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延,沈初画
来人见到他似乎也有点惊讶,愣了愣之后抬头又看了一眼这栋楼的编号,然后募的笑了:“嘿陆野,咱俩有点儿缘分呐。”
他无辜地举了举双手:“我这次真不是故意来找茬儿的,我家里老头子想让我自己出来住,我就是过来看房的。”
他啧了一声,透露出了一丝嫌弃:“要知道你在这儿,我还来干嘛?啧,我就说这栋楼风水不好,晦气。”
……李行。
这是李行。
李行是李家大少爷,是上一世和沈初画联姻的那位。
他和沈初画曾联手针对陆氏,而且……
上一世,让沈延彻底陷入黑暗的那件事,还不知道里面有没有李行的手笔。
陆野垂下眸,掩住了眸子里翻滚的黑寂。
那些都是上一世的事,而现在,他和李行还算得上是非传统意义上的死对头。
他们从幼儿园同班开始互掐,掐过了小学初中高中,怎么说也算得上是比较了解对方的人了,甚至时间久了,还有那么几分惺惺相惜的味道。
他原本以为,他们俩的关系可能也就这样了,说不定掐着掐着还能做个朋友,但后来,因为沈初画,李行代表李家人选择沈氏,他们就只有把这个死对头一做到底了。
李行见他没吭声,又扯着唇笑了笑,目光落到了他怀里的沈延身上,诧异地挑了挑眉:“哟,这哪位祖宗啊?还能让我们陆大少爷上楼都抱着?”
沈延听出来了他的声音,身体微微僵了僵,然后苍白如纸的脸又向他的怀里低了几分。
他的手指紧紧地抓着陆野的衣领,细长的手指关节处都用力得泛了些白。
……他怕李行。
准确地说,他是怕和沈初画关系亲密的所有人。
陆野的眸色暗了些,淡淡地瞥了一眼挡在楼道里的人,没理他,直接往楼上走。
李行倒没有继续挡着他,只是视线又在沈延身上剜了一眼,笑了:“哟陆大少,您这是铁树开花了啊,好歹咱们也认识这么多年了,介绍一下这小美人?”
陆野脚步一顿,回眸,冷而锐利的视线直直地看向他,沉声道:“滚。”
李行愣了愣,等他再回过神来的时候楼道里已经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他沉默了片刻,迟迟地“切”了一声,当儿郎当地往外面走。
这陆野是吃□□了?今天怎么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火乍?
不过……
他眼睛一转,笑了。
他怎么瞧着觉得陆野那傻逼怀里的人有点眼熟呢?
……
“啊啊啊啊啊,初画,你爸爸真的好棒啊!!我上次跟我爸说我想要这个夹子,他还把我骂了一遍!”
几个少女手挽着手地往学校里走,都是十七八岁的姑娘,处于花一样的年纪,再加上她们细节上打扮得精致,就是身上穿着普普通通的校服,看上去也炫目美好得很。
沈初画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鬓边亮晶晶的发卡,眼睛里飞快地闪过了几丝暗色,然后她直接把发卡取了下来,递给之前说话的那个女生:“那送你吧。”
女生受宠若惊,聊聊摆了摆手:“哎呀我就是随便说说,这个很贵的,你自己放好吧。”
沈初画笑了笑:“这是我爸爸让助理买的,他送礼物都一点儿也不走心。”
“我不是很适合这种风格的,之前还在想都花了钱了,要是闲置着就浪费了呢,所以今天才戴的,要是你喜欢的话那就太好了,这个发卡还能发挥一下它的价值!”
女生愣了愣,最后还是红着脸把发卡接了过来:“那……那谢谢呀,初画你真大方。”
沈初画笑着捋了捋散下来的头发:“不用谢啊,你喜欢就好,我还怕你因为我用过的嫌弃呢。”
她们正笑着,下一舜就被另一边的一道嘶哑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
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男人挨着拦下穿着校服的学生,发出的声音有些像是破风箱的嘶吼:“妹妹我问一下,你知道沈初画吗?就是……沈氏集团沈致的女儿,她今年十八岁了,大概……大概有这么高了吧。”
“……不,不知道。”学生们纷纷绕开他走。
男人的脸上胡子拉碴的,看着很邋遢。他身上的衣服却穿得很整洁,应该是来之前特意打理过的。
他每拦下一个人,略有些浑浊的眼睛里就迸发出零星的希冀,然后希冀慢慢地消散,重新蒙上一层阴暗。
沈初画皱了皱眉,准备向他走过去,旁边的一个女生连忙拉住了她:“初画,你干什么呀?”
沈初画微微颦眉,清丽的眉目间含着些淡淡的担忧:“我好像听到他在找我……”
女生跟着皱眉:“你认识他吗?你看他那个样子,也不知道从哪儿打听来的你的名字,邋遢成那个样子,看着就脏。”
“初画你理他干什么呀?想找你的人多了,每个人你都要去见啊?”
旁边的女生们立刻附和:“对啊对啊。”
“这人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呢?”
“初画你真的太天真了,你们家本家就已经够突出了,万一那个人想绑架你呢?”
沈初画再看了一眼在不停地问人的男人,眼睛里快速地闪过了一丝轻蔑,然后下一舜,她又恢复了一幅带着点儿担忧的样子:“算了……”
“我还是去看看吧,看他的样子挺可怜的。我知道你们都是关心我呀,谢谢你们啦。”
女生们嫌弃男人都没有过去,沈初画一个人慢慢地走过去,打断了男人的话:“叔叔,你找我吗?”
男人一顿,身体看起来有些僵硬,他慢慢地转过头,目光一落到少女身上,他的眼眶就渐渐地红了。
片刻之后,他似乎猛然察觉了自己的失态,连忙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哑着粗糙的声音低声说:“你……是初画吗?”
沈初画的眼里浮现出一丝微不可闻的厌恶,但脸上却还是温温柔柔的:“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她没想到,这话一说,男人就像是一只惊弓的鸟,瞬间就立起了全部的汗毛,他睁大了混浊的眼睛,警惕地看了一眼周围,然后低声说:“我……我想跟你说几句话。”
沈初画微笑着,示意他说下去。
但是他却还是吞吞吐吐的,脸上漫出了浓浓的恐惧,他露出来的手臂上青筋隆起,看着甚至有几分骇人,他又飞快地环视了一周,小声说:“我……我们可以换个地方吗?这件事,很重要。”
沈初画这才发现,他的普通话都有些撇脚。
她心里浮现出了一丝不好的预感,想了想,还是勾着唇露出了一个温软的笑:“那您跟我来吧。”
男人脸上闪现出了一丝惊喜,但立马又换上了小心翼翼的担心:“你……画画,会不会耽搁你读书,我……”
沈初画没理她,向等在另一边的伙伴们笑了笑,走过去轻声说:“你们先回去吧,那位大叔……”
她的脸上浮现出了几丝为难。
之前接了她的发卡的那个女生紧紧地皱着眉:“初画初画,那个男人到底找你什么事啊,我看他就不像是个好人,你……”
另一个女生跟着附和:“是啊是啊,初画你别理他了。”
沈初画顿了顿,又笑了:“你们别这么说,那位大叔也没什么恶意,他也很可怜的。”
“那他找你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啊?”
沈初画自然垂下的手指微微动了动,然后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这个说来话长,等我回来再跟你们说吧。”
一个女生诧异地加大了音量:“回来?你还要去哪儿啊?”
沈初画的眼里闪过了一丝不耐烦,但还是笑着应:“那位大叔找我还有点儿事儿,我先去解决了再回学校,你们不用等我了。”
然后她也不等身后的一堆女生反应过来,就向着另一边等着的男人招了招手,带着他走了。
几个女生面面相觑,半晌之后,一个女生开口:“哎,也不知道初画是怎么想的,太危险了。”
接发卡的女生犹豫了一下,“那个……我去看看吧,初画就是太善良了,没准儿那个男人是个骗子呢。”
…
沈初画把身后的男人带去了一个幽静的咖啡厅,跟店里认识她的店员打了招呼之后,她就径直走到了角落里的一个位置坐了下来。
男人满身都是拘束,谨慎地打量着店里无处不显示着贵气的装潢,迟迟没有坐下来。
沈初画轻轻嗤笑了一声,脸上却依旧带着柔柔的笑:“叔叔,你坐吧。”
男人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坐下来,动作里的犹豫让他看起来充满了土气。
沈初画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笑了笑,圆润干净的手指翻开了布艺桌上的菜单,带了点儿漫不经心地问:“叔叔,要喝点儿什么吗?”
男人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我,我……”一个字连续吐了半天之后,他闭上了干涩的嘴巴,过了一会儿才低声说:“不用。”
沈初画点了点精致的米白色桌布,笑着问:“叔叔,您找我是因为什么事啊?”
男人沉默。
没一会儿,他的额头上就沁出了细密的汗珠,他小心翼翼地又抬头看了一眼沈初画,低声说:“我,我找了你很久。”
“画画,我是你爸爸。”
“……”
沈初画整个愣住。
她的脑海里像是被铁锤猛地锤了一下,不停地“嗡嗡”作响,以至于她都在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好一会儿,她才失声道:“你说什么?”
她对上男人的眼睛,一时间竟然觉得自己像是被分成了两半,一半震惊觉得不可置信,另一半却有种诡异的直觉。
——她直视着男人混浊的,闪着泪光的眼睛呐呐地想:这可能是真的。
她虽然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但是她就是有一种似乎是源于血脉深处的直觉。
这个人是她的爸爸。
可是怎么可能呢?
她明明姓沈,是沈家人,是沈家现任当家人沈致的独生女。
她家里有她从小到大的照片,家里的佣人从小看着她长大,他们都能证明他是沈家人!!
对。
沈初画的眸光闪了闪,她下意识地就躲开了男人看着她的目光,咬了咬下唇:“叔叔,请您不要污蔑我的母亲。”
她只能是沈家人。
沈初画强行镇定下来,尽管她的身体都在细细地颤抖,但她还是竭力让自己显得平静下来。
她重新抬头看着男人,和男人有几分相似的眼睛带了几分泫然欲泣:“叔叔,你……你到底是想干什么呢?我的母亲她一生清白,我的父母也很相爱……”
男人看见她眼里的泪光瞬间就慌了,手足无措的连忙扯了几张纸递给她。
他慌乱地解释:“画画,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当初我和你妈妈离婚,她背着我生下了你,等我知道你的存在的时候,你已经被他卖掉了,我听说买你的人是个有钱的女人……”
他的眼泪跟着掉了下来:“我一直找,一直找……我找了十七年了,我找到你了。”
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仓惶地抬起了头:“画画,阿爸是从农村来的,没读过书,也没有多少见识,但是我听说你们城里人有什么检查是不是亲生父母的技术……那个什么d嗯什么的。”
“你要是不相信阿爸说的,我们就去验那个什么……”
“叔叔!”沈初画厉声打断了他,然后又立刻垂眸躲开了他殷切的目光:“叔叔,你找错人了吧,我明明是沈家的女儿。”
她猛地抬头,一字一句道:“a城沈家的女儿。”
男人募的收了声,目光呆滞地盯着精致桌面上的青花瓷茶杯。
沈初画松了口气,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背上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湿了,冷冷地贴着她的皮肤。
她看着男人的样子,语气又恢复了最初的温和:“叔叔,我很同情您的遭遇,但是我的家庭很幸福,身边所有人都能证明我就是沈家的女儿。”
她声音放得有些轻,显得善解人意:“我不知道是谁告诉您这些的,我同情您也很能理解您,但是沈家毕竟不比其他家庭,我作为沈家大小姐自然也……”
她笑了笑,清澈的眸光里似乎真的含有些许怜悯:“叔叔,要是您真的想找到您的女儿,这个方法是行不通的,我可以给您资助,可以吗?但是您如果是为了钱,又何必要来碰瓷沈家呢?”
两个人沉默了许久,这片空间里的空气都仿佛已经凝滞。
片刻后,秋日的微风卷着远处喧闹的人声轻轻拂过,空气都宛如恢复了流动。
男人牵了牵唇角,扯开了一个僵硬得有些瘆人的弧度:“你,你说得对,果然不愧是读过书的文化人……”
他后面句话声音很轻,沈初画都没有听清楚。
没等沈初画再开口,他就沉沉地叹了口气,低声道:“不好意思哈娃儿,我,我就是欠了赌债,那个什么,想你们说的鬼迷心窍了……”
“就是……”他声音低沉,听着像是从铁片的缝隙中间挤过,“我家娃儿要是长大了,我想……她应该也是像你这样的。”
“聪明,漂亮,又善良。”
沈初画沉默了一会儿,莫名地竟然觉得自己的眼眶也有些热了。
她轻咳了一声,问:“叔叔,这样吧,我爸爸平时也经常教我做慈善,你欠了多少赌债啊,我这里还有点钱。”
男人急忙摆了摆手:“你一个娃儿,我找你要钱干什么?”
“叔叔,你说吧,我好歹也是沈家的大小姐,不多不少也有点积蓄,”沈初画笑着,“就是别再去碰瓷了,说我是你女儿这种话也别再说了,要是我爸爸听到了,他会不高兴的。”
男人沉默着:“……阔,阔以吧。”
“两,两……”他小心翼翼地又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精致的少女,斟酌着说:“二十万?”
沈初画笑了笑,从荷包里摸了张卡直接递给他:“这是我自己存的零花钱,刚好够,叔叔你拿着吧,密码是xxx……。”
说完,也不等男人回答,她垂眸看了一眼时间,站了起来:“叔叔我不跟您说了,我要上课了先走了啊。”
男人盯着桌面上的银行卡看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伸出了手把卡片紧紧地握在了手心里。
他微微抬起头,露出了已经通红的眼睛,看向了咖啡店的门口。
少女穿着干净的灰色棒球衫校服,下身是一条同色的百褶裙,露出的腿又细又长,整个人的背影都看着纤细窈窕。
他抬手擦了擦自己的眼睛,沉沉地叹了口气,也跟着出了门。
他们都没看到,在他们座位的后面一点点,参差的绿色塑料叶片的后面,露出了另一个少女满是诧异的眼睛。
她的头上,昂贵的发卡折射着太阳光,散出了细碎的,五颜六色的光。
……
沈延虽然在学校那边请了假,但是好歹是正处于高三,高考还是很重要的,于是陆野就想回学校给他把书都搬回来。
沈延怕出门,他就准备自己去学校,但是等他收拾好了准备出门的时候,他就看到小孩儿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上,委委屈屈地仰着脑袋看着他。
“……”
陆野失笑,“我就说我要出去你怎么没反应,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
他媳妇儿的手搭在膝盖上,指甲泛着些粉,看着可爱得不行。
陆野走过去,微微俯下身捏了捏他的耳垂:“我去学校给你把书都带回来,不是要准备高考吗?”
他这成绩差得跟狗屎一样,不看书倒是没差什么,就是沈延一直都是第一名,要是影响了高考那就可惜了。
沈延还是定定地看着他,没有动。
陆野无奈了,他想了想,带了点儿无奈地问:“想跟着老公去?”
小孩儿摇了摇头。
“……”
陆野:“不让我去?”
小孩儿想了想,点头。
这祖宗。
陆野笑了笑,垂头吻了吻他鼻尖儿上栗色的那颗小痣,低声哄:“不读书了?”
这次小孩儿犹豫了一会儿,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啧,这么难伺候啊。
陆野在他旁边蹲了下来,微微仰了头看他,“要是我媳妇儿是我那成绩的话,那确实学不学都没什么影响了,但是我媳妇儿年级第一呢,不考个清华北大能行?”
小孩儿眨了眨眼睛,里面流露出了一点微不可闻的诧异。
这人也会有个清华北大很牛逼的概念?
陆野看懂了他的意思,脸上浮现出了一丝不大好意思,低下了头轻轻咳了一声,“媳妇儿,那老公走了?”
沈延眸色微动,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往前几分握住了他的手指,“不。”
陆野没理他的那个“不”字,皱起了眉,反手把他的手握进了手心里:“怎么这么冰?”
沈延身体一僵,接着,竟然有些心虚地躲开了他的视线。
陆野:“……”呵。
不过看到小孩儿这样子,他是真的又不好骂他,只好冷着脸进了卧室把赵识华给收拾的那件牛仔外套拿了出来,伺候着这小祖宗穿上。
沈延正心虚着,乖乖地就配合着他穿上了,不过还是抓着他的手的,一幅不想他走的样子。
陆野这才有些头疼了,无奈地看着他:“不想老公一个人出去?”
这祖宗想了想,点了点头。
陆野顿了顿,尝试着说:“你想跟我一起?”
祖宗皱着眉抬头看了他一眼,毫不犹豫地摇头。
得,既不准他一个人出去,也不想跟着他出去,意思就是让他陪着媳妇儿呆在家里了。
啧……
谁惯的这臭毛病?
两秒钟后,他又默默地自己把毛顺好了。
谁惯的?可不就是他惯的吗?
啧。
老子媳妇儿,惯出脾气来了老子自己骄傲!
不过……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睁着一双水润清澈的柳叶眼看着他的沈延。
沈延之前病重是重,可从来都没有这不让他出门的毛病。
为什么会不让他出门呢?
甚至在他提到他要一个人出去的时候,这小孩儿眼睛里还隐隐约约含着几分恐惧。
到底在怕什么呢?
“……”
陆野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握着沈延手的手指都更添了几分力。
他又看了沈延一眼,强行压下了喉咙里的苦涩,轻声问:“延延,家里还有个手机,我们一直通着电话,行不行?”
小孩儿沉默着看了他一会儿,点了点头。
陆野的心脏猛地一下沉了下去。
沈延见他没有动,拉了拉他的手指,微微仰着头看他:“老公?”
陆野猛然把他拉进了怀里。
要是……
要是真是他想的那样。
他的沈延,他的沈延那时候该有多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