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落而石出
事情发展急转直下。
素娘院中残留下的几块豆腐被衙役们取来,又寻了只家养公鸡,喂予它吃下。
在众目睽睽之下,这只鸡竟开始狂躁,继而虚弱起来。
梁乐亦是不由得睁大了眼睛,这是什么情况,男主肯定不会弄出来有毒的东西卖啊,这定然是有人陷害!
难道是原书的安排,少了她这个反派,就得换一个坏人顶上?
胡县令再拍惊堂木:“被告张氏,你还有何话可说?”
素娘也被这场面吓住,一时呐呐无言,怀疑起自己是否真的在做豆腐的时候弄错了什么。
梁乐努力回忆着方才素娘与宋大娘的对话。一定有哪里出了问题。
她紧紧盯着宋大娘的神色,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一丝……得意?
从一开始,这宋大娘便将一切都赖在豆腐上面,雨天买豆腐给她夫君,且只做这一样食物,接着立刻便送去许大夫处,隔日便来报官。
一切都仿佛是早有预谋一般,人证、物证,都这么齐全。
见胡县令似是已经要作出判决,她正准备再说道几句,问问自己仍觉疑惑之处,就听到李轲已然出声道:“胡大人,宋大娘口口声声说草民娘亲要害她,卖了毒豆腐给她,草民娘亲有何理由如此做?这豆腐在草民家中院落放置一日,若是有心人想要做点手脚,也是轻而易举之事。若如此便定了我娘亲的罪责,大人不觉得有些仓促吗?”
少年人在堂中虽然跪着,却脊梁挺直,自有一身正气,令人见之便触动。
胡县令在原书中便对男主刮目相看,即使这第一次接触的机会从他与梁乐的打闹官司,变作了如今的毒豆腐官司,这对他的好感仍是与书中描写的一致,不见丝毫减少。
他见了这逻辑清晰,侃侃而谈的少年人,收起了结案的心思,耐起性子问道:“确实。可如你所言,这事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李轲虽然话语坚定,但实则也未发现这件事真正有异常的地方,此时不由得沉默下来。他拱拱手,准备请胡县令多宽裕一些时间,他定能将这真相查个水落石出。
梁乐瞧出了他的心思,按住他的手,站起身来。
“大人,草民有几点疑惑,许是能解决这豆腐疑案。”
胡县令方才便注意到她,这李轲是被告的亲子,但这少年却不知于此时有何关联。他并未在意梁乐起身之事,询问道:“你是何人?”
梁乐起初一直便跪在素娘与李轲身边,显然是被告一方。但这事是李轲家家事,她作为外人,又非证人,自然不太方便参与。
她早已想好说辞,拱手行礼道:“启禀大人,草民是李轲的同窗,时常跟着他一起点制豆腐,若是这豆腐真有何问题,草民也得担一份责任。”
听了她这话,李轲神色微变。
外人不知道,他还能不清楚吗。他始终觉得梁乐五谷不分,是以梁乐即便来自己家中,也只是看自己忙前忙后,偶尔帮把手罢了,几乎从未真正接触过豆腐。况且昨日那批豆腐,都是他娘亲亲自制作的,梁乐并未参与。
她此时这么说,若是这豆腐真有个万一,那岂不是要牵连她?
想到这里,李轲按捺不住,就要将梁乐从事件之中撇开。
梁乐注意到他的动向,并不给他开口的机会,直接道:“启禀大人,方才素姨说到,昨日那批豆腐在点制之时有些不对,成品亦是品相不好,所以她并不准备出摊卖给他人。草民想问问,究竟是哪里不对?”
胡县令听了这话,想到先前被告确实有这么说过,点了点头,意思是允了她这个问题。
被这么问起来,素娘回忆起制作豆腐时的事。
“那豆腐是由豆粉所制。乐……梁公子时常派人来民妇家中帮忙磨豆,民妇便直接取了那些豆粉。往日里,每斤豆粉只需用三钱石膏点制便可,可昨日那批豆子不知为何,十斤豆粉竟用了一斤半石膏才凝起来。品相虽不算太好,但颜色、气味与平日并无不同。”
听她这么一说,敏锐的几人几乎立刻便意识到了是这石膏有问题。
梁乐微微眯起眼睛:“素姨,那石膏是从何处购置,你可还记得?”
“这……”素娘迟疑片刻,壮起胆子道,“这是从许大夫那里买来的啊……”
她语中有未尽之意,但却令在场几人看出了一点苗头。
石膏时常作药用,在许大夫处购买也并不稀奇。
许大夫听着这话,不见动怒,语气平静,问道:“这话听来,莫非是怀疑老夫这里所售石膏有假?”
在这原阳县,他毕竟德高望重,素娘也不敢胡说:“……民妇并非此意,可前日民妇买这石膏之时,宋大娘也在啊!”
前日,素娘去许大夫医馆之中购买石膏,正巧遇上了带着夫君前来看病的宋大娘,二人还相互打了个招呼,说了几句话。
“被告可还记得说了哪些话吗?”胡县令追问道。
“也没什么别的,宋大娘问民妇怎么来了,民妇回答是家中点制豆腐的石膏用尽,前来买些。”素娘似是也意识到这事十分关键,努力回想,“宋大娘还问民妇,怎么这么急。民妇说今日不买到,明日的豆腐便做不出来了。可第二日雨下得太大,那些新做好的豆腐也并未卖出去,只……只有宋大娘来民妇家中拿了些走。
“啊!还有,民妇那时帕子落地,便要去捡,宋大娘在一旁便替民妇拿了会那袋石膏!”
胡县令问:“如此说来,你们前日便见过?”
素娘点点头:“正是。”
梁乐心中有了些猜测,她转向许大夫,恭敬行了个礼,问道:“许大夫,您方才说那患者腹痛如绞,上吐下泻,口有异味。”
许大夫点点头,肯定了她的话。
得到了确定的回复,梁乐试探性地询问道:“不知这异味可是如生铁、锈迹气味相似?其溺液可是带有红色?”
许大夫这时才有些惊讶,看向她的神色之中也多了几分郑重,不再将之当作小孩不懂事瞎胡闹,重视了些,反问道:“你如何得知?”
与自己想的一模一样,梁乐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地。她朝胡县令与许大夫再次拱手作揖,接着扫视一圈,自信地对众人说道:“这确实是中毒之症。”
无视后方传来的一片哗然,她一字一句继续道:“这乃是胡粉中毒。胡粉是白色粉末状,模样与石膏极为相似,十分难辨。但胡粉却含有剧毒,不能食用。
“素姨方才说她本欲拿石膏点制豆腐,却不知为何,比平日里用量多许多。这也是因为胡粉并没有制作豆腐的效用。
“据草民猜测,应当是素姨在许大夫处买了一袋石膏,这石膏却不知何时被人在面上盖了层胡粉,混于其中。是以素姨起先点制豆腐之时并未见其凝起,直到表面那层胡粉用尽,下方的石膏起了作用,这才做成豆腐。
“但毕竟加了不少他物,以至这豆腐品相不佳,素姨便不准备拿出摊外卖。”
胡粉便是铅白。在这时代,铅白十分难制,不知究竟是谁费这么多心思,只为了陷害素姨。
梁乐眸光扫过宋大娘,后者被她看得一惊,差点跳起来,叫喊道:“你看我做什么,你是说我往那袋子石膏里面加了胡粉?”
“草民可没这么说。”梁乐否定,“但宋大娘如此紧张,这件事发生得又如此凑巧,确实令草民不得不怀疑啊!”
她并未咬死是宋大娘暗中作梗,但这话说出来,堂外那些人并非那般愚蠢,在梁乐的引导下,一瞬间便将矛头指向了宋大娘,仿佛已经从方才那几段对话中推测出了画面。
“哎呀,前日我也碰见过宋大娘和素娘。宋大娘确实拿着个袋子,鬼鬼祟祟,不知在做什么呢!”
“是吗?唉,我就知道,素娘心地善良,哪里做得出这种事。”
“怕是宋大娘恨自己夫家,想要谋杀亲夫啊!”
“竟有此事!”
“真是家门不幸啊!”
……
宋大娘面色铁青,一时不知如何说才好。
胡县令三拍惊堂木:“堂下原告,你可还有话要说?”
他并非愚钝之人,此时看见宋大娘神色,再加上这一堆推测与叙述,心中依然有了模糊的想法。
宋大娘已经慌了,能让她有勇气站在这里的根本就是胡粉与石膏的相似程度。她没想到自己做得如此隐蔽,竟还能被人发现。少爷明明说这里不会有人能识得胡粉啊!
她口不择言,泪水从眼眶中猛地流下:“大人,我冤枉啊!我从未做过此等事,奴家夫君还躺在病榻之上啊!”
这场面胡县令不知见过多少次,普通的哭闹喊冤已经无法打动他。他一锤定音:“来人,去宋氏家中搜查一番,看看是否果真有胡粉。”
听了这话,宋大娘瘫软倒地,她家中确实还有胡粉未扔。她担心那点豆腐效果不够,若是今日不能成事,便下次再找机会混进素娘的石膏中。
可……
现在该如何是好!
她情不自禁回头看向人群中的少爷,眼含期盼,想要对方来救她。
宋珩在人群中漠然地看着这一幕,知晓计谋已然失败,合起双眸,转身离开。
宋大娘仿佛一身的骨头都被抽干一般,失了全身力气,她知晓少爷这是放弃自己了。
想到自己家中的幼子,还有已经重病在床的丈夫,她泪眼模糊,伏在地上,认罪道:“是奴家一时鬼迷心窍,见了素娘她……”
她将自己的行为交代了一遍。与梁乐所推测的相差无几。
素娘是个寡妇,她嫉妒素娘容颜,又觉得自己夫君时常去寻素娘搭话,是有休妻另娶之心。因此她在家中早就制作好了胡粉,想好了这掉包的计策,每日将之带在身边,只等有机会实施。
谁知机会来得这么快,前日她夫君染上风寒,便去了一回医馆。交谈之中,她得知素娘家中石膏用尽,便趁机将准备好的胡粉洒在那袋石膏上方。
二者都是白色粉末,混在一起难以分清,也就糊弄过去了。
她本想着第二日素娘那豆腐被众人买走,闹个大事。可天公不作美,竟是遇上下雨,素娘不出摊。
她又担心事情有变故,耽误了的话素娘不会再卖这批豆腐,便冒雨上门买了那豆腐做给自己夫君服下。
等他毒发,又带着去医馆诊断。
接着便是报官了。
她说完这些,衙役们在她家中搜出来了没用完的胡粉,拿给许大夫查验一番,这案子便算结了。
只是,案子结了,事却没完。
胡县令将李轲留下,面带笑意,不知与他说了些什么。
梁乐心中清楚,胡粉并不是宋大娘这么一个妇道人家能制出来的,定然还有幕后黑手。但她心中太乱,一时没办法想这么多。
她一边安慰着受惊的素娘,一边看向不远处的李轲与胡县令二人。
书中这县令要上赏识男主,给他一飞冲天的机会。
她改变了这么多,但二人还是见上面了,就像徐夫子最终也为了男主不教私塾了一般,所有的剧情都在修正,都在按照这原书中的步骤进行着。
那她今后呢?她的未来,也会被修正吗?
会……家破人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