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骨肉

    阿幸遵照嘱咐，赶在记者来到之前，先行将向海文和尹孟希送上了救护车。

    尹孟希受的都是皮外伤，除了身子虚弱需要静养之外，并无大碍。

    倒是向海文头部的伤势严峻、不容乐观，刚下救护车就送去做各项检查，ct照出颅内出血，出血量已经达到了35ml，当场人就被直接送进了手术室，之前为尹孟希动手术的陈教授也被院长连夜呼过来主刀。

    向望川和万绮華陪着老爷子赶到医院的时候，尹孟希还在昏睡着，万绮華带着陆姨寸步不离地照顾她，院长把向望川和向启风请进办公室，可俩人谁都没精神应酬他，皆是沉默不语，枯坐着等候。

    阿幸在手术室外守着，他摸摸裤带，只掏出三个皱巴巴的空烟盒皮子，他烦躁地将它们揉成一团掷进垃圾桶里。医院大门外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好在他提前调派了充足的人手过来，连甚少露面的情报队伍成员都被调用了，毕竟这次躺在里面的人是向海文，他实在没有心情去招架应付那些闻风而来的媒体和记者。

    凌晨一点，向启风在向望川夫妇的强烈要求下，先由保镖送回家。临走前他冷着脸对向望川只说了一句话：“无论是死是活，都不要放过。”

    向望川点点头，不敢多言。

    向启风转头望向儿媳，声音稍微柔和了些：“孟丫头醒了马上告诉我。”

    万绮華恭敬应“是”，顿了一顿，她俯身在老爷子耳边悄悄说几句话。

    向启风听毕，先是一惊，不由得抬头望向尹孟希的病房方向，面色稍稍恢复了一丝血色，可随即又是一叹，摇着头走了。

    凌晨三点一刻，手术结束。

    向望川和万绮華被院长请进办公室，陈教授见他们进来，站起身向他们点头示意。

    光凭他的表情和动作，夫妻俩的心就已经沉下了半截。

    “向总的头部受到的创击太严重，不但有颅内出血，还有脑挫裂伤，已经破坏了大脑的正常结构和功能，虽然我们已经进行了紧急手术，清除了他颅内的血肿，并采取了药物治疗来减轻脑水肿和防止进一步的损伤，但是……”他停顿了一下，想着如何进一步组织语言。

    全天下人都知道这个“但是”后面带来的往往是恶果。

    “但是他的大脑目前已经无法正常传递和处理信息，所以才会导致失去意识，陷入深度昏迷状态……简单来说，就是植物人。”

    当他艰难地说完“植物人”三个字后，所有人同时陷入沉默，屋内的气压太低，让陈教授感到有些不适，多年行医其实早已见惯了生死离别，可他还是无法做到对家属的悲痛视若无睹。

    职责已尽，能做的他都做了，陈教授不忍继续留在这里看夫妇俩悲痛欲绝的表情，便推说要给向海文做进一步的检查，随即推门而出，将安慰人的重担丢给了院长。

    在知道唯一的儿子将变成植物人的时候，向望川和万绮華就被拖进了巨大的痛苦漩涡之中，他们根本不知道也不在乎院长在耳边絮絮叨叨说了些什么。

    等院长说得累了、乏了、词穷了，万绮華才轻轻说：“出去透透气吧，这医院待久了，胸口闷得慌。”

    夫妻俩一言不发地走出医院，阿幸忧心不已，远远地跟在他们身后。两人互相搀扶着走出医院，室外的空气清冽许多，没有那股叫人害怕的消毒水味儿，他们对视一眼，皆露出一丝苦笑，明明彼此身着锦衣绣袄、扮相华贵，此刻却觉得远不如能够一家团聚的贫苦人家幸福。

    医院外的林荫道上，有一个烤地瓜摊子。摊子摆在昏暗的路灯下，守摊子的老人坐在一个老旧的马扎上睡得正香。

    向望川走过去轻声唤醒老人，跟他买了两个大大的烤地瓜。两人找了一张长椅坐下，向望川剥开地瓜的薄皮，露出里面黄澄澄的肉，他将滚滚冒着热气的地瓜递给妻子，自己又从塑料袋里拿出另一个剥了起来。

    地瓜肉绵软甘香，甜味从嘴里一直顺到喉咙，可落了肚还是苦。

    苦啊！

    万绮華整个人失去了往日的光彩，挺拔的身脊此刻略显佝偻，她的头无力地垂在丈夫肩上，口中喃喃道：“老公，往后该怎么办？”

    “事已至此……”向望川只觉喉头发堵，可他还是尽力安慰妻子：“好在还留有一条命，不至于断了希望，等海文的状况稳定一些再把他送出国去，国外的医疗条件好，一定能找到合适的方案救他的。”说完，他又沉默了半晌，叹了口气道：“只是如今这个情况，那姑娘大概不会愿意嫁进来……至于孩子，虽然对她残忍了些，我们还是得留在身边亲自抚养，毕竟那是向家唯一的骨血了。”

    “希希是个好孩子。”万绮華鼻子一酸，眼角有泪滑出，她是个母亲，如何不理解另一个母亲的感受，她亦不忍叫他们骨肉分离，可是……

    “唉……无论如何，向家必然不会亏待了她，除了孩子这事不容商量，其余的就随她自己的意愿吧。”

    夫妻俩紧紧挨着彼此，一动不动，枯坐在夜风里，远远望去，竟像两座雕塑一般。

    阙城的初秋一片悲凉，夜，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