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往日凋花零落时,甘作春泥养新花
“永远也不能再回去了。”
孙象望着茶杯中自己的倒影,眼神带着惆怅、追忆、感慨,可唯独不见悲苦、伤痛、难过。
“是”杜克张了张嘴,“这样呀!”
孙象的意思他已经完全明白了,他不是不能再回去,而是不能活着回去。
要知道,当初他在自己的小院内给杜克传功虎豹桩的时候,孙象与云衫说的那些,其实已经犯了忌讳。
身为从属,妄计上尊。
已经可以说是大不敬了。
可饶是如此,孙象也是赌了一把,赌注非常大,好在他赌赢了。
可哪怕孙象赌赢了,苏修明还会让他拿回自己的筹码吗?
不可能的!
所以说,在孙象被允诺出府寻回丹方的时候,他的结果就已经注定了。
一去不能返。
再也不能活着踏入苏家的门。
而他所换来的这一切,最终的受益者除了苏家以外,就是他的徒弟岳云了。
一念及此,杜克却是拍着胸脯笑道:“谁说你不能回去了,大不了我求一求丫头,让她去找家主撒撒娇,允许你回去就好。”
“你那徒弟,可离不开你呀!”
“将军你说的这些倒是极好的,可有些时候,有些东西一旦托付出去,就不再是你的了!”
孙象摇了摇头,也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哎,说这些丧气话做什么!”
杜克一拍桌子,对着外面吆喝道:“来,上酒上菜!”
“来嘞!”
听到雅间内的声音,黄犬精当即打开了门,随后一众小妖怪端着菜肴进了雅间。
一盘盘菜肴送上餐桌以后,更是有几坛老酒摆在了桌子上。
“客官,您的菜都齐了!”
黄犬精弓背哈腰的朝着杜克谄笑出声,杜克随手洒出一把金元。
“赏你们的,门外候着吧!”
“哎,谢您的赏钱!”
黄犬精和一众小妖纷纷退出包间,只留下杜克、十三还有孙象在其中。
“博士,美酒佳肴在前,莫要再说那些令人伤感的事情了,喝酒吃肉!”
“先慰藉一下肚内馋虫,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杜克说话间,孙象含笑注视猫儿,眼中带着感慨。
当初那一只因为错服丹药,险些爆体的猫儿,现在是真的生出了将军一般的威严气度。
自己最后的日子里,能够见到这一幕真的是极好的。
孙象念头转动间,也提起酒坛,拿出酒碗,斟满酒水。
“将军,”孙象端起酒碗,很是诚恳的道:“多谢了!”
“莫要说这些,吃!喝!”
杜克挥了挥爪子,孙象将酒碗一饮而尽的同时,也笑着道:“好,那就吃,喝!”
拿起筷子的孙象大口吃菜,端起酒碗大口喝酒。
杜克看着孙象这个模样,心里也是微微松了一口气。
能吃能喝就行,起码不再是刚刚那个模样了。
在外面好不容易能见到这么一个故人,是真的不想看到他出了什么事情。
吃吧,喝吧,把忧愁都抛之脑后吧。
等明天到了,或许就是另一个心态,另一个想法了。
酒过三巡之后,一桌菜肴已经见底,十三把头扎进酒坛之中,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酒。
杜克依靠着身后的椅子,左爪端着烟锅,咬着烟嘴吞云吐雾的同时,也斜睨狗子一眼。
自从那鼠王宴席之后,十三怎么学会喝酒了呢?
听着酒坛内吧唧吧唧的声响,杜克微微摇头,不过也没管他。
愿意喝就喝,反正后面就会长记性,知道酒不是什么好玩意儿了。
杜克把目光收回,转而看向对面的孙象,孙象面颊上带着很浓的红晕,眼神也无比的迷离。
左手扶着酒坛,右手则是拍着大腿打着拍子,口中咿咿呀呀的唱着什么。
“博士,你醉了。”
杜克吐出一口烟雾,也笑着提醒一声。
“老夫只是高兴,只是高兴罢了。”
孙象笑着晃了晃头,同时他也把刚才搓出来的人皮卷丢给了杜克。
“将军,你的虎豹桩脱胎自寅字真诀,外炼已满,可以进行内修了。”
“凭你的天分,想来不用老夫讲解,应当也能入门。”
“我可是孙博士你教出来的,应当如此。”杜克取过人皮卷看了一眼,望着人皮卷上的寅字真诀,眉头就是一挑。
这干支御兽宗的祖师还真的是大才呀!
不止逆推兽形拳创造出了兽类可以修行的外炼功法,就连内修法决也一并创造了。
正所谓练武不练功,到头一场空。
只是单单的外练筋骨皮,却不练内里的那一口气,那就真的只是个纯粹的武夫罢了!
自己之前还苦恼没有内修的功法,现在倒是因缘际会之下将其拿到了手。
除此以外,还有适合十三修行的戌字真诀,这戌字真诀同样是内外兼修。
不过顺序却是先修于外,后转于内就是了。
当然了,除了功法以外,最主要的就是这剩余的两张极境丹方。
这个不但杜克需要,丫头也需要。
想到这里,杜克看了眼孙象,孙象此刻已经依靠着椅子睡着了。
孙象说他不能归去,不过也不尽然。
回头自己找到丫头,和她好好说说这件事,让丫头回了家找她老爹撒撒娇,孙象这件事说不得就过去了。
咚咚咚
敲门声打乱了杜克的思绪的同时,杜克也是道:“进来。”
雅间屋门当即打开,小兔子推门进来的同时,也怯生生的道:“大人,您要的医师到了”
“在哪里?”
“在外面候着。”
“麻烦你让医师再稍等片刻,另外去找个歇脚的旅店客栈,找几个妖精把我这老师傅抬去旅店客栈,到了哪里再进行诊治。”
“是!”
“让那黄犬进来算账吧!”
“是!”
小兔子走了出去,不多时黄犬精跟着一只棕色大猫走了进来。
这大猫人力行走,身上套着一件宫装,一对耳朵上各自有着一缕毛发翘曲,显得颇为俏皮。
“贵客请了,”大猫微微行礼,杜克也丢出装着灵石的匣子,“多少自取。”
大猫见到匣子内满当当的灵石,心里也惊了一下。
这次倒是遇见真正的豪客了,如此豪爽大方。
唔,还是个俊的!
若是自己在年轻些岁月,说不得要倒贴一下。
只可惜,年老珠黄,也没那些心思了。
“好的,”大猫点了点头,当即开始向杜克说了一下菜价和菜单,杜克却是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说了自取,说了自取,莫要念经了。”
大猫见状也苦笑一声,只得自己来到杜克面前,从匣子内取了两颗灵石。
“这些便够了。”
“嗯,”杜克点了点头,丢出几口装着血气丹的瓷瓶,“赏你们的。”
“好了,带我这老师傅去客栈吧,还得让医师为他诊治一下的!”
杜克说到这里,也看了眼脑袋耷拉在酒坛里的十三,无奈的叹息道:“还有我这兄弟,也一并抬走吧!”
“是,客人。”
半个时辰以后,杜克、十三,还有孙象去了飨味居一并开办的客栈内。
十三被杜克丢进了客房内,让他自己昏睡,自己则是蹲坐在孙象的客房外间内的椅子上,咬着烟嘴儿,等着医师那边诊断的情况。
杜克咂了咂烟嘴儿,吐出一道白雾后,烟锅内的烟弹也消散的无影无踪。
“客人,”穿着打扮和寻常医师一模一样的猴精从客房的内屋走出,来到了外间。
“情况如何?”
杜克放下自己的烟锅,向着猴医师看过去,医师沉默片刻后,吐出了几个字,“油尽灯枯之相。”
“若不是他本身有不俗的武道造诣,恐怕早已经驾鹤西去了。”
“现在还能活着,也只是内心的一口气在吊着。”
“虽然这样说有些冒犯,但是还请您考虑下他的身后事吧!”
听到医师如此说,杜克也沉默了下来。
他很难想象孙象在遇见他以前,到底是遭遇了什么。
“有劳了。”
杜克朝着医师拱了拱手,旋即对着小兔子道:“兔儿,送医师回去,多少诊费算清楚了,回来找我讨要。”
“知道了,大人!”
小兔子朝着猴医师拱了拱爪子,“请吧,医师。”
“嗯。”
医师离开以后,兔子也跟着一并离去,杜克见到两者离去,也是走入内间,看着躺在一堆兽皮内酣睡的孙博士。
注视着孙博士片刻,杜克也叹息一声,“不管如何,还是会让您回去的。”
孙博士依旧酣睡,只有杜克自言自语。
“毕竟,那小黑胖子哭起来恁烦人。”
“你这个做师父的,还是再多调教一下那小黑胖子吧!”
“不然,您那个徒弟不知道要被多少人欺负的。”
杜克说到这里,再度叹息一声。给孙象掖了掖被角后,转身离开了房间。
房间内,寂静无声,只有孙象均匀的呼吸声。
当晚时分。
“今天麻烦你了,明日再来找我,还要劳烦你一日。”
杜克站在自己的房门前,对着小兔子说话间,小兔子端着一口鼓鼓钱袋也是用力点头。
“大人,您放心,明日我一定早些过来。”
“行了,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哎!”
小兔子转身离开,杜克也是关上了房门,他今天收获不少,也好好的清点一下。
回了房间的猫儿,看了眼陷进兽皮里打鼾的十三,也是摇了摇头,蹲坐在外间的座椅上,摸出烟弹和烟锅,点上以后,直接将心神沉入了黑鼎空间内。
“孙博士已经油尽灯枯,想要坚持到回家,需要补充大量元气。”
“既然如此,也该让这东西重新入鼎了!”
杜克说到这里,也看向了黑鼎中的那一截被他炼了一次,都没有彻底炼化的不知名骨骼。
“这一次,我就不信炼不掉你!”
此日清晨,客房之内。
十三打了个哈欠从兽皮中起身,刚刚翻身他就用拿爪子用力敲了敲脑袋。
那叫做酒的东西的确挺好喝,也很上头。
就是喝多了睡过去以后,再醒过来脑袋疼得要命。
十三把自己从兽皮里面拔出来的同时,也磕磕绊绊的走向杜克。
杜克此刻正蹲坐在桌前,面前摆放着刚送进来的早食。
“睡醒了?”
端着烟锅的杜克喷出一口烟气,冲着十三挑了挑眉头。
“嗷呜!”
十三用力晃了晃脑袋,头疼的很!
“那你昨天还喝那么多!”
杜克作势欲打,十三当即脑袋一缩,不过杜克终究是没打下去。
“今天没有炼日精丹,你暂且自己受着吧,也算是给你长个记性!”
“酒再怎么好喝,也不能贪杯!”
“我去喊孙博士一声,让他过来吃早食,然后咱们就该准备下前往云州了。”
杜克说到这里,也从椅子上下来,人立着走出房间,去到了隔壁孙博士的客房门前。
咚咚咚!
拿着烟锅敲了敲房门的杜克,轻声道:“孙博士,该吃早食了!”
房内无人回应的同时,杜克皱起眉头,又敲了敲面前的房门。
“孙博士?”
门后依旧毫无响应,杜克当即一脚踹出,将房门踹开。
“孙博士!!”
杜克冲入房间内见,却是眼瞳一缩。
白猫只见到孙博士单盘腿坐于榻上,头颅微微低垂,双手各自捧着一封信,嘴角含笑,可是气息已然全无。
“孙博士?”
杜克下意识的呼喊一句,朝着孙博士靠近两步后,注意到他手中两封信上分别写着:将军亲启、顽徒亲启。
杜克用尾巴卷着烟锅,自己将孙博士留给自己的那封信取了过来。
拆开信封,看着上面孙象的绝笔之言。
“将军亲启,恕我不告而别。”
“常言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小老儿自知油尽灯枯,时日无多,便选择自我了断,也省去了继续给将军您填麻烦。”
“小老儿自知辜负了将军一片热忱,实在是罪过,还望将军恕罪。”
“苏府,我已然无法归去,这在我踏出苏府大门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没了回头路。”
“此日种种,不过昨日之因。”
“哎,世人皆苦,自渡者少。”
“若能以我之命,换来干支御兽宗再建门楣,也算是死而无憾。”
“只可惜未能再见顽徒一面,实属遗憾。”
“干支十二字真决请将军转教顽徒其中三字真诀,余者赠与将军,还望将军不要嫌弃。”
“极境丹方还请替我转交家主,说我孙象已然完成约定,望他可以实现诺言。”
“将军虽说非人,可性情心境远胜于人。”
“我将心事付于将军,来世愿衔草结环以当报答。”
“人间最好是春时,我以我命护新花!”
“望将军道途畅通,孙象绝笔。”
看完信件全篇,杜克望着已然气绝的孙象无奈的叹了口气,从尾巴上取来烟锅的猫儿坐在了孙象身边。
咬着烟嘴嘬了一口的杜克靠着孙象的尸首,仰头吐出一口烟气。
“老孙呀,你可真是给我留了个大难题!”
“有什么坎,是跨不过去的,见不到新路的呢?”
白色烟气逸散之间,也是向上蒸腾,孙象嘴角笑意却是仍旧,仿若往日凋花零落时,甘化春泥养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