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洛无安并没有看见期待的椋朝的反应,她只是眉头微微一动,表情看不出任何起伏,他垂下了头,小心翼翼试探得来的结果如同当头棒喝,他早该知道的,他究竟在希翼什么?
椋朝的声音传来:“天星阁?你加入了那个地方?”
洛无安仰起头,目光与椋朝看来的视线汇聚,他心下一动,椋朝并非完全不在意他,他答道:“不是的,我只是替他们收集传递一些消息,没有加入。”
椋朝沉默片刻,再看向洛无安时,眼神中带了一丝怜惜,起身将他招至身前。这几年洛无安长得飞快,此时已比她高出一些,椋朝抬手理了理他的发丝,道:“当初是我未能拦下你,在外艰苦,师傅不会责怪你。”
洛无安面对面和椋朝相对,他像是定住一般,感受到椋朝温柔的动作,身体僵硬,好一会才道:“师傅,你真不怪我?我可是……”
椋朝重新坐下,示意他也坐,沏了一杯茶放到他面前,道:“怎么,师傅定要责怪你才好?”
洛无安连忙摇头,道:“不是,我只是想,我这一年间,终究做了不少事,师傅你……”他捏紧了杯子,“师傅不想问问吗?”
椋朝侧目看他,道:“哦?我以为你不愿意让人知晓这些事,既然你这般说道,我该是要听听。在外游历三年,顺安想是比我更了解熟知当今神洲大陆了。”
洛无安心底很想说师傅不是他人,他的所有事无巨细全都可以告诉她,但他还是按捺住,喝了口茶,缓缓道来关于这一年间与天星阁的一些纠葛。
椋朝在还没有避世修炼之前,也听闻天星阁,不过并未真正接触过。她知道天星阁不同于其他修仙门派,虽同样是修士聚集之地,然更加为人熟知的是他们掌握着大陆的各种信息与记载。从古至今,传闻天星阁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洛无安知道这样一个门派还是一年以前的事,那时他因椋朝收下泠沅为徒,负气躲入黄巍山中。因为他的暴动导致山林中野兽遁走,后来他才知晓有不少野兽侵入附近的山村人家,好在天星阁之人在附近相救才没造成更大的伤害。
之后天星阁来人进山里探查,发现了修士的痕迹,于是便寻到了他,这也是洛无安初次见到康行的时候。
那时的洛宁精神状态极差,日夜不停地与野兽搏斗,激烈的情绪使他修为灵力不断增长,直到再没有可以交手的野兽,空虚和愤恨占据他的心灵,令他人不像人,浑浑噩噩度日。
那一日,清晨露重,洛宁躺在灌木丛中,他已好几日未进食也没喝过水,身体的异样令他醒来,舔着干涸发裂的嘴唇,头顶上叶片掉下的露珠滴到他的唇边,本能驱使他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体内灵力散开,将周围的露珠全都震至半空,露珠凝聚一起,形成一个水泡,飘至他头上,流入他的嘴里。洛宁这才感觉舒畅,转了个身继续昏睡。
他这边的动静引起进山搜寻的康行的注意,他将手下置于山涧外,独自寻来,发现草丛中躺着一个人,衣服已是破烂不堪,可以看到有血迹已经凝固,而那人也是邋遢模样,头发散开,像是大陆中逃难之人。
不过康行不会仅凭这样做出判断,他看人自有一套,更何况眼前的人是个修士,甚至有能力将山间野兽驱逐,实力不容小觑。
他朝躺着的人喊了一声,没有得到回应,过了一会又再次喊他,仍是一样。康行走近他,仔细看了看,发现他怀里有一个黑色的东西,而他的手正紧紧抱住。
康行想了想,伸手去拿那个东西,就在他的手快要触碰到的时候,洛宁忽然发出一道凌厉的灵力,使得康行不得不跳着后退了一大步。
康行勾起嘴角,手中出现一只银色的铁爪,在铁爪的张合处连接着一根细细的银丝,这是他常用的银丝铁爪武器,只要铁爪抓住的东西,没有不能到手的。他想要激起洛宁反抗,于是发动灵力,银丝变得更为灵巧,铁爪像是人手一般扭动起来,在康行手中直朝洛宁怀中而去。
洛宁感知到灵力袭来,目标是他怀中的□□,他不得不起身应对,左手握住怀里的□□,朝后一滚,躲开了康行的攻击。
康行一击未成,手中银丝舞动,铁瓜像是长了眼睛一般,无论对方躲去何处,都不停跟上。没一会,灌木丛附近绕着的几颗树旁,肉眼可见银丝如同蛛网张开,在清晨阳光下闪着银光,将洛宁围在其中。
洛宁并不想出手,所以只是不停躲避,随着围抓,眼下能够让他躲避的地方越来越少,他终于抬头望向那个来者不善的人,一双眼睛在乱发后,发出幽幽的暗光。
康行与他的目光对上,不由感觉一颤,不过多年来在大陆行走的经验使他表面不动声色,他咧嘴笑了一下,抬手做出投降状,道:“这位兄台,我没有恶意,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洛宁的视线仍锁定在他身上,快速打量他一番,康行身穿黑衣,长脸高鼻,眼睛狭长,像是眯着眼,一副狡猾模样。身陷此地的洛宁没有心思计较他所言真假,他瞥了一眼缠绕的银丝,冷哼了一声。
康行注意到他的视线,笑着道:“不知兄台名讳?”他边说边将银丝铁爪收回,“你看,我这便收回武器,你我既然都是修士,又无深仇大恨,何必如此对峙。我只是略有好奇,想与你好好谈谈。”
洛无安见周围银丝退去,原地坐了下去,靠在树旁,闭上眼不再理会康行。
康行见状有些无奈,看来眼前之人性格固执,不是那么容易套上话,他想了想,心中有了计较,道:“既然兄台不愿说话,那我也不能勉强。”说罢,他缓缓退去。
洛宁没有睁眼,不过从声音动静上可以听出,那个人果然离开了。他已经许久未见过人,心中所念之人不会见他,他这样一副肮脏污秽模样,根本无人在意,长时间孤独一人,令他精神萎靡,生无可恋。
经过方才那人的刺激,洛宁心性又发生了一丝微渺的改变,他抱着□□,想起几年前椋朝带他走过山河,终于得到了这支□□。他忽然心头一痛,扔下□□,握拳击向身旁的树干,树木一震,簌簌落下叶片,飘至他周身。
手上传来的疼痛丝毫比不上心中的难过,洛宁低头望着那支静静躺着的□□,低吼出声。过了半晌,他还是伸出手,将□□轻轻拿起,拂去掉落在上的树叶,用袖口将沾上的一点泥泞仔细擦去。
可是他的衣服同样不干净,袖口一碰,反而将泥泞沾到一旁,越是用力擦拭,越是留下污浊的痕迹。洛宁红着眼眶,不甘心地反复擦拭,一滴泪珠滴落在弓身上,他终于忍不住,埋头低低啜泣。
不知过去多久,洛宁站起身,身体颤颤巍巍地朝附近的溪流走去,远远看去,他走得非常不稳,身躯摇晃,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洛宁还是顺利走到溪边,他的一只脚踏入溪水中,在身上找了半晌,终于扭扭曲曲撕下稍微干净一些的布条,弯着腰将布条浸入水中沾湿,再起身擦拭□□。
等□□完全擦拭干净之后,洛宁才从溪水中走出,冰冷的溪水像是寒冰刺入骨髓,但他并不在意,他看着重新恢复原本光鲜模样的□□微微弯了嘴角。
从溪边走上灌木丛时,他的余光才发现不远处的一棵树下站着一个人,身穿黑衣,正是去而又返的康行。
洛宁警惕地盯着他,他竟然没有发现那里有人,也不知道他在那已有多久。然后他听见对方道:“我叫康行,”说话间朝他走来,“你别总是用这种眼光看着我,你一定在想我怎么又回来了是吧?”
洛宁皱起眉很是反感,但康行似乎根本没看见,仍是自顾自地朝他走来,走到几步外时才停下。他微微一笑,眯起眼睛更像是图谋不轨。只见康行从身后拿出手,手里举着一坛酒,也不知从哪弄来,像是向他讨赞。
“表情别这么严肃嘛,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一坛酒的,虽然不似大城里桃花酿那般好酒,但也是附近有名的黄粱酒呢。”康行颇为得意地晃了晃,另一只手又掏出两个酒杯。
康行寻了一个平整的大石块,找了个适合落脚的地坐了下去,将酒杯摆在石块上,从酒坛中倒了满满两杯。他举起一杯递向洛宁,道:“世间忧愁何其多,不若席地饮一杯!”
洛宁看不出他究竟要做什么,但自身本就颓废痛苦,不顾他好意还是恶意,走过去接过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康行大笑出声:“好!痛快!”说罢拿起另一只酒杯尽数喝下。
二人便这般一杯接着一杯,直至将那一坛黄粱酒全部下肚。
洛宁的酒量并不好,没多久便脸红发热,身体内仿佛有一团烈焰在燃烧,似乎要将许久以来的所有不痛快全都烧尽。
“师傅……椋朝……我的师傅……”他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