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貌合神离
跟随着若有若无的痕迹,她总算在把自己耗干前,在无边无际的白野中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司空夜向前佝偻着身体,双手交叠在胸口,多看不清神色。
从他灰白的身影中,缕缕银光正从他身上分崩离析,被他身前一物贪婪地吸去。
长过腰际的发丝寸寸枯萎。
若不是亲眼所见,她完全无法想象这个九天谪仙般的人会有这样狼狈的时候。
他也不是无所不能的……
东璜岚一路小跑到他身前,这才看清,那吸取他体内灵气的是块破碎的玉盘。
看形状,似是缺失了三分之一。
“小夜。”
见他仍不回答,东璜岚只得将注意力投入到玉盘上,就是这个东西在从他体内吸收着灵气。
细细密密的感知从她指尖蔓延其上,将玉盘的每一处沟壑以及灵气流动在脑子里绘制成谱。
这玉盘本身只有储存灵气的效用,真正吸取灵气的是附在其上秘术。
但是当她的指尖距离玉盘越来越近,最终触及的那一刻,她手上蔓延的青色却似被吸引一般,源源不断向其流去。
随着青色的吸纳,玉盘中心的复杂纹路竟然渐渐亮起,萤火般摇曳。
很快,那莹亮的光又沿着纹路水波般流淌,一直流向司空夜。
暖流注入心脏,他灰败的脸又重新获得了生机。
当那双海蓝的眼睛睁开,东璜岚看见了那倒映着的,焦急的自己。
“小夜?”
“唔。”
司空夜低低应了声,眼前的景象显然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见他抬手便轻松化解了吸取灵气的秘术,东璜岚忽然有种不好的感觉。
如果他这么容易就能化解,那是谁能在一开始控制住他,让他毫无防备呢。
正在此时,他们面前一寸的位置处,凭空在结界上被划出一道缺口。随之,一只手从裂隙中伸出,握住了充盈的玉盘。
东璜岚横掌做刀作势就要劈向那截手臂,却在半空中被司空夜撤住了衣袖。
她还来不及皱眉。
霎时的,司空夜已挥了挥衣袖,苍白幻境应声倒塌,轰然粉碎,辗落成泥。
而那只手的主人,也就没了任何隐藏,曝露在视野中。
是他。
东璜岚见过他,那个一直跟在夜如歌身边的男子。
“伯庸。”司空夜叹了口气,“你可以算计我,但你不该牵连无辜的族人。”
花船四周,方才那些被吸取了灵气的人们,此时都表情木然地站在原地,空洞无神地看向花船。
其中,一些无力支撑者已瘫倒在地,像退潮时被冲上岸的,死去的海鱼。
“无辜?”司伯庸见身份败露,所幸摘掉了兜帽,啐了口道,“哪里有无辜的人,我怎么看不见。这些人哪个不是求神拜佛无所作为,明知道巫族已经没有灵气供养族人了,却还要把那些残的,死的孩子生下来。”
这些年多少残疾的孩子生下来,又有多少像如歌一样苟延残喘地孩子在死掉的边缘挣扎。
明明没有一个好的世界给他们去生活,为什么还要生下来。
他脸上的狂躁越来越盛,这些年压抑的愤怒化成无穷无尽的悲哀。
“他们每多呼吸一口灵气,如歌就少一口。”
她已经没时间了!
“我会想办法。”
司空夜闭上了眼。
“你?!哼,你不是大祭司么,不是从尊者那里承袭了卜天网么?”司伯庸问完两句,眼中已有癫狂之色,“你连我会这么做都算不到,如歌的事情我怎么能相信你?”
……
这句话似乎戳到了司空夜的痛处。
他精致如仙宫雕刻的额角露出一截青筋。
“我早跟你说,巫族的命运你一个人担不起你不信,为了顾大家,你连我和如歌这个小家都顾不了,却还要管她?”司伯庸说道这里,指向东璜岚怒问道。
刚刚跳下花船的东璜岚不想理他,转身就和闻声而来的族人们一起着手将瘫倒的那些人送回房暂时修养。
但她也很清楚,这些人可能不会再好了。
“和她没关系。”司空夜终于睁开眼,幽蓝如天空的绝美眼眸阴云密布,“这些灵气,根本不够救如歌。”
“我知道不够。”
司伯庸喊了一声,双眼因充血而布满血丝。
“杀了你,够不够?”
苦涩从抿成一条缝的嘴角蔓延,将他习以为常的,毫不在意的面具绘制成真实的模样。
这才是真正的他。
别人都道他是庶子,只有一半的巫族血统,却不知,他名字里的‘伯’字,却是因为父亲为没能给他地嫡长子身份而赐。
亲娘是父亲明媒正娶的,
但是巫族需要的是一个血统纯正的孩子。
所以,他的母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一无所知的夜家少女,在双方族人的道德绑架下嫁给了父亲。
貌合神离,同床异梦。
但他们的意愿又有什么重要的呢,巫族需要新的继承人,于是父亲和新的母亲又有了司空夜和夜如歌两个孩子。
他像个局外人,本是无根草,奈何却被夜如歌那一束光照得像是有了家,大人再错的离谱,也不该由小小的孩子来承担。
人的愿望从来不大,但也依然难全。
“你已经是命网中人了,不能再卜命了对吗?”
“是。”司空夜没有再隐瞒,也隐瞒不下去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
“很久了。”
“所以那之后,都是如歌在帮你?”
“嗯。”
“阿哥你在说什么!?”
这时,夜如歌的声音从花船下传来,却是她已请来了尊者们。
“大祭司,方才伯庸说的可是真的?”一位尊者向前走出一步。
“……”
司空夜沉默半响,点了点头。
这一消息对巫族的打击甚至比司伯庸的所作所为有更大的冲击。
“是因为她?你为她改命了?”尊者指向了东璜岚。在这些老者心里,他们最完美的大祭司如果做错事就只能是被奸人误导利用,比如红颜祸水如她。
东璜岚也不清楚这事和自己有何瓜葛,但对面毕竟是长辈,她也无处可躲。
方才还和她一起救人的那些巫族也都从她身边退走,疏远,戒备以及愤怒的情绪都让他们对眼前的她避之不及。
可是她刚有一些伤心,手却被牵住了。
衣袖外露出一截的小拳头被微凉的大手包裹,明明不算暖,却烫得她立马觉得自己可以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司空夜!”
这声音……
她曾在父亲陨落的那天听过。
“身为大祭司,你心里可还有巫族部众?!这些年我是怎么教养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