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是非
秦如默道:“当初我论剑坛一战成名,纷烦杂乱的事物增多,来访者络绎不绝,其中真情者少,假意者多,大多数都是求我办事,只要真心,且不违背人伦,黑白两道的事我都有涉足,因为我始终相信,正邪在心,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对与错的事。
入世不久,世事比我想的更加复杂,可谓黑者不黑,白者不白,温情的事有,但冷血的事更多,这让我诸事烦心,当初平静的心情不再。一年多的时间内,我忙于奔波,于剑术修炼一事,几乎抛诸脑后,多的是实战经验。风决剑上沾染的血越多,我越觉得它沉,到最后,重的我几乎提不起来,于是手上的一桩生意完了之后,我把钱寄回了老家,自己只身入了山中,从此一心练剑,再不问世事。
两年的时光得以平静,再得到外界的传音,是那一日的日暮之后,秦州知府突然加急派人前来送来信,说是秦氏村所在之地最近凶案频发,我做为一方成名之士,有责任协助朝廷一起将凶手缉拿归案。既是事关大众百姓,又是我秦州故地,于情于礼,我都应出手相肋。
于是收到信的那一夜,我便出发回秦州,四五日连夜兼程,刚到秦州边境,就有十几个人火急火燎的前来接应,说是前方赵县丞带一帮人缉毒被困,已被围了两个多时辰了,生死未卜
赵县丞赵普光,此人”
秦如默咬牙念出这三个字,神情陡然森寒,无论言语表情无不带着咬牙切齿,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的意味,看的叶知心头一惊。
洛清道:“他怎么了?”
“他以前曾是我多年交心肺腑的好兄弟,那时我们年轻,又都落魄,他爱我仗剑潇洒,我敬他经伦满腹,加之年纪又相当,都一样的年轻气盛,志不同,却都有那一股子的冲劲,一心绘制心愿蓝图,因此便结为交心兄弟,互相扶持。后来纵使我常年出门在外,也时常能收到他的来信,他是除了我妻子以外惟一知道我隐身地点的人。
听说他有难,我自然毫不犹豫快马加鞭的朝着包围圈走过去,围者数众,无人是我的对手。只因人数太多,为救赵普光及其手下一众,不得以只好放跑了一波人。
那时赵普光已身受重伤,挨了两刀,差点身死,我把他们救到一处隐蔽房舍,暂时安顿下来。心下着急,正要去追逃走的数人,不想,那赵普光被救之后装作感激不尽,拉着我的袖子,不住的磕头,为的就是打消我的疑心,让我心软。
在我看来,同为好友,数年之情本不该计较这些,又加之我常年在外,家中妻小照顾不周,也全亏了他费心照应,心中感激,见他受难,正是愤恨同情,又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大礼,现在想来哼,现在想来,当初我那一番心思,简直愚蠢,可笑至极,完全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
秦如默说着,一时间愤恨的情绪四溢。
他继续道:“人已得救,我当然想的是赶紧去追逃走的那一波人,不想,他死拽着我的袖子不放,热泪盈眶,口中道:‘秦兄救命大恩,愚弟无以为报,现如今,秦兄又代我追凶,替我报仇,路途遥远,弟此处无酒,弟当以水代而敬你一杯’
当下情况紧急,我自然推脱:“赵兄,何至于此?”
他挣脱我的搀扶,坚持,双手颤颤巍巍的从水壶中倒了一碗,口中道:“以茶代酒,拜谢秦兄救命之恩,待我伤好,一定再带我全家老小,向你道谢”
时过日久,人性有变,数年来从他的来信我便已知他心思有变,不再从前单纯,官场沉浮,越发注重那些枝末细节,虚文礼数。但义字在心,我不疑有他,随手接了,一饮而尽,他这才放手任我去前去追凶。
秦如默说到这里,就不说了,面色平静,浑如一滩死水。
洛清替他接道:“那水有问题”
叶知惊讶的抬头看了看他,面带惊疑之色,不可至信,伴随着秦如默点头,他的脸不由变了变,皱起了眉头。“所以?”
秦如默:“我死了!就在追凶的过程中,迈进了他们布下的局中,刀、剑、火三招齐发,本就无处逃生,只不过那酒让我死的更快更保险一点而已”
洛清:“你后来杀的除了去过秦氏老宅的人六七十人,还有哪些?”
秦如默:“在场数十人,还有赵普光”
叶知:“如此你也算大仇得报了,你家中之人”
一提到后面这几个字,秦如默浑身剧烈的颤抖,愤恨的泪水夺眶而出,一个大男人流泪,哭的泣不成声,这样子任谁看了都无法不动容。不由问道:“不是你杀的?”
“哼”,秦如默边哭边笑,泣道:“哈哈哈哈哈,不是为我所杀,却也是因我而死”
洛清:“是赵普光的手下在报仇?”
秦如默:“应当是吧,可我却不能肯定他们是死在我杀赵普光之前还是之后。时间只差一瞬,等我到时,血液尚未完全干透。我见他们被杀,心中火起,本打算放过那狗贼家人念头转又放下,追到府中,却早已人去楼空,留着的皆是一群老弱妇孺,无用之人”
叶知道:“杀了?”
“自然,一个鬼窝里,出来的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他们杀我家人时,大概也是这么想的”
叶知不言,微微摇头,转身走开几步,目光中先前那一丝同情转为冷漠,再无其他。
这本是叶知脸上相当自然与细微的动作,不想,他这不经意的神色转换立即印到秦如默眼中。秦如默脸上肌肉微动,有狰狞不服之意。
他登时大声嘶吼道:“不知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像你们这种自小一帆风顺不知艰难为何物的人,又有什么资格蔑视别人?”
叶知冷冷的道:“不该!”
洛清在想其他的事,陷入了沉思,对他二人所言,充耳不闻。
秦如默激愤道:“不该?不该什么?是他们不该杀,还是我不该动手?世人心中皆有称,却无人能为我诉说一句不公道。当初我的尸体被戳成一堆乱洞,头颅被斩去邀功,死无全尸,这倒也罢了,死了就死了,杀我妻小,千不该万不该给我扣上一个毒王枭雄的帽子,让我声名遗臭百年,连累家人,生生世世受诅咒。本就是最纯净之人,却偏偏落了个死有余辜的名声,你告诉我,这该不该?”
叶知不答,神色平静。
秦如默见此,心中更是不平。又哼了一声,目光中带了鄙夷与不屑,嘲讽道:“哈哈出净世,参禅的心,想要事不关已,那也要看另人许不许你这么做?如此,那我便盼着你生生世世平安顺遂,不遇见一点心酸之事,更不要某一天,天塌下来,露个窟窿在你头上,到时候生灵涂炭,那可就怪不得别人了。要怪就怪你自己心不正,不能从一而终的善良。不难,圣人而已!”
他这一腔酸溜溜,文邹邹的话,听到叶知耳中,似乎另有所指,猛然如同一个闷雷打到了脑海中。
壁画上所见,天空裂,火海、水漫天,无辜稚儿这一切若是成真都将与自己脱不了关系,想到这儿,叶知的目光陡然变得森寒。只一瞬,尚未看清,晓晨剑柄已勾到了秦如默的下巴上,被重重一击,伴随着力道,秦如默抬头,不得以直视着叶知那双清澈的眼眸。
眸中清澈见底,干净的没有一丝尘埃,越是近距离仔细看,越是干净,如婴孩般。
叶知道:“凭你再找诸多借口,也改变不了你是个杀人魔头的事实”
这话,秦如默早已自知,一直深藏在心底,不愿承认,他相信,自己事出有因,有理由,有借口,并不完全算得上是十恶不赦。而今却被人肯定的□□裸的说出来,尤其对方还是这样一个干净的人浑如一面镜子,照出了自己内心的丑恶,
秦如默身如筛糠般发抖。一时间浑身沾满血污的悲切,肮脏丑陋的阴谋如同一座大山沉沉的压着他。
肮脏的人自然在干净的灵魂面前抬不起头,这让他更加不敢直视的叶知眼眸中那直激灵魂的问候。
从前他一直自信自己没有做错,但在他遇到叶知之后,便开始怀疑、动摇了。而现在这一刻,这种对自己绝望,堕落的感觉更加明显。
他害怕叶知。
洛清回头,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对峙的场面,眉头一皱,大略猜了些,本不打算问出口的问题张嘴就吐了出来。
“一直想知道,你说你对杀你家中之人,父、妻、子的人恨之处骨,对于那死去的一岁婴儿果真也是发自内心的愧疚吗?”
秦如默的脸唰的一下白了,叶知转头,朝这边看过来。
洛清又道:“我听说你十年不曾进家门,哪来的孩子?”
经过之前的那一番折腾,叶知好歹算懂了些,没有再追问下去。
洛清走了过来,低头在秦如默耳边道:“同为修剑者,你的心我自是能理解的,只不过,十年不归家,恩人早已变仇人,你若果真有心,为何十年来从未回家去看过一眼?一心沉醉剑术,不是借口!身而为人,逃避责任,你是真的愧疚,还是真无辜?”
一袭话,说的秦如默回了神,跌狂退去,哑口无言,再也不敢争辨了。
叶知道:“那赵普光之子,你追到了吗?”
秦如默摇头:“我手上沾的血,已经太多了”
叶知与洛清二人商议,“看来秦如默所知,也就到此了。既然死者都是军士,猜测另一人物也必与官场有关。当下之急,是要先找到那赵普光之子,两者之间或有联系”
洛清道:“容易,连带他们周围的人,一块查了”。说罢打了个响指,赤河在身后隐现,洛清与他低头吩咐了几句,赤河便又去了。
洛清对叶知道:“这功夫,不如我们先去喝杯茶,目光扫了扫叶知那只受伤的手臂,也好久没有休息了”
叶知略有犹豫,道:“你先去,我回家一趟”
洛清道:“好”,说着,他又指了指秦如默,“这东西,我先带着,等我消息”
“好”
洛清转瞬间离去,独留叶知一人站在原地空落落的出神。
“家”那个让他既害怕又向往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