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再相逢
盛阳,议事厅中,一红衣女子不顾众人阻拦,来回奔走,脚步匆匆,显得十分焦急又不愤,她眉头紧锁,一股不悦之色浮在脸上,门外一直空空如也,除了暮色再无别的风景。
她回头,神情隐忍且激动,对身后两个人道:“可不可以放我出去?可不可以放我出去?你们为什么要把我关在这儿,我不想呆在这儿”
悬琳不言,丹蕊站起来走近她身边道:“罗红姑娘不妨先坐,公子一会儿就来”
“我说了,不要呆在这儿”
罗红大声喊道,“还是说,你们都听不懂人话?你们是叶知的狗吗?”
悬琳瞪了她一眼,面露不悦,丹蕊笑道:“姑娘不必着急,若是你还这样激动,怕是要一直站到天亮了,不如先回屋休息,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罗红:“我要走,一刻都不想呆在这儿”
“带我来这里的那个人呢?他是谁?为什么不让他出来?”
“你们听不懂人话吗?快放我出去”
“哼”罗红冷笑“这么听叶知的话,也是,凭他那张脸,那身段,果真是天下第一的糊弄人高手”
悬琳拧着眉头回击道:“注意你的言词!”
丹蕊笑道:“姑娘稍安,发脾气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罗红:“那你们倒是放我走啊,我走了,便没有人再来扰你们的清静,快把你们的结界撤掉”
“我不要见叶知,我不要见他,你们听到了没有?”罗红发了脾气,斯歇底里的大喊,像是非常的害怕,颤抖,不知所措。
丹蕊笑而不语,既而走回去在椅子上坐下,任她如何发脾气,只以微笑报之。两厢对比,她二人端庄大气,自己反倒任性撒泼,罗红气的想笑,何时自己竟变成了这样一个让自己都讨厌的人?
对面这两个人,一个不说话,一个只知道笑着打太极,对于她真正提出的问题,恍若未闻。
时间愈加推迟,罗红肉眼可见的更加烦躁,她不要见他她不要见他焦急与愤怒,无奈与抓狂,忽然,她一眼望向了窗台边的花盆,直直的盯着它,三两步走过去,伸手一下将它砸的粉碎,二话不说,拾起碎片就朝自己的手腕用力割去。
两年,在她的身上发生了什么?
寒汀,寒汀早已去世。
粼柯去她那儿的时候,罗红正被她当下新嫁的老爷海兰市富商李老爷的正妻王氏率了一大帮子的人赶出来,蓬头垢面,一概衣衫用度全随着她一齐被丢到了门外,街上人来人往,她抬手捡起其中的一包碎银子,摇摇晃晃,一步一挪走向城外,她的腿受了伤,城外,人烟稀罕,满是黄沙。
这,是远离上京城的偏远萧条之地。
粼柯无声紧随其后,跟着她渐渐出了城,黄沙太烈,罗红行走不易,不一时过后已是疲惫不堪,加之本身心累交瘁。
黄沙远处,有一座破庙,罗红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朝那边走了过去,她实在太累了,她需要休息。进了庙,这才发现庙中不只有她一个,还有一身材消瘦的妇人,也是一身的狼狈,衣衫破碎,几乎不能遮体,相比起来,罗红不知比妇人强了多少倍。
她的怀中还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婴儿面黄肌瘦,一副营养不良之症,瘦的可怜,看那样子,在这破庙中恐怕支撑不了多久。
一见有人来,妇人吓得连连后退,拼命将孩子抱的更紧,仿佛生怕别人要将他夺去,要去伤害她们。罗红也不理,只瞅了一眼,她便明白了这对母子的状况。
那婴儿额头上有一个明显的墨色三角标记,便是传说中那个中了的咒术的孩子,生此子,于镇中不祥,他们母子连夜被赶出了城外,不想竟藏身于这座庙中,到现在还活着。
“可当下,自己不也是被赶出来了吗?”罗红低头瞅了一眼自己,苦涩的笑了笑,心道“自己有什么比别人强的呢?现如今声明远扬,勾引继子,欲下毒夺取正妻之位,哈哈哈哈哈还不如他们
罗红昏昏欲睡,刚眯着眼睛,被被一阵激烈的婴儿哭声吵醒,哭声不止,几乎没有个停的时候,那妇人只管抱着孩子哼哼哈哈的晃来晃去,哄个不停,可是,那在正在的生死面前又有什么用呢?她们需要的是东西,可以救命的东西。
哭声太过凄惨,罗红不而烦的皱了皱眉,一伸手自腰间扯出自己的锦袋,将仅有的一点粮食给他们扔了过去,妇人千恩万谢,罗红恍如未闻,一扭头自顾自的又睡了过去。
当她再次被哭声惊醒,罗红二话不说中,一把将钱袋子扔了过去,问道:“可不可以让她别哭了?我要睡会儿”
妇人急忙去捂住孩子的嘴唇,可哪里敢用力,哭声仍是不止,罗红耐心被磨尽,她二话不说,站起身来,从庙里冲了出去。
满地黄沙,劲风吹裂开了她干涩的嘴唇,腹中饥寒碌碌,倒地昏迷的那一瞬间,罗红看到她面前走来了一个人。
醒来,她便在这儿了。
对方几人皆身怀法术,在罗红动手的那一瞬间终于被人止住,碎片被扔了老远,悬琳道:“你疯了吗?”
幸亏只划了浅浅一道,丹蕊急忙拿手帕给她包扎伤口,罗红躲开,悬琳使了法术,将她固定在原处,罗红气愤不已,喊道:“你们不可以这样对我,不可以,你们凭什么?”
悬琳出去叫人,门才一打开,便撞到了一个人身上,正是叶知,他定定的望着罗红,有些生硬的站在那里,招招手,道:“你们都出去吧”
悬琳:“公子,她”
叶知:“我知道了”
空气中寂静无声,罗红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心跳的太快,几乎要从她的胸腔里蹦出来,表面上看,叶知似乎还是从前的那个叶知,高高在上,璀璨夺目,亮的晃人的眼。
猛一看到他的那瞬间,罗红身体不自制的抖了起来。
叶知解开了她的法术,罗红刚要逃,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正是刚刚被瓷片割裂的地方。
手腕上一丝凉意掠过,罗红奋力挣扎,才挣脱,又要逃,叶知一把将她抱在怀中,这一回,任她如何挣也挣不开。
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他道:“红儿,不要做这种傻事”
当记忆中温暖的拥抱再次向她袭来,罗红愣了原地,任由他抱着,仿佛又回到了当初那座洁白的雪山中,时间莞尔,再相遇已是两年,两年物是人非,罗红突然一下狠狠的推开他,自腰间一把拔出小刀,冷冷的指向他。
她恨他,他不奇怪,相比粼柯口中她这两年的遭遇,叶知更恨自己,然而此刻当刀尖真正的指向自己,叶知还是不可置信的发出了声,他道:“红儿?”
语气温柔,一如从前,用的却是痛苦且不可置信的口气,罗红刹那间红了眼,为免他看到自己的眼睛,她侧过脸去,道:“你抓我来到底有何目的?”
叶知:“外面现在不安全,刑书可能会对你不利”
罗红:“若他果真对我不利,那也是因为我认识了你,若没有你,我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叶知:“对不起!”
当盼望已久的,曾想象过无次的声音突然落入自己的耳中,罗红不知为何,心尖猛的一痛,为掩饰,她将刀抓柄的更紧,刀尖刺得离他更近,
叶知淡淡的道:“小心伤了手”
他的口气平平,仿佛此刻刀尖对准的不是他自己,只是在说一件些小的、豪不起眼的事情一样。
罗红突然觉得他冷血,也对,这才是叶知的真面目。
她突然像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着笑着又掉眼泪,咬牙切齿,冷漠无情的道:“永远不要跟我提对不起这三个字,若不是你心怀妥测,我何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你一句对不起就可以换回寒汀的命吗?”
丝丝寒气顺着她的话语末入刀锋,叶知不解:“红儿,生死有命”
“告诉我,可以吗?”罗红喊道
叶知:“不能!”
“你从未告诉过我,成亲那日,你送他的到底是什么药?怎么,是不敢说?还是不屑说出来?”
罗红一步步逼近,叶知:“红儿?”
“说,是什么药?”
叶知:“于身体有易”
“有易?呵仿佛听到了什么非常可笑的事情一样,罗红又笑了两声,声音开始发抖。
她越走越近,叶知不闪不避,眼看她一步步走到自己跟前,收了刀,用几乎是贴着他面对面的距离,踮起脚尖在他耳边道:“那药,大夫说过,有毒,慢性,可致死”
叶知摇头,“不可能,红儿,我从未做过这样的事”
罗红身子落了下来,盯着他的眼睛,仿佛是穿透灵魂的审问,笑道:“是吧,连你自己都不信,当初我就是这么信哥哥的”
叶知:“红儿,我没有说谎,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罗红:“你为何不敢告诉我那是什么药?是心虚吗?她为他理了理衣服,哥哥可是神,怕什么?大夫说了,那药凡间没有!哥哥可不是人”
叶知:“不是人的不只我一个”
罗红道:“事实俱在,满京城的大夫都可以做证,便是连同城外的,但凡是有名的大夫我都没有放过,只希望听到一个不一样的答案,只可惜,结果都一样她的声音冰寒刺骨,“你说说,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她又将身子向他贴近,这一次,叶知稍往后退了退,还未阻拦,罗红柔软的身子已伏了上来,温热的气息吹在他的脸颊上,她用轻柔的,略带魅惑与挑衅的声音问道:“还是说,你只是单纯的想要我?”
“红儿!”
叶知强压下胸中复杂的情绪,随即深吸一口气,两手拉着她的胳膊,强把她拽下来。
他道:“红儿是不是也太瞧不起我?你不都说了,我不是人,杀一人易如反掌,何至于这么麻烦?你就是因为他,所有才这么恨我?”
罗红:“是!”
叶知:“那药回去,可让别人碰过?”
罗红:“哥哥送的东西,我自然是当宝贝一样的收着,谁都不能碰”
叶知:“服药时间可是当晚?”
罗红:“两日后”
叶知:“为何不按我说的去做?”
罗红侧首:“寒府中规矩,挑吉日”
叶知:“药被人动过”
罗红:“两来日来药从未离开过我手中”
叶知:“药被人动过!”
罗红:“你就这么肯定?”
叶知:“当然!”
罗红:“可有证据?”
叶知不言,眉头微皱,手不由得握紧了。
罗红嘲讽道:“是,寒汀现已化做白骨,自然是什么都由哥哥说了算”
叶知不言,罗红又以不屑一笑以报之。
叶知:“那好,可不可以问你一件事?
罗红扭头看他
叶知:“你为何要改嫁?若是为生活所迫,为何不找绿藤?”
此言一出,像是触碰了她的逆鳞,罗红立马转变了脸色,浑身上下突然像是长满了倒刺,刺得周围人心寒,她涨红了双眼,冷气没顶,对叶知吼道:“我的事,是生是死,是好是坏,无论是嫁给谁,都与你没有半点关系,你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
她情绪激动,显然不想谈论这个话题。
叶知低头苦涩一笑,抬头,安抚道:“好,红儿不想提就不提,以后我在,我保护你。日后你需要在在这里长住,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吗?
罗红:“我不要呆在这儿,放我走”
叶知:“除了这一点,哪一样都可以做到”
罗红:“什么时候才会放我出去?”
叶知:“红儿不想替寒汀报仇了?”
罗红:“那你可以让我杀了你吗?”
叶知:“刀就在你手上,红儿,我从不对你设防”
他不能理解罗红此刻脸上所表达的含义,或是嫌弃,或是疏离,亦或者是愤恨,她的眉头从未舒展过。
声音有些低沉,似是试探的口气,他道:“红儿果真,一刻都不想与我呆在一起?”
罗红避开他的眼神,冷冷的道:“我只恨不能从未遇见你”
半响,空气中出奇的安静,安静得仿佛可以听见针落下来的声音,罗红不知身后那人神色如何,只听他的声音轻飘飘的,他道:“红儿稍待,我会尽早杀了刑书,放你出去”
关门的声音响起,罗红猛的一下转过身,那人早已远去,屋中空落落的只剩下她一个人。
世事沧桑,经不得人世沉浮。
两年来,曾经的高贵渐渐埋没入了泥土中。寒汀去世后,寒府的逼迫,甚至不惜违抗其亲子的遗愿也要赶她走,方圆数千里,诺大的地盘无人敢接待她。为了活下去,为了争一口馒头,罗红不惜与众乞丐夺食,绿藤她恨死了每一个与叶知相关的人。
并不是没有怀疑过不是叶知做的可是,所有人都那样说,无论如何那药就是他送的,药有毒,也是真的。
若真是别人下的手,那也是因为对叶知的恨每当她沉沦一分,她对叶知的恨就猛增长一陪,为生活,自甘下贱沉沦。嫁给那老头的那一天,她的心死了,连同自认为对叶知的那一份感情也一起埋葬了。
她恨叶知,她想要他死。
可如今,当她们再一次相遇对方仍是那样的高高在上出尘,而自己宛如尘埃,浑身沾满泥泞,再不复当初。
也是因为这一次的相遇,让罗红心里更加的明白,他在自己心里扎了根,根本忘不了他,
她实在是恨极了自己,几乎不能自控。恨自己的软弱与卑微,恨自己对他的感情尤记得那时在守灵山初见,那时她便觉得自卑,如今,几年后再见,本以为他会对自己心中有愧,却不想自卑的还是自己
人所谓无知、无能、下贱与软弱,云泥之别,不过如此。
她恨自己那颗见了他还在砰砰加速跳动的心,恨不得把它挖出来,恨自己在他面前这副卑微沧桑又可怜的丑陋模样,是不是连杀他,自己也是没有资格的?
等级不平,为什么从一开始要遇见?
只是为了让自己难堪吗?
可你偏偏是一个坏的神。
罗红慢慢伸手,摸了摸自己脸,只觉沧桑。
自己还有形象可言吗?
早就没有了!
曾经那个红儿,她早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