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036
叶朝媚的声音并不大。
兰芙蕖只看着, 安翎郡主不知为何突然与应槐纠缠在了一起。
两个人鬼鬼祟祟,神神秘秘的。
不知在说些什么。
兰芙蕖望过去,恰好对上二人视线。
几乎是一瞬间, 安翎郡主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所有线索串联都起来,而这线的源头……
果然是她。
竟然是她。
叶朝媚气血直往上涌。
沈惊游竟然为了这样一个女人,竟连性命都不顾了,公然违抗圣旨?!
他是疯了么?!!
叶朝媚的目光中不自觉带了些愠意, 这引得兰芙蕖微微一怔, 不知道自己哪里惹恼了郡主。
她方欲问出声,就见应槐快步上前,将安翎胳膊拽住。
“郡主!”
应小将军眉头紧锁, 面露难色。
应槐着实不太会说话, 于他而言, 能用武力解决的,就绝不多费口舌。从前他跟着沈蹊,向来都是直来直去地闯荡, 如今面前突然多了两个女人,他实在是束手无策。
一个是喜欢主子的女人,另一个, 是主子喜欢的女人。
叶朝媚被他拽住, 话生生噎在嘴边。
安翎就这样看着一脸纯净的兰芙蕖,看着她清澈的美目, 看着她红肿的唇角。
安翎承认, 自己现在心里确实很不是滋味, 但她的难过竟大于了愤怒与嫉妒, 她并没有太妒忌兰芙蕖, 只是觉得愤恨。
愤恨沈蹊, 那自己的命去开玩笑。
兰芙蕖也看着叶朝媚。
她也知晓,安翎郡主是喜欢沈惊游的,但她却并不觉得郡主碍眼。她甚至十分欣赏眼前这个一身灼衣、银枪红缨的女子,兰芙蕖欣赏她英气、洒脱、勇敢,对方的身上有一种她从来没有过的豪气。
兰芙蕖在心底里,将安翎当成了一个大姐姐。
一个英姿飒爽的、值得信赖的,刀子嘴豆腐心的大姐姐。
比如现在——
安翎郡主执着枪,瞪她:
“兰芙蕖,你过来,本郡主问你一件事。”
她看了眼安翎身后欲言又止的应槐,乖乖走上前。
“我听闻,你将沈惊游给你的金疮药,送给了兰旭?”
兰芙蕖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问这个。
她抿了抿唇,轻轻“嗯”了一声。
闻言,叶朝媚似乎更生气了。
她的凤眸与沈蹊一样狭长,日影斑驳而落,她眼底亦有情绪。
“你把沈蹊给你的药,就这样送给了兰旭?”
“兄长他受了伤,医馆没有金疮药,我便将药给他了。”
“你把药给了兰旭,沈蹊他用什么,你可知——”
应槐赶忙重重咳嗽一声。
这道咳嗽声,提醒叶朝媚止住了话头,可即便如此,兰芙蕖仍是敏锐道:
“可知什么,沈蹊他怎么了?”
沈蹊他为了你,要受昭刑间那十二道酷刑。
叶朝媚在心中恨铁不成钢地道。
她先是看了眼身侧的应将军,而后又睨向兰芙蕖。红衣少女眼中似有不满,片刻,安翎闷声:
“沈蹊他也受伤了。”
兰芙蕖的右眼皮跳了跳。
“兰芙蕖,”叶朝媚道,“你知不知道,有时候我真的挺讨厌你的。虽说本郡主也随身带了金疮药、沈蹊那儿肯定也会备药,但你给他的,总归是和别人给的不一样。”
“他与兰子初都受了伤,你却将他给你的药送给了你兄长。我要是他,该有多伤心,若是我再心眼小些,连杀了你兄长的心都有了。”
兰芙蕖忽然想起来,驻谷关那一晚。
她闯进沈蹊的房间,看见他敞开的衣衫下,腹部那一道长长的伤疤。
这么深。
一定很疼吧。
“对不起,”兰芙蕖低下头,声音很轻,目光也微微颤动,“我不知道他也受伤了。他……伤得如何,是怎么伤的?”
应槐提心吊胆地看了安翎郡主一眼。
沈蹊不希望让兰芙蕖知晓,他为了她,违逆圣上。
更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将要面对昭刑间那“十二关”。
用沈惊游的话说。
兰芙蕖本来就爱哭,若是她知晓了,自己就更舍不得去受剩下的刑罚了。
叶朝媚顿了顿。
“他……军营里练枪练的,习武之人,多多少少都会受些伤。哎呀,你别问了,反正他伤得不轻。你与本郡主来,我平日会在身上备些药材,帐中还有金疮药,你拿着去给沈蹊送过去。”
言罢,兰芙蕖看着对方又转过头,扬起下巴对应槐凶巴巴道:
“你,不许告诉沈惊游。”
应小将军乖乖“噢”了声。
安翎这才满意,提着枪,大步往外走。
兰芙蕖赶忙跟上她的步子。
她低垂着眼,日光簌簌而落,坠在她浓密的睫羽上。这一路,兰芙蕖忍不住回想先前与沈蹊独处的每一个画面。
他的面色确实不好,尤其是昨日,声音还有些虚弱。
夜里回帐,一直靠着桌子,低着头喝水。
问他话,他似乎也很疲惫,半答不答的。
他受伤了。
为何不与她说?
为何要骗她,说是水土不服?
正出着神,安翎突然停下脚步,兰芙蕖又一头撞了上去。
“对、对不起。”
她看上去像一头惊慌失措的小鹿。
眼底隐隐有着自责与不安。
见她眸中一片柔软,叶朝媚也心软了几分,可她嘴上仍嘀咕道:
“真是个小拖油瓶。”
安翎郡主取了一瓶金疮药,递给她。
兰芙蕖却有些犹豫。
“怎么了?”
兰芙蕖问:“沈蹊他如今,人在何处?”
安翎如实答:“他此刻一般在练兵,你去他帐里也寻不到他。等晚些吧,晚些时候你再过去,将金疮药送给他。”
她此时过去寻他,便是耽误他练兵。
兰芙蕖略一思忖,忽然又道:“郡主,你说平日会在身上备些药材,您可有备着龙骨与血蝎?”
叶朝媚:“有是有,你要这两味药做什么?”
“我……略懂些医术,想趁着这些时间,给他再做瓶金疮药还回去。昨日我去医馆,馆里就缺了这两味药材,不过您放心,这两味药材昂贵,我将我身上的东西抵押给您。”
她取下一对耳环。
而后又将手镯小心翼翼地取下来。
“剩下的,等我日后慢慢攒,我给您立个字据,一定会还给您。”
兰芙蕖不想借花献佛,再借着安翎郡主的东西、送给沈蹊。
闻言,叶朝媚十分惊讶:“你还会做金疮药?”
“嗯,先前在驻谷关略学过一点医术,姨娘总是病着,久病就成医了。”
说这话时,兰芙蕖的声音很轻,面色也很平淡。
好似驻谷关里遇见的人、发生的事、历经过的厄难。
都已归入漫漫前尘了。
叶朝媚回过神,只拿了她的手镯。
兰芙蕖赶忙道:“这镯子不值钱,郡主,您多拿些。”
“说你笨你还真笨,哪有上赶着往别人怀里送东西的,”叶朝媚用镯子轻轻敲了下她的头,“好了,本郡主就喜欢这一只镯子,其他的都看不上。我去给你取龙骨和血蝎,刚好今日本郡主空着,跟你学学如何做这金疮药。”
她们二人从医馆买了剩下的药材。
龙骨、血蝎,还有乳香、没药、香白芷……总共七八种药材,于碗中捣碎、研磨成细粉。
再然后过筛。
兰芙蕖力气小,捣龙骨的时候很费劲。
叶朝媚“唰”地一下拔出长刀,将其切了个稀碎,在少女倾慕的目光之下,扬着下巴、颇为骄傲地将龙骨捣成兰芙蕖想要的样子。
“喏,小拖油瓶。”
兰芙蕖欢喜地接过,甜甜到了声谢。
看着少女唇边的小梨涡,叶朝媚不自然地别开脸去。
这小姑娘,真是甜得让人腻得慌。
受不了。
叶朝媚想不明白。
沈惊游这么爷们的一个人,竟喜欢小芙蕖这么软的小女郎。
她坐在一边,瞧着兰芙蕖半挽起袖子,认真地过筛。
她的袖口向上翻着,露出一小截纤细洁白的手臂。少女安静地垂着眼眸,日影斜斜落下,她鬓角边也垂下一缕秀气的碎发。
“兰芙蕖。”
坐在一侧的安翎忽然道,“其实……我有点嫉妒你。”
“沈蹊他真的很喜欢你,喜欢到,你可能都意识不到他究竟有多在乎你。”
叶朝媚的声音忽然轻了下去。
正在研磨药粉的兰芙蕖手上动作一停,直起身子,有些茫然地望了过来。
“喂,”对方唤了她一声,“小芙蕖,你一定要对沈蹊好,听见了没有?”
虽不知道安翎郡主为何突然这么说。
兰芙蕖还是低着头,红着脸轻轻“嗯”了一声。
“不过你也不要掉以轻心,本郡主可是会与你公平竞争的,总有一日,我会让沈惊游也发现本郡主的好。到时候——”
“到时候什么?”
“到时候,他就会教我鞭子了,嘿嘿。”
兰芙蕖勾唇,轻笑了声。
“我这就让他去教您鞭子。”
“我才不要你去跟他说,你这是施舍。”
叶朝媚从桌子上跳下来,“我要让沈惊游亲眼发现,本郡主到底有多好。”
兰芙蕖分完了筛。
她一边小心翼翼地装药,一边抿着唇浅笑应和:“郡主您一直很好。”
“我要让他清楚,我叶朝媚,比兰芙蕖好上百倍千倍万倍。他沈惊游不喜欢我,真是瞎了他的狗眼——呃,我也不是要骂你啊……”
少女将袖口轻轻放下来。
兰芙蕖的手指极白,捻着药瓶收好。
闻言,她又笑了笑,没吭声。眼见天色不早,沈蹊应该是要回军帐了。
她和安翎两个人,一路边说边笑,在帐前等了一会儿,不过片刻,便远远地看见一道身形。
来者身形颀长,并没有穿银盔,而是披了一件袍。
见了兰芙蕖,沈蹊有些意外,亦有些惊喜。
他垂下小扇一般的眼睫,稍一伸手,小姑娘立马迎了上去。
“等我多久了?”
兰芙蕖看了一眼立在帐外的安翎郡主,叶朝媚道:“你们好好聊,我就不进去了。”
下一刻,兰芙蕖就被沈蹊牵着,乖乖回了军帐。
“也不久,我与郡主姐姐在外面刚聊了一会儿,你就回来了。”
“郡主姐姐?”
沈蹊回味了片刻,忍不住笑,“你与她,怎么这般熟络了。”
“她是个好人,性子又好,旁人自然喜欢与她亲近些,”她垂下脸,将袖子中的小药瓶取出来,“我今日来,是给你送这个。”
沈蹊耷拉着眼皮看了药瓶一眼,而后将其接过。
“金疮药?”
他有些讶异。
“嗯,”少女点头,诚恳道,“沈蹊,我不知晓……你也受了伤,这药是我与郡主姐姐一起做的,还给你。”
男人面色微动。
他低下头,也看着身前之人素白干净的面庞,眼底隐隐有笑意滋生。他的笑容也与她一般,很浅,很淡,但兰芙蕖知道,沈蹊如今是高兴的。
很高兴,很高兴。
“我听郡主说,你受伤了,你伤哪儿了,要不要我替你涂——”
沈蹊眸光忽然闪了闪。
他攥着药瓶,下意识想躲:“不必……”
兰芙蕖以为他在羞躁。
她亦十分羞躁,整张脸也在一瞬间涨得通红。她心想,既然沈蹊脸上没有伤,那这伤应该是在身上,如此思量着,她的手指下意识揪了揪沈蹊的衣带……
他腰上一沉。
几乎是同时,沈蹊的眼眸与呼吸亦是一沉。他垂下眼,看着小姑娘红着脸,又羞又怯地颤抖着细软的手指头,将他的衣带子“唰”地一声扯了开。
他无奈,低叹一声。
亦几乎是同时——
男人一伸手,轻而易举地将身前少女拦腰抱起。她不备,整个人一下挂在对方身上,那人的声息落了下来。
“兰芙蕖,”沈蹊抱着她,咬牙切齿,“大白天的就脱本将的衣裳,你是不是在找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