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延,都过去了
那是一幢老旧的居民楼。
楼道里全都是味道熏天的垃圾。
他根本来不及看,只急切大步地跑上楼。
布满了铁锈的门前,年轻的刑警队长沉默地抽着烟,看见他来,微微掀了掀眼皮。
那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他眼里闪过了怜悯同情,他听到他说:“进去吧,人在卫生间里。”
“他不让人碰,把我们的人赶出来了,你进去……可能会好一点。”
他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只能看见年轻队长的嘴唇开开合合,好一会儿,他才勉强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慢慢地把铁门推开,地上被暴力撕裂的白色衬衫毫不留情地闯进了他的眼睛。
客厅很乱,无声的告诉他他的沈延曾经在这里经历过什么样的煎熬。
他脑海里只剩了一片空白。
他踩过了还装着已经干涸了的白色液体的避孕/套,一步一步地往卫生间走。
站在卫生间门票时,他几乎都不敢伸手推门。好一会儿,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把门推了开,却再没有力气鼓起勇气向里面再走一步。
他看到了什么呢?
他的小孩儿,他的延延,蜷缩在装满了水的浴缸里,莹白如玉的皮肤上全都是不堪入目的痕迹,青的紫的,让他都不敢直视。
他巴不得护在怀里的小孩儿,眼睛都哭得红肿了,却还死命地咬着一只手的手背,不让自己发出一丝的声音。
暗红色的,粘稠的猩红液体从他的唇角缓慢地滴落下来,在脏污的水里晕染开,竟散发出了一种惊心动魄的妖冶。
那些人……
那些畜牲!
陆野猛地回过神,放轻了声音继续哄:“延延,你听老公说,你听老公说。”
“我们已经回来了,你还没有……”
沈延哭得声音都哑了,“不是……老公,我还记得……我还记得,我忘不掉……”
陆野皱了皱眉,换了个方法哄他:“延延,已经过去了。”
他轻声说:“老公会保护你,延延,不用怕了。”
“延延,老公保护你……”
“会好的。”
“我的延延很干净,一点都不脏……”
他不知道重复了好多次,怀里的少年才略微平静了一点,打着哭嗝止住了眼泪,却还是粘在他身上像是生怕他走了一样。
陆野轻声叹了口气。
又想到了秋日夜里的风凉,他们在阳台上吹了这么久的风,陆野摸了摸少年抓着他衣角的手,果然,冰得沁人。
“延延,老公抱你进去行不行?”
小孩儿情绪稳定了,恢复了平日里的乖巧,点了点头,只是声音里还带着浓浓的鼻音:“……嗯。”
陆野把小孩儿抱了起来,径直走到了卧室里把人放在了床边坐着,又蹲下身摸了摸他的脚。
刚才沈延是没穿鞋就跑出去的,现在脚比他的手都要冰。
陆野用手先暖着他的脚,顺势低头在他纤细白皙的脚踝上亲了亲,轻声哄:“延延,老公去打热水给你烫烫脚,行吗?”
沈延犹豫了一下,但却是真的乖得要命,抿了抿唇之后,唇角小心翼翼地露出了一点笑:“嗯。”
他明明是不想笑的。
陆野看得眼睛一热,带了点儿仓惶地移开了视线,心里像是堵了一团打湿了的棉花,沉闷闷的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出去打了热水端进来,又去冰箱里拿了袋冰块递给沈延,让他用来敷眼睛,然后又准备转身出去。
小孩儿犹豫了一下,伸手小心翼翼地拉住了他的小拇指,“老公。”
“嗯?”陆野回头。
小孩儿抿了抿唇,眼睛里面露出了一点儿微弱的紧张和祈求:“……不要走。”
陆野勾住了他的手指,反手把他的手握在了掌心里,耐心十足地跟他解释:“延延,你刚才吹了很久的冷风,老公去煮姜汤你喝点,乖?”
小孩儿沉默了一会儿,放开了他的手。
陆野懂了他的意思,勾了勾唇,又伸手捏了捏他的耳垂,转身出去了。
不过他才到厨房没多久,小孩儿就跟着跑了出来,站在门口看着他。
陆野瞥见了他,真是什么脾气都没了,认命地走过去,边蹲下身伸手握他的脚边问:“不泡了?”
摸到小孩儿的脚已经暖了回来,他才松了口气。
小孩儿摇了摇头,垂眸看着他,小声说:“抱。”
陆野扬了扬唇角,依言把他揽进了怀里,在低头细细地看了看小孩儿的眼睛。
哭了这么久,眼睛现在都还是红的。
他皱了皱眉:“冰袋呢?怎么不敷上?你这眼睛弄不好明天还得肿。”
小孩儿像只兔子一样,红着眼睛在他怀里拱,哑着声音闷闷地回:“冰。”
陆野失笑,抬手轻轻捏了捏小孩儿的耳垂:“还知道冰?记着下次别这么哭了。”
他一边轻声跟沈延说着话,一边熬着姜汤,弄好了之后把黑黝黝的汤盛到了白瓷碗里递给怀里的小孩儿。
沈延抬眸看了一眼,下意识地皱了皱清秀的鼻子,别过了头。
真的跟个小孩儿似的。
陆野笑了,等到小孩儿红着眼睛凶巴巴瞪了他一眼之后,他又轻咳了一声,收了笑。
这兔子还挺凶。
他觉着好玩儿,又捏了捏小孩儿的耳垂,轻声哄:“来,延延,老公放了糖的。”
最终,他没忍住,唇间溢出了一丝轻笑:“这么大人了,还要老公喂?”
小孩儿再次瞪了他一眼,然后才乖乖地接过了碗,捏着鼻子小口小口地把姜汤喝完了。
陆野看着他乖巧的样子心痒痒,等他喝完了之后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亲,又猛然想起了一件事。
他脸上的笑意淡了些许,迟疑了一会儿之后才斟酌着说:“延延,明天……你陪老公去看看医生可以吗?”
沈延动作一顿,没明白他的意思,抬头睁着一双黑白分明水光潋滟的眼睛看着他。
陆野语速放缓,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小孩儿的反应:“我们去找之前认识的那个医生……就是王晴姐,可以吗?”
他们虽然是叫王晴姐,但其实上一世他们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五十多岁了。
她人不显老,五十多岁看上去也像是三十多岁似的,而且她人特别的自来熟,所以他们一来二去熟了之后,就直接叫的姐。
王晴算是心理治疗这方面的一个权威性人士,一直从事这方面的医疗研究,经验丰富,见过的这方面的病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这也是上一世陆野选择她的原因。
现在沈延这状态,时好时不好,他虽然照顾沈延久了,勉强也懂了一些皮毛,但总归是找个专业人士看看比较好。
沈延接触王晴也算是有些时间了,除了陆野,他勉强不排斥的人就是王晴了,而且刚好,按照上一世王晴说的,这一世她应该刚好才来a城不久,所以陆野决定,还是带着他去找王晴算了。
小孩儿愣住,不知道在想什么,反正就是没有给他回应。
陆野皱眉,然后眸色一转,脸上特意带了点儿轻松的笑意,“王晴姐之前不是说她四十多岁的时候看着就像是十多岁一样?我们去看看她?”
沈延沉默,过了一会儿,才低着头认真地把自己的手塞进了他的手心里,小声说:“好。”
陆野这才松了口气,笑了:“那我找个时间给她打个电话?”
小孩儿还是没有抬头:“嗯。”
这下陆野放心了,弯腰一下把小孩儿打横抱了起来,放在了卧室的床上,然后又出去再拿了一个冰袋回来轻轻地给他敷眼睛。
这个确实有些冰,小孩儿下意识地躲了躲。
陆野笑了笑,却没再将就他,一只手按在他的后脑勺上把他的头给固定住了。
沈延避无可避,只好气鼓鼓地没动了。
冰了一阵子,陆野估摸着差不多了才把人放开了,却没想到刚一放开,这小孩儿转身就缩进了被窝里,背对着他,看着气鼓鼓的像只河豚。
这小孩儿。
陆野收拾好了之后躺在了床上,准备伸手去把媳妇儿搂进怀里好好哄哄,结果他人都还没碰到,媳妇儿就往里面又躲了躲。
啧。
陆野是真的没脾气了,只好好声好气地又哄:“生气了?媳妇儿?”
沈延没理他,再次往里面缩。
陆野觉得好笑,直接用了点儿力把小孩儿按进了怀里,像只大狗一样在少年的脖颈里乱蹭,一边蹭还一边低声喊:“媳妇儿媳妇儿媳妇儿媳妇儿……”
沈延皱着秀气的眉头推他:“你好烦呐……陆野,你媳妇儿没有了!”
陆野笑出了声,在他白嫩嫩的脸颊上亲了一下:“不生气了?”
沈延皱着眉,顿了顿,又卸了一口气似的往他的怀里埋了埋,声音闷闷的:“…嗯。”
他勾了勾唇,熟练地轻拍着小孩儿的背,半夜里折腾了这么久,沈延也是真的累了,没多久又在他的怀里紧紧地抓着的衣角睡着了。
沈延平日里不说话的时候看着很温柔,可只要睡着了,他身上莫名地就会生出一种天真的气质,就像现在这样。
鸦羽般的睫毛轻轻搭下,让人生出了一种恍惚的错觉,仿佛下一舜一双能证明他天使身份的洁白翅膀就会从他的蝴蝶骨生出来。
陆野看着他,心里慢慢地平静了下来,垂头在他的头顶轻轻吻了吻。
都过去了。
我的延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