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八十五章
宽阔的澜江之上, 偌大的客船正顺着水流的方向往前，这是阳合城最大的船只，也是整个奥塞莱因最大的船, 据说此船数量不超过十艘，一艘便足以运送上百号人，按理说这样珍贵的东西，下等人是消费不起的，但此船隶属于王族，王族也不差这跑船的钱，所以准许所有人上船, 而且费用低廉，算是王族做的一件惠及百姓的事情。
此时的这艘船上, 067、068、宫寒武三人站在甲板上看着两边的风景从眼前划过。
“欸，你们三个这是在想什么呢？一个个都这么入神。”
孙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 他指着身边一个穿着护城队服饰的高大男人说：“介绍一下, 这是安图城护城队的谢一，你们叫谢哥。”
宫寒武老老实实喊了声：“谢哥。”
067有学有样, 连音量和重音都和宫寒武的丝毫不差：“谢哥。”
至于068, 当然是队长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谢一点点头，问孙四：“他们就是这次参加进修的？”
孙四笑：“两个参加进修, 还有一个跟着来长长见识。”
“行，我们去吃饭吧, 顺便把我们护城队那两个叫出来认认脸。”
不多时, 067三人就在船上的用餐处坐下，在他们对面是两名高大健壮的男子, 正是安图城护城队这次参加进修的人, 至于孙四和谢一, 两个人坐在另一边聊得正欢。
“欸，你们听说了吗？”安图城护城队之一的秦六十开口道。
宫寒武抬头没什么表情的看着他，至于067和068正在专心致志的吃东西。
见有人理他，秦六十压低了声音说：“我听谢哥说这次的进修是护城队和军部拉通了一起搞。”
宫寒武；“哦。”
秦六十：“啧，你怎么就这个反应啊，那可是军部啊，据说军部里能人辈出，我们护城所本来就没什么本事，这次加上军部岂不是更完了！”
“既然赢不了，怎么输又有什么关系。”宫寒武吃下一块肉，机械的咀嚼着。
秦六十先是一愣，然后拍掌道：“兄弟你说得对！反正都是输，有没有军部对我们根本就没有差别！”
说完他似乎是觉得宫寒武是个想得开的人，于是就逮着宫寒武开始喋喋不休，坐在他旁边安图城的另一个护城队同情的看了眼宫寒武，然后大大松了口气，跟话唠一起出来真的是一种折磨。
宫寒武心里有事，旁边还有个人在他耳边说个不停，他只好左耳朵进左耳朵出，连脑子都不带过一下，全程嗯字贯穿到底，秦六十也是个特别的话痨，根本不在意对方反应怎么样，他一个人就能叭叭叭个不停，直到后面谢一叫他回去，他这才说：“宫兄我走了，等到了班莱我们就是一体的了，没有谁能比我们安图城和坎贝城关系更亲近了。”
从头到尾只听到这一句话的宫寒武：“？”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关系就这么好了？
这边秦六十转头就对谢一说：“谢哥，有宫兄他们陪着我们，大家一起输，一起丢人，我不怕了！”
谢一叹了口气：“秦六十，你怎么这么没信心，就会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你就不能想着点好的？”
“可是，本来就是啊！”秦六十耸耸肩，“谢哥，我都参加了三次进修了，三次都垫底，第四次还能有什么悬念。”
他双手合十道：“我只希望这次安图城不要再是倒数第二，也不要落到倒数第一，最好是倒数第四，第三也行！”
谢一哼笑一声：“放心，有坎贝城在，我们怎么都不可能成为倒数第一的。”
八天之后，一艘船抵达蓬卢，船上的人陆陆续续下船，一对微微驼背的夫妻带着两个孩子来到码头，周围的人皆是侧目，无他，这夫妻俩明明带着两个孩子，一大一小，大的大约十岁上下，长得是白白胖胖，小的那个不过三四岁的样子，小得可怜，肩上竟然还背着一个包袱，虽说这包袱在成人眼中算得上是轻飘飘的那一挂，但面前的孩子才这么大点啊，谁又能忍心让这样的孩子背东西？
更不要说这对夫妻中男人竟然背着大的那个孩子，小的那个简直像个被霜打焉的茄子，拖着脚跟在两个成人身后，那小小的可怜样再加上灰扑扑、雾蒙蒙的眼睛，看得周围得人都忍不住心疼。
有人忍不住开口说：“欸，那边的先生女士，你们是怎么想的，小儿子年纪这么小，你们不背，大儿子壮得能跟小猪一样，你们却背着，难不成这小儿子不是你们亲生的？”
“放屁！”男人转头怒道，“我家的事情关你什么事？管好你自己吧！”
女人转头毫不客气的拉过小孩儿，怒道：“叫你走快点！做出一副可怜样，就在这儿卖弄可怜！”
小孩儿踉跄一下，仰着头委屈道：“妈妈，我好累，我们能……先休息一会儿吗？”
“休息个屁！你个好吃懒做的，在船上休息了这么多天，你还没休息够，我看你就是懒，快走！”
“妈妈。”这时男人背上的孩子喊了一声。
女人赶紧转头，脸色瞬间就变了，从包袱里摸出个果子递给男人背上的孩子说：“宝儿，饿了还是渴了，先吃个果子，等我们到了地方，妈妈就给你炖肉吃！”
旁边的人看到忍不住摇头，这对夫妻心眼真的是偏得没边了。
这对夫妻正是带着甘八一路前往班莱得甘氏夫妇，其中男的叫做甘十一，他看了眼身后的甘八，小声对女人说：“都到这里了，我们总是安全了吧，易家的手也伸不到这里来，要不我们把他——”
女人打了他一下，压低声音说：“都养了四年了，现在扔了前面四年的钱不都是打水漂了，我们就这样把他养着，养大了给我们宝儿当下人，让我们宝儿也尝试一番被人伺候的滋味。”
男人嘿嘿一笑：“有道理，还是你想得远。”
女人哼了一声：“那可不，我们得快点，早点到我弟弟那儿，我们早点安顿下来，让我们宝儿也去班莱的学校上上学，以后当个大官！”
男人：“成！”
说着两个成人丝毫不顾及身后的甘八，自顾自加快了脚程，这就苦了甘八了，他本来人就小，步子迈不大，只能小跑着才能跟上，可是他身上还背着东西，小孩儿的体力也不算好，跟了一段就力竭实在是跟不上了，他想喊爸爸妈妈，但是码头嘈杂，他稚嫩的声音完全被掩盖，起先还会扭头看他一两眼的夫妇俩不知道在说什么，说得起劲儿，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小孩儿没有跟上了。
码头人来人往，也就眨个眼的功夫，甘八再也看不到夫妇俩，而等夫妇俩想起了往后看一眼的时候，甘八也早就不见了。
甘十一怒骂道：“个小兔崽子就是麻烦，走路都跟不上！”
他转头问女人：“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小兔崽子走丢了，我们去找？”
“找个屁！”女人拉着男人往前走，男人说：“可是，我们宝儿以后不就没下人了吗？”
“你傻啊，我们宝儿以后要是当了大官还缺下人吗？不过是看在养了四年浪费我们这么多钱的份上才想着继续养，现在丢了就丢了吧，还好他背的也就他自己那身破烂衣服，我们走，去班莱找我弟弟才是正经事！”
男人背上的孩子这时候开口道：“妈妈爸爸，我们这样走了甘八要怎么办？他吃什么？晚上在哪里睡觉？”
女人爱怜的摸摸孩子的头说：“宝儿，我们不管他，他可鬼精着呢，总能找到法子吃东西睡觉的，我们得赶紧去你舅舅家，去吃好吃的！”
孩子脸上有些犹豫，但他从来不敢反抗母亲，只能点头说好，直到被父亲背着走远，他还在往后看，希望那个小小的孩子能出现，这样他就能求着母亲把他带上了。
这头甘八眼泪汪汪的站在人来人往的码头，他根本没有乱走动，但凡那对夫妻原路返回就一定能发现他，可是他们没有。
周围都是陌生的面孔，这里还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就算甘八在坎贝城已经能一个人出门捡垃圾，可是现在的他还是不能控制的感到了莫大的恐慌，他紧紧抱着取下来的包袱，周围的一切在他的眼里扭曲成狰狞的怪物，他心里茫然无措，不知道该去哪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唯一能做的就是站在原地……嚎啕大哭。
“哇——爸爸妈妈你们在哪里？小八在这里，你们在哪里？哇哇哇——”
“呜呜呜—— 你们是不是不要我了？小八会听话的，以后都会很听话的，我不偷懒，捡垃圾，扫地，我什么都会做的，你们不要不要我！呜呜呜呜——”
对于一个人来人往的码头，大哭的孩子总是常见的，孩子走丢也是常有的事情，当即就有船工来到小八身边问：“小孩儿，你跟父母走丢了？”
小八眼里包着泪花，忍不住抽噎点头：“嗯。”
船工说：“我带你去码头办事处，你父母要是找你，就一定会去那里的。”
小八警惕的打量眼前的男人说：“我不跟不认识的人走。”
男人忍不住笑：“我不骗你，真的去办事处，你看我还穿着船工的衣服呢，我骗你干嘛？”
最后小八还是跟着男人走了，因为他别无选择。
两天后，又一艘船靠岸，067一行七人从船上走下，他们都穿着护城队的制服，周围的人不着痕迹的避让，一位母亲抱着一个奶娃娃，另一只手牵着年岁不大的女儿正手忙脚乱的把落在地上的包袱捡起来，可惜越忙越乱，越急越慌，就在这时候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地上沉重的包袱拿起，她抬头看向对方，一名穿着黄色的制服的银发护城队面无表情对她道：“请问需要帮助吗？”
女人愣住，她身侧小女孩儿睁着一双大眼睛将067看了又看，然后指着码头办事处的位置嫩生生说：“大人，能帮我们把东西拿到那里去吗？妈妈要抱妹妹，我也拿不动。”
067颔首：“可以。”
小女孩儿：“谢谢大人！”
谢一看着这一幕对孙四道：“哟，你们坎贝城还出了个心善的了。”
孙四微微一笑：“是，他们三个都挺善良的。”
“可是，”谢一有些犹疑，最后笑道，“罢了，反正有你管着，在班莱也出不了什么岔子。”
孙四嘴角一抽，想起班莱的情况，心里倒真的是一凉，宫寒武倒还好说，那个林六七、林六八他是真的管不住啊！
算了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吧。
067将母女三人送到办事处就离开了，他们一行人来到码头不远处的马行，各自租了一匹马，立刻踏上前往班莱的路。
在他们离开不久之后，码头办事处走进了一个船工，他一出现，屋子里的小女孩儿就冲过去抱着船工喊爸爸，船工一把抱起女儿，抬头见看见妻子怒视着自己，他立刻检查自己是不是又穿错了衣服，亦或者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结果没想出来，只好赔笑问；“慧慧，你这是怎么了？”
女人瞪他一眼：“我们出发前特地给你寄了信，下船的时候怎么没有看见你？”
船工脸上有些讪讪，他说：“的确有点事情。”
说着他又忍不住看了眼妻子的脸色，斟酌着道：“慧慧，我现在就告诉你，但是你听了可别生气。”
……
距离码头几条街远的一间小院子里，小小的孩子蹲在院子的鸡圈前喂鸡，他细声细气的在跟这些不停啄食的鸡说些什么，这时候院子的门从外打开，他警惕的看向门口，见到出现的是船工，开心喊道：“叔叔！”
船工笑着应了一声，转身露出身后的母女三人，对小孩儿说：“小八，她是叔叔的妻子，你喊姨姨。”
小八立刻喊：“姨姨。”
船工又指着小女孩儿说：“她是叔叔的女儿，叫佟一一，今年八岁了，比你大四岁，叫姐姐。”
小八：“姐姐。”
船工指着奶娃娃说：“这是妹妹。”
小八：“妹妹。”
一通喊完他就在鸡圈前局促的站着，女人把怀里的孩子塞到男人的手里，走过去轻轻摸摸小八的头发问：“小八，你刚刚在干什么啊？”
小八抬起头，雾蒙蒙的大眼睛在天光下微微眯起，他说：“姨姨，我在喂鸡。”
女人有些错愕，进来的时候她本来以为小孩儿是看着鸡好玩，却没想到他说在喂鸡，于是又问：“小八会喂鸡吗？”
“嗯！”小八重重点头，“小八很能干！会喂鸡，会扫地，还会捡垃圾！小八不是吃白饭的！”
他小心翼翼的打量一眼女人说：“所以姨姨，可以不……赶小八出去吗？”
看着面前可怜又可爱的小孩儿，女人心软得一塌糊涂，她说：“不赶不赶！谁要是敢赶小八出去，姨姨就打他！小八想在这里住多久都行！”
小八露齿一笑：“谢谢姨姨！”
这时候船工嘿嘿一笑：“慧慧，你看，我就说你一定会喜欢上小八的！”
女人瞪他一眼：“还不快去做饭，我们都饿了！”
船工：“是是。”
“等等。”
船工转头：“慧慧，还有什么事？”
女人走过去接过小女儿说：“你抱着小宝怎么做饭？！”
男人挠挠头露出傻笑。
女人转头对女儿说：“一一，你陪着弟弟好好玩，妈妈和爸爸一起去做饭。”
佟一一嗯了一声，等到父母离开后，她走到小八身边，第一句话就是：“你怎么这么瘦啊？”
小八有点瑟缩，他小声说：“我吃得不多的。”
佟一一一把揽住他的肩膀：“不行！你要多吃！吃很多很多，这样你才能长高长大！我爸爸说的！”
小八喜欢佟叔叔，于是点头道：“那我吃很多很多！”
佟一一满意摸摸小八的头：“很好，你很听话，以后你就是我佟一一的弟弟了，我罩着你！”
“嗯！姐姐。”小八雾蒙蒙的眼睛都露出了星星点点的光。
这头厨房里，女人问男人：“这么可爱的孩子，怎么会没有父母来找？你确定吗？”
男人叹气说：“开始还不怎么确定，想着把孩子先带回来，之后注意着有没有人找，可是前天我给小八洗澡，你是没看到，那么小的身板，上面就是一道一道的伤，胸前背后手臂腿上都有，我就问他是谁打的，他说就是他爸爸妈妈，你说这送回去不也是糟蹋孩子吗？”
女人怒道：“不知道是些什么人？还是孩子的父母，对着自己亲生的都能下这样的手，真的是猪狗不如！”
船工说：“可不是，我就想着大不了我们养小八就是了，反正我还有大把的力气，前几天头还跟我说要把我调到班莱去，要真的成了，一个月月钱能涨足足五十个银币呢！”
女人忍不住笑：“真的？”
“真的！”男人忍不住畅想，“小八要是在我们家就是我们的亲儿子，正好老大老幺都是女子不能入学，小八还能去学校读书，以后老大老幺也算是有个弟弟哥哥护着。”
女人点头，爱怜的亲亲奶娃娃说：“都听你的。”
一天后，067一行人赶到班莱，一路上他们仔细查看，没有发现小八一行人的身影，只能等到了班莱再做打算。
作为奥塞莱因的都城，班莱的占地面积足足有十个坎贝城那么大，东西南北四个城门也是高大巍峨，护城河穿城而过，是人工开凿的河道，河水来自澜江，以解决班莱缺水的境况。
他们入城的是班莱的北城门，城门口的护城队一见到他们就问：“哪里来的？”
孙四答：“我们四个是坎贝城护城队。”
谢一：“我们三个是安图城护城队。”
“行，进去吧。”随手把入城的牌子扔到孙四和谢一的怀里，城门护城队看也不看他们。
而孙四和谢一对这样的情况见怪不怪，拿起牌子道谢之后带着几人入城。
如果把整个奥塞莱因的护城队分个三六九等，显然班莱的护城队天然的就比其他地方的护城队高贵不少，甚至就算是个守城门的，偏远小城护城队的副所长都不一定能比得过去。
一行人走进班莱，第一个感觉就是人多，这里的人真的是多，而且穿着光鲜亮丽的并不少，一眼看过去就好好多人穿的都是坎贝城贵族才能穿得起的衣物，还只有贵的，没有便宜的。
这次跟秦六十一起来参加进修的安图城护城队叫十五，也是第一次来班莱，当即就哇了一声说：“这里好多贵族啊！”
“嗤——”
一个穿着碧绿袍子的男子拿着坠玉折扇忍不住嘲弄的看着一行人，对身边的下人道：“富安，这几天怎么这么多乡下来的土包子？”
那名叫富安的下人恭敬恢复：“回大人的话，还有五天就是护城队的进修，所以各个城市的护城队都派人来到了班莱。”
“这样啊。”男子直直看向067和068，他说，“你们两个我看着还算顺眼，要是不想在护城队混了，就到西城区86号来找我，给我当家丁的待遇可比当乡下的护城队好多了。”
孙四脸色一变，这才进城竟然就有贵族来抢人了！
其实这样的事情在班莱并不少见，见识过班莱的繁华之后少有人能心甘情愿回到偏远的小城，在这种时候身为护城队的他们就有另外一条出路——给贵族当家丁和护卫，毕竟能来参加进修的一定都是各个城池护城队本事不赖的，在班莱这个地方给贵族当个普通家丁也是绰绰有余。
这样的事情孙四不是没有见过，他只是没想到竟然来得这么快，分明他们才进城啊！
如果林六七、林六八真的心动了，副所给他的任务就——
“抱歉，我们拒绝接受护城队以外的其他工作。”
这道声音在孙四的耳中不啻于天籁，他颇为感动的看向林六七，毕竟如果林六七真的要走，他也拦不住啊！
被拒绝贵族男子似乎并不生气，他打开扇子悠哉悠哉的扇了扇说：“也是，看样子你们也是才入城，班莱的好还没体会到。”
他摇摇头对067说：“你们两个长得倒还赏心悦目，给你们一个忠告，在班莱可别多管闲事，不过要是真的惹到了谁不妨来找我，看在你们两个的这张脸上，我说不定会出手帮忙。”
说完他轻笑一声离去。
孙四看着男子的背影皱起了眉头，能说出这样一句话，足以证明眼前男子在班莱的地位不低。
秦六十凑到林六七身边说：“那肯定是个班莱的大贵族，你们两个运气太好了，一进城就被看上，你当真不跟着他离开？”
067面无表情道：“我已经拒绝了。”
秦六十：“可他显然没有放弃。”
067看着他：“那是他的事情，与我无关。”
秦六十：“……”
半晌他才说：“你好有个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