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那对母子
那妇人已连着好几日来此跪着,想来身体已吃不消。
码头上时常会有人受伤,自然是备着大夫的。顾芷柔遣了小厮去请了大夫,往母子二人那边走过去。
那大夫主治的是跌打损伤,对其他的病症并不擅长。来了之后在那里又是掐人中,又是掐虎口,忙活了好一阵儿,疼得那妇人直皱眉却仍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众人正不知所措,顾芷柔却听见一旁有个不算陌生的声音响起,“这位夫人是忧思过甚,外加久跪于此劳身伤神,才昏了过去,你就是再掐人中和虎口两穴也是没有用的。”
听见谢玉的声音,顾芷柔转过头去,心里有些烦闷。往他那边看过去,没见着那位谢公子跟着,她顿时眉头舒展朝着谢玉点点头。
治跌打损伤的大夫并未读过几天书,张嘴就抬杠,“你能治好你来呀!站着废什么话?!装模作样的砸我招牌……”
谢玉也不同他计较,只拿出根银针,往那人身上不知什么穴位上一扎,又给她服下颗药丸,那妇人便醒了。
见着几个衣着华贵的贵人围着自己,她忙挣扎着起身,跪在地上边磕头边哭诉,“求几位贵人可怜可怜我们母子……可怜可怜我们吧……我们实在是没有活路了……”
见此情形,码头的那位大夫连忙起身,走之前还不忘同贺府的人要诊金。人都是别个大夫救活的,他居然还好意思,张嬷嬷只斜着眼丢给他五十贯,心里十分看他不起。
得了钱,那大夫脚底抹油般溜了。
小婉将她扶到一旁的木墩子上坐好,顾芷柔开口问她,“你日日跪在此处为的是什么事?”事情的大概她已经知道了,可万一还有什么旁的事遗漏了的。
“我家公公和郎君走时说过,这趟船到了江州就立马掉头回来。往返不过半月左右的时间,这都过了一月有余了,却仍没回来。我们那个村子,已有许多男丁死于江匪之手,从前事情没发生在自己身上,如今……”
那妇人说完哭几声,又继续,“家里那船都是同别人借钱买的,本想着日子会越过越好,哪里料到……我日日带着儿子跪在这里求官爷怜悯,却无济于事,实在是被逼的没有活路了……”
她耷拉着脑袋,直抹眼泪。身边那个小男孩,也在一旁哭个不停。
听她说完,贺家一行人都沉默了。顾芷柔只叹息了一声,“可你们跪在此处,换不来官爷怜悯。刀挨在自己身上,只有自己知道有多疼。日日这般,把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也不是办法。”
听见顾芷柔温柔娇软的嗓音,那妇人断定她是个良善之人,抬起头望她,目光诚挚,“姑娘,求求姑娘可怜可怜我们母子。不能收留我也行,把我家儿子带走,给他口饭吃。求求你了姑娘……”
顾芷柔年少时便丧母,却还没忘记娘亲对自己的好,自然为这位妇人的话动容。
阿娘走后,她虽有祖母疼爱照顾,但到底祖母不是阿娘,“孩子还小,不能离了母亲。何况若他不在你身边了,你能放心得下吗?”她依旧柔着声。
“只要姑娘能给他口饭吃,便是我死了也没有关系。求求姑娘了……”说着那妇人扯开儿子的小手,撇过头不去看他。
而一旁那个小男孩,死死地抓住母亲的手臂,哭得更厉害了。
实在是不忍心,小婉在一旁忍不住开口,“姑娘……”
话还没说完,顾芷柔先开了口:“今日才回家,贸然领两个人回去怕是不妥,等表兄来了先同他商量一下。”
自家姑娘这么说,是答应帮那对母子了?小婉开心地笑笑,姑娘向来心善,是自己多虑了。
贺承悦那个小丫头心思单纯,也可怜那母子二人,“柔姐姐别担心,哥哥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贺承宣在舱里收拾好账簿和行囊,姗姗来迟。
听顾芷柔说了方才的事情,他一口应下来,先将人安置在贺家的铺子上做些洒扫的活计。待过段时日,顾芷柔再想办法求着自家哥哥把人接到府里去。
他知表妹心中感念那老船夫的恩德,不自觉地将那对母子的遭遇代入到那老人家的家眷身上了,自然能够理解她。
码头上做苦力的男子太多,先前两个姑娘身侧有下人小厮挡着,如今要走动了自然有些不方便,小婉和红儿给自家姑娘带上帷帽。贺家众人向谢老先生道过谢然后拜别,几人就出了码头。
他们才走出码头,萧珩悠悠然走到谢玉身边。
“你怎知那三姑娘会管这事儿?”谢玉斜过身子睨他。
萧珩并不语,说自己前世就与她相识,传到太子一党耳中,又要拿着做文章。
“我瞧着未来侄媳妇儿可是没领你的情,你小子,任重道远啊……”说着谢玉摸摸胡子背起手,先他一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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估摸着这两日妹妹就要到了,顾梓诚每日都派了自己的随侍忠贵驾了马车候在码头外边。他本想亲自过来,但太子对他十分看重。这几日他都陪在太子身侧帮着处理政务,实在脱不开身。
顾芷柔戴着帷帽,自然没法辨认出来,但忠贵远远瞧见了小婉,朝着她们这边奔过来。
“三姑娘,你终于到了。公子这几日,日日担忧着,白头发都多了好几根。”
自家这位三姑娘,虽只是个不得主母喜爱的庶女,但温柔貌美,且对他们这些下人十分亲厚,忠贵打心眼里尊敬她。
顾芷柔知道兄长待自己的好,兄长时常遣身边的人给她送东西,她们自然同忠贵也不生疏。兄长才弱冠之年相貌堂堂,哪里长过什么白头发,知道他在胡口乱诹,顾芷柔在帷帽下边笑了笑。
顾芷柔在信中已说过此次贺家兄妹俩要一同回来,顾梓诚想到贺承宣是男子,不好随两个姑娘家一同进入狭小的马车,特意吩咐了忠贵骑着马去。
毕竟自家妹妹到了议亲的年纪了,若是同乘一车被盛京城里哪个政敌见着,虽说只是表兄,也能说传得天花乱坠。何况他那日见着太子看自家三妹妹的眼神不一般,太子丰神俊逸的,难说自家三妹妹会中意他。
“我家公子给表公子准备了马,想是长途跋涉的表公子也累了,但还是要劳累公子骑马。”忠贵向贺承宣行了个礼。
“劳烦了。”贺承宣应声,转身上了马。
来前,贺家在京中的商记也派了车马来候着,如今正好将这对母子带回去。骑在马上对着驾车来的掌柜吩咐了几句,贺承宣转头追顾家的马车去了。
一路上,贺承悦也没闲着,掀开帘子透过车窗往外看。没来过盛京,她自然见着什么都觉得稀奇。
顾芷柔只笑着看她,她一向喜静,却从来都觉得这个小丫头可爱得紧,一点也不烦她。
车马走了半个多时辰,终于到了贺家门前。顾文瑞父子均不在府中,照着规矩,几个人先去前院的厅堂等着拜见当家主母曹氏。
因为顾芷柔回江州,侯家公子对自己侄女下手,曹氏便记恨上了自家这个庶女。再后来,她污蔑庶女与人私奔被戳破,又被夫君斥责,她更是恨得牙痒痒。
得了府里下人来报三姑娘回府,她还是晾着顾芷柔和贺家那俩兄妹在堂上许久。过了半晌,她到堂上,只说是顾梓莹生了风寒,自己一时走不开。如此一来,自己那个宝贝女儿也不用来见这两位毫无关系的亲戚。
贺家不过是个商贾人家,如何比得了自己的娘家曹家,更不要说顾家,顾家虽没有爵位,但到底被圣上和太子看重。
自家嫡母这般行事,顾芷柔很是不好意思,只抱歉地朝着表兄和表妹笑笑。
待到了堂上,那曹氏还假模假样地去拉顾芷柔的手,嘴里说着嘘寒问暖和赔礼的话。
“你二姐姐昨日就犯了风寒,我放心不下。刚刚才抽开身,让阿柔和贺家侄子女久等了。阿柔怎么瞧着清瘦了不少,是贺家的饭食吃不惯吗?”
曹氏面上笑嘻嘻,字里行间却夹枪带棒。明面上是关切,实则是暗示贺家比不上顾家。三两句话便将堂内三个人都得罪干净了,直激得贺承悦差点没忍住。
小丫头性子直,气得撇过头去。有他们兄妹俩在时尚且如此,可以想到她平日里是怎么对待自家表姐的。
“不过是去时也犯了风寒,阿柔已被外祖母养得胖了许多。我阿娘便是贺家人,贺家的饭食自然不会吃不惯,多谢夫人关心。”顾芷柔乖顺地回话,可话中却有深意。
贺承悦听懂了,满意地笑了笑。可仍对曹氏十分看不起,面容丑陋,心里恶毒,怎么能同自家姑母相比。她和哥哥幼时,可是常常听阿娘夸赞姑母的。
贺承宣知道妹妹的脾气,拉着她同曹氏见了个礼。几人坐下三两句地聊了会儿,曹氏推说放心不下顾梓莹,又走了。
都未安置好客人便走人,半点主母的风范都没有,顾芷柔只能先请表兄和表妹去自己院子里坐坐。
贺承悦早就好奇自家表姐这样仙女一般的美人,住的地方是什么样的。才进了院子就一头扎进她的卧房里,将里里外外都打量了个遍。
顾芷柔一直养在祖母房中,是顾老夫人去世后才搬出来单住的。住处是曹氏一手操办,自然不太像样,但三年里,已被打理得很是不错。
姑娘家的闺阁自然不是能随意进的,贺承宣只坐在外间用茶水。又等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曹氏那边才遣了人带兄妹二人去了客房。
贺承悦稀罕自家表姐,赖在顾芷柔院中不想走。
想着夜里有人陪着自己,梦魇也能稍微好一些,顾芷柔命人将小丫头的行囊安置在自己房中,贺承悦那个癞皮狗似得小丫头终于不再装可怜。
随后表姐妹俩陪着贺承宣去了他的住处,到底是怕给顾家丢人,曹氏终于没再作妖。
待一切收拾妥当,三人又去了顾芷柔那里用午饭。顾老夫人从前房中的心腹大多也还跟在顾芷柔身边,连着老夫人从前院中小厨房里的嬷嬷也到了顾芷柔院中。
饭食可口,又不用见着曹氏那副嘴脸,贺家兄妹到盛京的第一顿饭吃得也算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