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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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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雪又下了两日。

    白羽纷飞, 连绵不绝。甚至有些霜雪凝结成了冰雹,将军帐敲得闷闷作响。

    这两日,沈蹊都准许她前去探望兰旭。

    但经历了上一次、她当着兄长的面与沈蹊激吻后, 兰芙蕖却不再敢面对兄长了。她自幼跟着兰旭长大, 父亲不喜欢她, 对方待她亦父亦兄。他教她写字、读诗、作画, 教她礼义廉耻。

    可她却当着兄长的面,与沈蹊做了那般不知廉耻的事。

    兰芙蕖依稀记得,幽暗的牢狱过道里, 他的掌心是如何搭在自己腰际。

    回到军帐, 她仍神思恍惚。

    二姐心急如焚地凑上来,“小妹,沈蹊可说了什么, 兄长究竟犯了什么过错?”一大早上的,竟被关在那样的地方。

    眸光刚一落下来, 却见身前少女发丝微乱,坐在妆台前往唇上涂抹着口脂。

    “三妹。”

    兰清荷唤了好几声。

    她这才反应过来,抿了抿唇,将兄长与北灶树林一事说了出来。

    “怎么可能!”

    兰清荷先是愣了一愣,而后斩钉截铁道,“其中定有误会, 兄长怎么可能做奸细。”从前在青衣巷,兰旭便是这一群孩子中, 性格、秉性最好的。

    一身正气,两袖清风, 端的是少年翩翩如玉, 皎皎如辉月。

    他的性情, 他的才情,都是高洁清雅的。

    父亲也经常对他赞不绝口,夸赞他是君子。

    而后再顺便痛骂几句沈惊游。

    兰芙蕖也猜到了姐姐的反应。

    她坐在镜前,先在唇上涂了一层薄薄的粉、将肿胀之地尽量遮住,这才抿起唇脂来。二姐一心惦记着兄长的事,完全没有发现她的不对劲,半晌,兰芙蕖才轻声道:

    “姐姐,你也放心。沈蹊定的刑罚不是很重,挨十道鞭子,兄长就可以放出来了。”

    “十道?”兰清荷不可思议,“十道鞭子……这还少?!”

    兰芙蕖压低声音:“原本是五十道……”

    她亲了沈蹊四口,这才降为只用抽十下。

    后半句话,她自然没有与二姐说。

    听闻兄长要受刑,二姐坐在一边唉声叹气。

    “兄长的身子本就不好,这十道鞭子……落下去恐怕兄长也得大病一场。眼瞧着马上就到新年了,就不能少折腾些事儿出来吗,兄长也是,知道是禁地还往小树林里面跑,还有你,你也是……”

    兰芙蕖又抿了抿唇,低垂下眼睫。

    ……

    行鞭刑之时,是在两日后的一个艳阳天。

    兰旭等人违抗军令,擅闯禁地,为肃整军纪,这鞭子是当着众将士的面行的。

    一排排违令之人被押上来。

    跪在千军之前。

    他们大多数人都受了审讯,衣衫算不上很规整。沈蹊一身银盔,漠然地看着那些人低着头、跪在自己身前。

    今日的阳光甚好。

    好得,甚至有几分毒辣。

    北疆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烈的太阳。

    日光金粼粼的,镀在男人的银盔上,他肩甲处的狼头愈发阴冷凶悍。只听应槐一声令,那军鞭声立马落了下来。因是许多人同时受刑,这鞭子声一道紧接着一道,听得人愈发心生敬畏。

    五十道鞭子。

    起初,受刑者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背上炸裂了开,鞭子毒辣地落在身上,那痛感也越来越明显。渐渐地,衣衫被抽碎、皮肉也被抽裂开,红肉的裂缝中溢出殷红的血,哭嚎声此起彼伏。

    这声响,也传入兰芙蕖的帐里。

    她原是在用着膳,只听一道鞭笞声从远方传来,紧接着,那鞭脚如雨点般砸落,让她执着筷子的手,一块小白菜“啪嗒”一声落在桌子上。

    她正在与安翎郡主用膳。

    红衣少女端坐在自己身前,见她面色有异,也放下筷子。

    “怎么了?”

    经过这些天的接触,她发现,安翎郡主是一个性子不错、极好相处的人。

    “我……”

    兰芙蕖将袖口往里掖了掖,轻声,“我好像听见鞭子声了。”

    叶朝媚给她夹了一块排骨,岔开话题:

    “这道菜是应槐做的,你尝尝,你这么瘦,就应该多吃点肉。”

    又是极响烈的抽鞭之声。

    兰芙蕖的睫羽轻颤。

    她咬着唇,看着碗里的米饭与排骨,听着那鞭子落在人身上,忽然感觉到很害怕。她也不知自己在怕什么,沈蹊已经免去了兄长的四十道鞭子,还说只要自己让他开心、他就不会苛待兄长。

    可她还是害怕。

    或许是在担忧兄长。

    或许是天生的畏惧。

    她胆子小,这直烈烈的鞭声落入耳中,也像是在抽打着她身上的肌肤,让她生了几分共情。

    见状,叶朝媚放下筷子,温声:“你在担心兰旭吗?”

    “是。”

    也不尽然是。

    兰芙蕖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叶朝媚想起沈蹊在昭刑间受过的鞭刑。

    而兰旭只用挨这十道鞭子,相比之下,简直是不值一提。

    于是她又出声,安慰了小芙蕖几句,忽然,一个念头从脑海中闪过,让叶朝媚压下声音,试探性地问道:

    “兰芙蕖,我说如果,如果今日受刑之人不是你兄长,而是沈惊游,你也会这么害怕、这么提心吊胆吗?”

    兰芙蕖想也不想:“当然会。”

    安翎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兰芙蕖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何突然这般发问。

    但一想到这火辣辣的鞭子落在沈蹊背上,她也忍不住眼眶发涩。

    见身前少女微红了眼眶,安翎更不忍心告诉她真相了。她微微倾了身子,又给她夹了一块排骨。排骨刚夹到碗里,只听这五十道鞭子终于罚完了,一阵空隙,又是噼里啪啦的抽鞭子之声。

    兰芙蕖在心里头数着。

    一、二、三……九、十、十一……

    不是兄长。

    什么时候轮到兄长?

    她不敢往下听。

    此时此刻,她很想冲到沈蹊身前,告诉他,只要能免了兄长的罚,要她怎么样都可以。她可以乖乖听话,可以顺从他。

    她浑然不知,沈蹊这边,已经换了一批又一批的人。

    全程,他都冷漠地站在一边、冷眼瞧着。男人面上没有过多神色,他就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旁观者,漠然地注视这一切。

    应槐发号施令。

    直到那人被架上来。

    兰子初穿着一件极薄的白衫,这两日的牢狱生活让他的面色看上去十分憔悴。见着沈惊游,对方神色也是平淡无波,一双沉重的眼皮稍稍掀了掀,望向那长身鹤立之人。

    一袭银盔。

    更衬得对方十分冷厉。

    应槐看了自家主子一眼。

    对于兰旭是不是奸细,沈蹊自然有考量。但他这次只打算抽对方鞭子,抽完就放人。

    不审,也不问。

    对此,应槐十分疑惑。

    “主子,就只是抽鞭子这么简单?

    幽暗的刑室里,男人的神色莫辨。

    当然不是抽鞭子这么简单。

    只是——他想起来军帐里、过道里,兰芙蕖投怀送抱的那个吻。

    沈惊游眉目幽深晦涩,他要放长线,钓大鱼。

    ……

    万军之前,沈蹊看着被步步抬上来的兰子初。

    对方自幼身形孱弱,他还记得,幼时自己曾忍不住性子,揍了兰旭一顿,对方登即卧床不起。

    大大小小的病,都能要了眼前这个人性命。

    他实在是太病弱了。

    光是站着,几乎都要迎风咳血。

    即便只有十道鞭子。

    他不一定能完全受得住。

    沈蹊冷眼睨着,他被押着趴在那里,日光倾落在兰旭清俊的面容上,对方闭着眼睛。

    却没有人敢上前,给他行刑。

    等不到鞭子,兰子初皱着眉头抬眼,轻声问:“沈惊游,你还要做什么?”

    沈蹊扫了他一眼。

    慢条斯理地吩咐:“赐青鞭。”

    青、青鞭?!

    便是沈蹊身上那条、浑身长满倒刺的青鞭?!

    应槐垂着眼,恭敬地将鞭子呈上来。男人修长的手接过鞭子,捏着鞭子一头,踩着雪,缓步走了过来。

    “旁人都是普通的鞭子,为何我是青鞭?”

    兰旭显然不服气。

    “还是说,沈将军对我一个籍籍无名之辈早有不满,意欲公报私仇?”

    听着质询声,沈蹊未急着应答,只是轻轻勾了勾唇。

    他右手捏着青鞭,手背上隐隐有青筋突出,光是让人看着,便感觉到一阵令人恐惧的压迫感。他踩在融化了一半的雪上,步履轻缓,走到兰旭身前,垂着眼皮用鞭尾拍了拍对方的脸。

    “怎么想都随你。”

    “啪——”

    一声巨响!

    这响声,比先前所有鞭子加在一起的声音还要烈、还要猛。远处兰芙蕖捧着碗的手又是一抖,瓷碗登即坠地,碎成两半。

    兰旭痛苦地抱着身前的东西,猛然咳出一口血。

    只这一下,他背上的衣衫全部被抽开,那倒刺深深扎入男子的血肉,待收鞭时,那红血在空中抛出一道弧度,点点血痕溅在沈蹊脸上。

    他的面色清冷,眼底更是寒凉得不成样子。

    就一下。

    兰子初险些背过气。

    他垂着头,忍着背上的剧透、艰难地喘着粗气。

    一声,一声。

    血迹也一滴滴地落下来,坠在男人脚边,终于蜿蜒成一道可怖的小溪。

    “你说的没错,本将早就看你不顺眼了,”

    男人站在那瘫血迹前,居高临下,声音里尽是轻蔑。

    须臾,他歪了歪头,笑。

    “兰旭,你今天才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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