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夜遇
夜十一点,江城刚下过一场雨,几日来的燥热被雨水冲淡,夏日的晚风里裹着湿漉漉的水汽,扑了季韶洲一身。
“尽调的事明天跟你讲,我三天一共睡了八个小时了,今天说什么也必须回家睡觉。”季韶洲一边给合伙人打电话,一边绕过街边拥吻的情侣,拐进便利店,买了两个饭团当晚饭。
季韶洲,男,二十八岁,韶辉会计事务所合伙人,江城非著名青年才俊,平平无奇的单身1。
什么时候才能谈场恋爱呢?
季韶洲结账时,羡慕地看了眼街边相拥离开的小情侣,酸溜溜地叹了口气。
然而谈恋爱是不可能谈的,事务所开得热火朝天,季韶洲每天六点起两点睡,人生如炬,全燃烧在了工作岗位上,能谈恋爱才有鬼了。
老天爷送我一个男朋友吧。
店员把饭团拿去加热,微波炉散发出暖黄色的光,季韶洲看着那光发呆,在微波炉“叮”的一声中,许下了一个无理取闹的愿望。
接着大力推开便利店的门。
……
“砰”的一声,站在门外的男人被季韶洲这一推门直接拍在了地上。
季韶洲:……
“你没事吧!”季韶洲慌张地冲过去。
“我没事。”男人坐在地上摆了摆手,话音未落,血从额头上流了下来。
季韶洲:……
“算了,我带你去医院吧。”季韶洲板着脸说道,知道自己回家睡觉的美梦彻底破灭了。
挂急诊,拍核磁,季韶洲这时候才知道男人叫涂英,二十七岁,工作单位是……
季韶洲靠在分诊台边,装作不经意地偷看涂英写病历本。
这边是商业区,不知道撞的是哪家的人,最好别和我们公司扯上关系。
涂英挥笔,潇洒写下四个大字,无业游民。
紧接着在家庭住址那栏又写了个无。
季韶洲:……
片刻后护士叫涂英去处理伤口,季韶洲在大厅里等着,这时候才想起自己还没有吃晚饭,随即拆开已经冷掉的饭团,有一口没一口地吃了起来。
“我好了。”涂英从处置室出来,脑袋上裹了两圈纱布,慢慢地走过去,坐到了季韶洲的旁边:“伤口处理了,医生说有点轻微脑震荡,开了药。”
季韶洲拿着吃了一半的饭团,看了看旁边表情平静的涂英,心里想着怎么跟他划清关系。
虽然我开门碰倒你不对,但是你站在门那里也有责任。
季韶洲在心里措辞。
“好吃吗?”涂英突然说道。
“啊?”季韶洲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是在问饭团:“还行吧……”
“什么口味的?”涂英盯着饭团,吞了口口水。
“金枪鱼的。”季韶洲想不明白话题怎么绕到了这个地方上。
“金枪鱼好吃吗?”涂英又问道,视线垂在饭团上,长长的睫毛说话时轻微地颤抖。
季韶洲:……
“还有一个,你吃吗?”季韶洲再迟钝也知道涂英的意思了,从善如流地把饭团递了过去。
“谢谢。”涂英感激地笑了一下。
季韶洲则被这一笑愣住了。
这时候他才第一次注意到,涂英是个很好看的人。
涂英个子很高也很瘦,有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但是高挺的鼻梁和线条清晰的下颌线冲淡了眼睛带来的温柔气息,反而增加了许多清冷的距离感。他穿了件棉麻质感的衬衫,牛仔裤和便宜的板鞋。衬衫有点大,在他身上显得空荡荡的,坐在旁边认真吃东西的样子像一个少年。
快醒醒,这家伙已经二十七了。
季韶洲觉得一定是好几天没睡让自己产生了错觉。
“你没吃晚饭吗?”季韶洲。
“嗯。”涂英点了点头:“我两天没吃饭了。”
季韶洲:……
“你……”季韶洲拿不准眼前这个男人是怎么回事。
“我跟家里出柜了,被我爸赶出来了。”涂英认真吃着饭团,满不在乎地说道。
季韶洲的心重重跳了一下。
他上大学的时候被父母知道了性取向,随着一场大闹,季韶洲便从家里搬了出来,到现在几乎快十年了。
“那你现在住哪里?”季韶洲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
涂英:“附近的公园。”
“你都受伤了,总不能今天也睡公园吧……”季韶洲犹豫了一下,道:“住酒店吧,我替你出钱,就当是我撞到你的赔偿。”
“我没有身份证。”涂英淡淡地说道。
季韶洲语塞。
“身份证被我爸扣下了。”涂英的声音平静,道:“没有关系,现在天气很暖和,在公园睡也很舒服。”
说完,扭头对季韶洲笑了一下。
涂英笑容如春风化雪,却让季韶洲心里怪不舒服的。
“那你留个电话吧,要是有什么事再联系……”季韶洲想了想,说道。
“没有手机。”涂英语气平静如常道:“和我爸吵架的时候被砸了。”
季韶洲:……
“走了。”涂英吃掉最后一口饭团,将包装揉成一团捏在掌心,只字不提头上被季韶洲碰出的伤口,起身将包装纸扔进垃圾桶里,背对着季韶洲摆了摆手当做告别,便要离开医院。
“等一下。”季韶洲看着涂英踏出大门,还是忍不住叫住了他:“你刚受了伤,今天晚上去我家住吧。”
涂英停住了脚步。
“好呀。”片刻后,涂英回头,桃花眼笑得眯了起来,像是一池结着薄冰的春水在第一缕暖风中倏然解冻,让季韶洲心头一颤。
“啊、那、跟我走吧,我家就住在附近。”季韶洲没想到涂英会答应地这么快,愣了一下,又觉得这个气质干净的男人不像是会骗人的样子,便将心头的那点疑虑弹开,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带着涂英离开了医院,往自己家走去。
深夜十二点,白日的余温散尽,下过雨的夜晚晚风沁凉,让季韶洲打了个寒颤。
刚才在医院燥热的空气里激出来的一腔热血散了大半,季韶洲又开始犹豫自己的决定是不是太冒失了。
他回头看向跟在他后面的涂英,后者像个小孩儿一样,一边走路一边低头踢路上的小石子,察觉到季韶洲的目光,便抬头对他微笑了一下。
像一只亲人的萨摩。
是我想太多了。
季韶洲自嘲地笑了笑,不再疑虑,径直往家中走去。
涂英跟在后面,季韶洲为了方便工作,将房子买在了事务所附近,步行只要十分钟就能到,两人穿过一条小巷,巷子里的路灯不住闪烁,似乎快要坏了。
涂英牛仔裤的口袋震了两下,他抬头看了眼走在前面的季韶洲,落后两步,接了电话。
“喂?你怎么还不回家?”电话那边的男声大呼小叫。
“我今天遇到了一个人。”涂英不紧不慢地说道:“他身上有股九尾狐的妖气,我跟去看看。”
……
电话那边的鹤立群迟疑了一下,不信任地说道:“你一个人能行吗?而且你跟人也可以回来住嘛。”
“他让我住他家了。”涂英简单地说道:“我这两天不回去住了,不用担心我。”
……
鹤立群彻底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憋出了一句话:“不愧是你。”
“嗯哼。”涂英不置可否。
“那行吧,你克制住自己,有事联系。”鹤立群最后不放心地叮嘱了两句,挂了电话。
涂英看了眼黑屏的手机,右手用力,把手机掰成了两半,随手丢进了路边的垃圾桶里。
天上云散月出,月光温柔洒向大地,涂英的影子被照在墙上,投出了九条巨大的尾巴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