郊阴霭散,开户半蟾生。
万里舒霜合,一条江练横。
出时山眼白,高后海心明。
为惜团如扇,长吟到五更。
所以当此时也,唐治大王到了补觉的时间。
铜驼陌到了,穿过鸡鸣狗叫的村落,来到郊野之中,随从侍卫便麻利地搭起一顶顶毡帐。
而唐治,在他的随从们搭建毡帐锦帷的时候,便已舍车就马,只带了小古小蝶和另外四名侍卫,挥鞭飞驰而去。
漫漫草野,野花盛开。蜂蝶飞舞,一派春光灿烂。
沿着一条匹练般的曲折河水一路下去,行了一柱香的时间,前方就见青青原野之上,七八帐毡帐傍水而扎,周围还有军士拱卫。
远远的,草地上有人在放纸鸢,也有少年人在策马驰聘。
唐治对此没有多加理会,而是扳鞍下马,把马缰绳往跟过来的小古怀里一抛,便漫步走上前去。
令月公主府的一位内管事早就候在那里了,见了唐治,只是微笑着施了一礼,便做出肃手让客的动作。
唐治点点头,举步走向前去,那内管事立即紧随其后。
唐治目光游动,发现令月姑姑带的人虽少,但这些军士步伐矫健,目光敏锐,显然不是普通的军士。
绕过外围花瓣状簇拥着的毡帐,便来到中心一顶大帐。
外表看来,也就是一顶普通的毡帐,只是很大。
可脱了靴子一走进去,才发现内部极是富丽堂皇,地上铺着波斯绒的地毯,青玉雕琢的几案,香檀木的屏风,甚至屏风后边隐露一角的华丽锦幄。
出来踏青一回,尚且如此享受,足见尊贵。
偌大帐中,只有令月公主一人,宽坐玉几之后,正在悠闲饮着醴酒。
此酒名曰“玉浮梁”,色白如玉,酒液上面有未过滤的浮沫,不过因此一来,味道更好。
看见唐治进来,令月扬眸,星眸璀璨。
“坐!”
令月洒脱地向对面一指。
今次会面,令月公主和唐治各行其是,都是以踏青为由而来。
双方的扎营之地也不在一处。
外边正在放纸纸鸢和策马竞赛的就是令月的子女。
唐治向令月公主欠身行了一礼,便在玉石几案对面坐了下来。
令月身着纱罗对襟的窄袖衫襦,曳地的长裙,薄软的纱罗衫襦内,紧身无带的“诃子”裹束出一道惊心动魄的沟壑,果然是一派踏青郊游的气派,非常的自在逍遥。
“姑姑邀请了魏王和梁国公来踏青,只是时间上,我晚说了两个时辰,他们傍晚才会到。”
令月笑吟吟地解说了一句。
唐治没有问为何邀请他们同游这种没脑子的话,只是点了点头,给自己也斟了杯酒酿。
对于唐治沉得住气的表现,令月公主满意地笑了。
“治儿,你父亲,快熬出头了。”
“姑姑是说,立储之事,不是传言?”
令月莞尔:“如果不是真的,岂能传的到处都是?”
她举起杯来,向唐治示意了一下,道:“你皇祖母想同时立下太孙,这几日,不仅对外放出风声来,还特意请了几位佛道两宗的大德入宫咨询意见。他们,都是乐见其成的。”
令月微微眯起一双丹凤眼来,对唐治格格笑道:“你小子,不动声色的,就能让这两宗的高人,纷纷为你说项,姑姑对你,也要令眼相看了。”
唐治眉头微微一蹙,道:“听姑姑的意思,难道,关于立太孙的传言,目标不是我的长兄?”
令月叹了口气,道:“你皇祖母既然决定将国器归还我唐氏,就必须得考虑,有一个能守得住的人。
我那二哥就算了,如果我那大侄子成了太孙,和我二哥有什么两样?不可能的。”
唐治的目光微微透出锐意,道:“那……姑姑有什么看法呢?”
令月自嘲地一笑,道:“我?我那娘亲,做了自古以来,从不曾有人做过的事,对我,却还是希望我相夫教子、循规蹈矩的。
就像……,一个人做了山大王,可他还是盼着他的儿子去读书考功名,将来做个本本分分、光辉门楣的老实人。她又怎么可能听我的看法?”
唐治道:“侄儿是说,对于我和大哥,姑姑怎么看呢?姑姑是支持大哥,还是支持我?”
令月摇头一笑:“都不支持!”
令月的目光凌厉起来,人也坐正了:“治儿,姑姑希望你能拒绝这个诱惑,现在,你不是做太孙的好机会。”
“哦?”
唐治目光一凝:“我想听听姑姑的理由。”
被立为皇太孙的诱惑,是个人就拒绝不了,就如那四轮明月一水儿排开,任君采撷一样。
唐治不是没有盘算过其中的利弊得失,但是顺势应允,定下名份的诱惑,还是占了上风。
现在听令月公主这么说,他必须要一个充分的理由。
令月公主道:“你以为,佛道两门,纷纷力促其事,就只是因为你在西京动了一个玄武寺?不会吧?你会把他们想的那么简单?”
唐治的目光更深沉了一些,但是没有说话。
令月公主道:“陇右的事,你才做了一半,根基还没有扎下去。一旦你成为太孙,就不可能再离开神都,你在陇右经营的一切,都要半途而废。
半途而废,似乎也没有什么,反正你已经证明了自己,也被立为了太孙,只要安分守己,静待来日就行了。
可是,真能这样吗?在你而言,陇右局势,只是半途而废。而你失去的一切,将会落到谁的手上?
一旦这股力量落到他人手上,现在对你没有足够威胁的人,到时候,有没有?”
唐治犹如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捧杀,从来都不是一种如何隐蔽,不易被人察觉的计谋。
它之所以屡屡成功,只是因为它充分利用了人性的弱点,人性的贪婪。
令月公主说的非常简略,是因为她知道唐治一点就明,他自然能想通其中利害。
令月公主耐心地等待着,过了许久,唐治才点了点头:“姑姑一语惊醒梦中人,侄儿会考虑的。”
令月公主道:“你不答应,也要等到一切成熟时,等到拥戴的力量和反对的力量彼此角逐的时候,再顺势退出。
如今,不仅争取到了民心民望,而且,你不在其位,所有人也会觉得,将来,你也是更有资格拥有它的人。
更何况,现在争到手,除了失去实际的权柄,对你有什么好处?你只是太孙啊,等你爹成了皇帝,等你成为太子,也未必就稳若磐石了,何况还只是太孙?
朔北和江南,已经站在你一边,如果你再把陇右彻底掌控在手中,到时候就算你不去争,又有谁比你更有资格坐上去?”
令月诚挚地道:“治儿,你爹成为太子,不是结束。未来,还有着太多的不可预料,我唐氏现在有能力也有机会掌握实际权柄的,只有你。
我唐氏能否重新拿回一切,也全倚仗你,姑姑真心希望,你不要昏了头,为了一个不足以成为保障的虚名,失去我们唐氏最大的凭仗!”
唐治听的有些动容,但他依旧没有当场答应令月公主。
唐治诚挚地点了点头,道:“姑姑的话,侄儿记在心上了。三日之内,必有一个决断。如果,我没有再试图联络姑姑,那就是我同意了,还望姑姑……”
令月嫣然道:“放心,姑姑会全力配合你,如果舍了皇太孙之位,怎么也得多争些实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