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上宇奏与少女
“虽然不同的时代有着不同的形态，但我知道，任何时代都一样，人总有高低贵贱，三六九等。”
“我认为不该如此，但这世界却一直如此。”
上宇奏会产生这种想法的原因，大概是因为他的社会阶层在最底层。人在下层呆得久了，难免会有些愤世嫉俗。
一月十七日 下午六点三十分
10分钟以前，接到电话的上宇奏被要求前往所租住公寓最上层的房间。
上宇奏所在的第12街区即便是在破烂的99区里也属于老旧的街区，3层楼高的建筑与周围的平房比起来算是视野广阔，一眼望下去，整个公寓的楼道里一个人都没有。
或许是因为现在属于上班时间，除了上宇奏这种家里蹲工作者，大家都在不同的地方忙碌着。
房间的外观看起来就是个典型的套房式公寓。方形的建筑，墙壁上沿着走道整齐排列着房门。连着外侧墙壁的金属扶手表面有着大小不一的铁锈，毕竟是二十年前修建的建筑，在各种地方都有着岁月的痕迹。
公寓是纵向的，往前方延伸出去。玄关跟另一侧的阳台，由马路这个方向来看是在侧面，也就是在宿舍与宿舍的缝隙之间。
在公寓的最上层，也就是三楼最靠边的房间，门上贴着公寓管理员的字条。
今天是住在这里的家伙期末考试成绩发放的日子，作为青梅竹马的伙伴以及优秀的家庭教师身份，上宇奏有必要确认这两年来的教学成果。
上宇奏，今年……20岁，或许多一点或许少一点。
之所以会用或许这样暧昧的词语，是因为上宇奏不清楚自己的出生日期，上宇奏没见过父母，至少在他能想起的记忆中没有。
不知道为什么，上宇奏对小时候的记忆就像早上起床后对梦中的记忆一样，只能想起个大概，却无法回忆起任何细节。
在上宇奏模糊的记忆中，小时候还住在一个算得上吃喝不愁，寝食无忧的地方。但那里是一个像牢房一般的小房间，四周都是冰冷的墙壁。
虽然房间冷清了些，但好在有位老师每天下午都会按时来给自己上课，说来也是奇怪，明明那些知识与法则直到现在都牢牢地刻在上宇奏的记忆里，上宇奏却始终无法想起那位老师的脸。只记得她有着冰冷的声音，从她的语言中完全感受不到任何情绪。
她负责教授上宇奏一些苦涩难懂的知识。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上宇奏才能与她说上几句话，于是每天的上课时间成了上宇奏最期盼的时间。
这种平淡干涩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12年前的夏天，上宇奏的记忆从那天起就变得格外清晰，因为那一天上宇奏从梦中醒来，迎接他的并不是熟悉的房间和早饭，而是一个乱糟糟的海滩。
上宇奏孤身一人躺在海滩上，一睁开眼睛，就看到长着六只脚的虫子从上宇奏眼前爬过。它似乎对眼前突然惊醒的庞然大物感到恐惧，那一瞬间，两只生物都谨慎地观察着对方。
上宇奏举起手对它做出了一个友好的举动，它也举起了最前面的一只脚，对上宇奏做出了相同的动作。
紧接着上宇奏就感受到右手一阵剧痛袭来，他被虫子上了这个世界的第一课。
你对这个世界友好，不代表世界也会这么对你。
和自己猜想的一样，是的，上宇奏被遗弃了。
到底有什么理由能让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直面这个狗屎一样的世界，这也太扯淡了。
没错，上宇奏眼中这个狗屎一样的世界就是他成长生活的城市，99区。
按照上宇奏后来了解的近代史上的说法，自从亚人战争结束后，随着亚人种被人类联合军击败，原本割裂的人类政权，东联盟与西部联邦竟然在短时间内达成了共识，结成了联合政体——萨达尔联合理事会共同管理这片大陆。
为了统一行政区，原本的东联盟城市使用奇数代号，西部联邦使用偶数。从0区开始，越是远离中心地区的城市排名越靠后。
99区，是东联盟最偏远的城市。那些在战争中失去身份与财富，又或者是背负着罪恶被人类社会所驱逐的人，大多都聚集于此。
失去了人性的人类，与失去了兽性的亚人都蜷缩在这里，构建起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那些强大的势力为弱小的求生者们制定规则，下面那些苟延残喘的人们正襟危坐，小口啜饮着大人物们嘴角流出的剩汤腊水。没有人会关心其他人的死活，大家都没那个精力与闲心。
但运气不错的上宇奏饿倒在路边时，被路过的好心大叔收留，并将上宇奏带到现在这个地方生活。
想到这里，上宇奏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紧接着敲响了公寓管理员的房门。
在通过视频锁确认了门口的人之后，住在里面的家伙解除了门锁，上宇奏轻轻一推，门便向内打开了。
平时整洁的入口处，鞋子与一件本该挂在架子上制服外套被胡乱地摆放在柜子上，似乎在表达着主人的烦躁心情。
穿过走廊后来到书房，映入眼帘穿着99区高校制服的少女，她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趴在书桌上望着前方的窗外发呆，右脸紧贴在桌面上，制服下的灰色百褶裙随着空调的暖风轻微晃动着。
一张有着密密麻麻字符的纸张被少女的手腕压住，上宇奏安静地走到一旁，在尽量不打扰到她的情况下审视着纸张。
少女黑色的秀发顺着书本铺开，散落在书桌上的长发在左手食指不断地搅动下扩散出了一圈圈的波纹。波纹的形状与试卷上的物理波试题产生了一种微妙的联动，仿佛述说着少女心中的懊恼。
上宇奏仔细地检查着试卷上颜色鲜艳的几个大叉，少女的手肘忽然向内一缩，露出了红灿灿的59分。
“噗嗤。”
上宇奏一个没忍住，哼笑了一声。
听到笑声的少女像是在强忍着什么一样，整个人都微微颤抖起来，紧接着将原本望向窗外的头转向地板，放在桌面上的右手也捏成了拳状。
上宇奏意识到一种熟悉的危机感。
少女保持着趴在书桌上的姿势，左手在书桌下摸索着什么，两秒后，少女用左手从书桌下方掏出了几张白纸，啪地一声拍到桌面上。
“从下个月开始，你每个月的房租涨200块。”
少女一句话便将上宇奏幸灾乐祸的好心情击溃，她的不幸顺利地通过语言扩散到了上宇奏这里。
听她的语气，不管是选择道歉还是无视她的语言，上宇奏都会付出不小的代价，这样的下场几乎可以预期。
“咳，咳……”
上宇奏深吸了一口气，决定转移话题，这一招对她每次都很管用。
“那个……神宫，我们上一次补习基础物理课是多久来着？”
“唔……”
前一秒还像死鱼一般的少女突然将头抬起，整个身体坐直起来，转头看向了上宇奏这里。大约1十八九岁的年纪，不需要化妆也很俏丽的面容，长袖的制服上衣上印着学校校徽，配上黑灰色的百褶裙……是她所就读的99区第一高校的制服。
因为刚刚的姿势紧贴着桌面，少女的右脸上印出一道明显的睡痕，应该是书本与课桌之间的高低差刻印在脸上的痕迹，看起来颇为滑稽。
看到这个场景，上宇奏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少女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余光望向了桌上的镜子，在确认到自己脸上的睡痕之后，慌张的用手掌将睡痕遮住，发出了悲鸣。
“啊……”
从短暂失态中回过神之后，少女将两侧的头发理顺后拍了拍脸，决定一笔带过刚刚的事件，像是赌气一样地别过脸向上宇奏小声抱怨道：
“补课时间……那种东西怎么记得住啦！”
眼前这位名叫神宫草的少女正面临着巨大的压力，再过六个月，她将迎来人生中第一次重要的考试，东联盟的升学测验。
在99区这种朝不保夕的地方，学习一直都是一件较为奢侈的事情，但也是这里怀揣着梦想的人们唯一的出路。
只有努力地学习，参加东联盟统一的升学测验，从99区几十万考生中脱颖而出。才有机会离开99区，进入环内学习，如果被分配到那些数字靠前的区域工作，就能真正摆脱这个混乱且充满着腐蚀气息的城市。
得益于神宫草父亲留下的用于出租的公寓，她只需要定时去公寓做一些扫除与维护之类的工作，就能获得一笔足以支撑她学业的收入，甚至还能雇佣上宇奏……来做她的家庭教师。
也是托她的福，上宇奏才能以非常廉价的租金住在这个公寓里。虽然薪水称得上贫瘠，但至少不用担心食宿的问题。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与其说上宇奏是她老师，倒不如说她更像是上宇奏的老板。
“额……其他科目的成绩如何？”
“嗯……至少在二环分数线。”
听到这个消息，上宇奏心中长舒一口气，要是自己的教学补习没让她取得能够进入环内高校分数线，那下个月的工资也岌岌可危了。
神宫草将椅子向后一推，与桌子拉开了些距离。环手抱住双腿，整个人在椅子上蜷缩成一团，充满怨念地望着上宇奏手上的试卷。
“唔……除了名字叫基础物理，这东西哪里和基础有关啊……”
上宇奏仔细地审查了她犯下错误的题目，几乎都是波动光学相关的题。
“应该是之前的课时不够完善，这些问题下次考试之前讲清楚就好了，过来我给你分析下。”
“嗯……”
上宇奏把试卷放在了桌上，开始整理思维，神宫嘴上答应着，人却没有靠过来。
“诶，如果我考到了环内，你会跟着我一起去吗？”
“别说笑了大小姐，我怎么能去那种地方，你知道的啊，我没有身份证明嘛……”
“……那你以后怎么办？我要是去了环内，你不就失业啦。”
上宇奏回过头看向她，发现神宫双手抱腿蹲在椅子上，将头埋到膝盖间，浓密的刘海遮住了眼睛。
“应该会重新找个工作吧，毕竟都把你教进环内了，说明我还挺有教师天赋的嘛。指不定哪个大小姐或者少爷看上我，让我接着当个私人家教呢哈哈。”
神宫抬起头看了上宇奏一眼，别扭地转向一边。
“哼，我才不要你教……今天就到这里吧，我累了。”
“啊，嗯……”
虽然不太明白她闹别扭的点，不过一般她进入这种状态就不太学得进去了，今天还是到此为止吧。
“那……晚安。”
说完，上宇奏推开房间走了出去。
关上门的一瞬间，神宫又把头埋到了膝盖中间，黑色的刘海垂下来挡住了表情。
“白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