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洛无安浑身一颤，猛地抬头直视椋朝，似乎不敢相信他听到的话。
她说什么？让他回去？
“你，你真的愿意让我跟着你？”洛无安甚至忘记了师徒礼节，只想确认椋朝所言是否属实。
椋朝见他模样异常，也不称她为师傅，微蹙了眉，不过想到他在外已久，总是受过了苦头，便也不计较，点了点头。
洛无安的眼睛瞬间亮起，即使在黑夜之中，仍旧闪过微光，若不是不能在椋朝面前失了分寸，他早已要高声吼出，大喊两声抒发意气。
久别重逢，怎能不欢？
椋朝看他十分高兴，心中也欢喜起来，毕竟是她收下的第一个徒弟，她总是有所挂念的。如果泠沅知道她有了一个师兄，必定也会非常兴奋。
念及此，椋朝想起山庙里的人，问道：“顺安，庙中发生了何事？”
洛无安快活得没多久，忽听得椋朝叫他，那是他许久未听闻的熟悉的别号，是师傅替他取的，过去师傅便是一直这样称他。
可是再见面，这般喊他，却是带着一丝责问的口吻。
洛无安略感不快，只道：“那几人不安分，我随手替天行道罢了。”
椋朝果然皱了眉，只需一眼，他便能猜到师傅在想什么，定是在责怪他不该这样做。
“我曾说过，不可随性造杀孽。”椋朝语气变得严肃，“你忘了？”
洛无安垂下头，低声道：“我没忘。”
椋朝感知到庙中灵力全失，只能是临仙门几人都没了性命，她的声音不觉加重了几分，道：“那他们呢？”
洛无安撇过头，哼了一声，道：“他们该死。”
椋朝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洛宁，会将几条人命轻飘飘一句带过，毫无敬畏之心。她似乎不认识眼前的人了。
椋朝叹了一声气，没再说什么，转身便要回去九涧镇。
洛无安听到椋朝似是对他失望的叹息，察觉到她的动作，害怕她生了气，不再理他，连忙跨步拦在她身前，不敢看她，只是堵住她的路。
“你这是做什么？”椋朝抬眼看他，道。
洛无安抿唇不语。
椋朝头疼起来，怎么她收的徒弟都如此任性？一个两个，总是不让她安心。
椋朝绕过洛无安又往前一步，洛无安再次跟上，只是不说话。
“你这样挡路，我们何时能回到镇上？再不走，天都亮了。”椋朝又道。
洛无安一怔，踯躅道：“我……们？”
“是啊，难不成你又想像上回那般，赌气离开，一走便是三年？”
“师傅，你不赶我走？”
“我何时赶你走了？”椋朝苦笑道。
洛无安压住不断想往上扬的嘴角，道：“没有！没有……”
天还未明，距离天亮还有一个多时辰，二人重新回到九涧镇。街道上空无一人，静谧闲适，只有落下的银辉一路相随。
椋朝和洛无安迎着月光缓步而行，洛无安稍落后半步，无人打扰，仿佛世间只有他们两人，再没有比这更美好的时刻。
洛无安想起过去和椋朝隐居山林的日子，也是这般模样，若不是因为……他立即摇了头，此时此刻，能与师傅同行，他已是心满意足，如何还能妄想更多？
不远处传来两声啾鸣，打断了洛无安的思绪，他眉头微拧，有一丝烦躁。
今夜见到椋朝，让他差些忘了其他事，此时听见佯装鸟叫的暗号，先前被全部抛之脑后的桩桩件件重新回到他的脑海。
发出暗号之人没有收到回应，又传出啾啾声音，洛无安无法当作没听见，脑筋转动，思索该如何对椋朝解释。
椋朝自然也听见这夜间传来的突兀的鸟叫声，她稍一感知，便察觉附近有人，似乎不止一人，而且同为修士。
她看了一眼洛无安，虽然他的表情藏得很好，但他微微出神的模样瞒不过曾经与之朝夕相处的师傅。
“去处理吧。”椋朝道。
这些年洛无安在外那么长时间，他总会有他的事要做，虽然椋朝身为他的师傅，但没理由限制他。
洛无安眨眨眼睛，瞥一眼椋朝，道：“师傅。”
“怎么突然优柔寡断起来了？”椋朝笑道。
“我……”洛无安不明白她是否知情，又或许什么都不知道，于是道，“师傅，我处理完立即回来！”
“嗯。”椋朝顿了顿道，“我和你师妹今日仍会在客栈。”
洛无安浑身一震，呆愣片刻。椋朝果然知道他夜里曾偷偷去过客栈，他以为他躲在暗处没有留下痕迹，可又怎么可能瞒得过师傅？
他一时不知该喜该忧，师傅还是关注他的，可这是不是还意味着，他的意图也被师傅看得一清二楚？
洛无安不敢直视面对，垂着头轻点，道：“是，师傅。”说罢，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跃而去。
暗巷之中，有人悄悄探出一个头，一道黑影落在他眼前。
那人拍了拍来人的手臂，笑道：“洛无安，那大美人是谁？怎的跟美人在一块，便忘了回来？还要兄弟我来找你？”
洛无安眼神微暗，压低嗓音道：“你再胡言乱语，我定割了你的舌头！”
“哎哟，我怕了你行吧，赶紧回吧。”那人抖了抖肩，嬉笑道。
椋朝没再听见后面那人说了什么，只听得他将洛宁称作洛无安。
“无安……”她默默念道。
因为三年前那件事，她的徒弟对她还是有怨恨的吧。
椋朝回到客栈房间，泠沅仍是睡得很熟，只是将被子踢落了一角，椋朝替她重新盖好，坐在床边，静静地望着她。
两年前，将泠沅带回即来居的时候，她时常睡得不安稳，于是椋朝便陪在她床边，没想到眨眼间便是那么长时间过去了。
如此想来，洛宁离开她，比这般时间竟是还要更久。
洛宁跟随椋朝修炼将达五年，这几年中，他们一直幽居深林，与天地为伴，与山河为邻。
洛宁既聪慧又刻苦，虽从十六岁起才正式修炼，但丝毫不落于其他修士，仅一年时间，便已掌握灵力的运用。又是两年，已将大部分修炼法门掌握，只需指点一二，他便能举一反三。
这是连秦第一次教导徒弟，见他用功好学，进步飞快，身为师傅，自当骄傲。
有一日，连秦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假寐，洛宁便在一旁练习结阵术法。
结阵术法说来容易但做起来却有许多困难之处。其法门在于施术者心无杂念，凝神专注，结阵前，必须构思所要结成的法阵，再一鼓作气施展而出，否则法阵中有了破绽，极其容易被打破，反倒易伤自身。
连秦教了两日其中的关键，又过了半月有余，但不知为何，这一回，洛宁却是迟迟无法掌握。
连秦心想，或许是她期望过高，其他术法洛宁学得快，便想着他也能很快学会结阵，但人非完人，总有遇到瓶颈之时。即便是她本人，如今修炼也困在突破三元的一步，细细数来，已有四年多了。
所以连秦并不着急，只是让洛宁勤加练习，一时半会学不会也不碍事。
“我在周身一步范围内布了一个存在缺口的法阵，顺安，你试着破阵。”连秦道。
既然洛宁结阵不成，从破阵入手，反着来或许有效。连秦也不担心其他，说罢便闭眼悠然躺下，等着洛宁破阵。
洛宁应了一声，看着完全不设防的连秦，她闭着眼，眉目舒展，岁月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仍旧还是双十年华般的模样。
他不由抿了抿唇，半会没有出手破阵。
“顺安，怎么了？”连秦没有睁眼，淡淡问道。
洛宁连忙移开视线，见目光聚集在法阵上，道：“师傅，您的法阵似乎没有破绽。”
连秦笑道：“你仔细再看。”
洛宁回想她曾说过的法阵要点，再次望去，发现法阵的震位有所凹陷，于是尝试施展灵力朝那处攻去。震位受到灵力的攻击，果然出现波动，紧接着整个法阵都晃动起来，而后消失。
“做得不错。”连秦道，她的手一挥，身前再次出现一个法阵，她道，“试试这个。”
洛宁依言继续，便这样连续破了几个法阵后，连秦睁开眼，从躺椅中站起身，走到洛宁前，满意地点头。
连秦抬起手，道：“将你的灵力释放出来，我现在开始结阵，你随我一起。”
洛宁道：“是。”
他将自身的灵力聚集到手掌心，回眸望向连秦，连秦朝他颔首，双手抬至半空，源源不断的灵力从她手中流出。
洛宁感受到一股温润的力量包裹上他释放出的灵力，在连秦的带动下，缓缓在空中游走，慢慢的，不需连秦的引领，他的灵力也跟随着移动。在他的感知下，连秦的灵力时而跳跃，时而平缓，像是一只顽皮的小鱼，在他的灵力遇到阻碍之时，便耐心地在前方指引，等待他追赶上之后，又哧溜一下滑走，继续结阵。
不知过去多久，洛宁感觉到额上冒出细汗，面颊开始泛红，释放灵力也愈发艰难，更遑论跟随，在他快要支撑不住时，连秦停下动作，空中未完成的法阵消散，他得以喘息。
“感受如何？”连秦问道。
洛宁呼了几口气，道：“我有点明白了，可惜还是无法突破。”
连秦拍拍他的肩，道：“无妨，有所感悟便好。”
洛宁点点头，但从他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并不满意，甚至有几分自怨。
连秦想了想，眼前的少年不过才十几岁，能做到这般已是实属不易。而且自从随她来到即来居，便总是修炼，无甚趣味，定是闷得紧了。
她想起自身小时候，虽也是每日修炼，但总有大半时间玩闹。以洛宁的性情而言，向来不会多说苦楚，到底还是她有所疏忽，想来想去，决定让他好好休息一阵才是。
连秦道：“明日我出去一趟。”
洛宁心跳一滞，不懂师傅为何忽然这样说，没由来地感到前所未有的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