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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八章人骨拼图(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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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晌,沈靖可谓是发了狂,持刀朝她猛砍而来,多少有些要玉石俱焚的意味,景桃见之心中陡沉,被这一柄寒刀晃了晃眼,下意识作势要后撤,近侧林甫失声唤了她名字,欲要挡身护她,却已是来不及,交睫之间,那寒刀已然迫至她的眼前,眼看要朝着她心口猛扎下去!

    景桃在此一刻紧紧地闭上了眸,心底晃过了一念——

    前有石昊掐着她的脖颈,今有沈靖要执刀刺杀她,不论是前世的法医职位,亦或是今世的仵作一职,实际上都是吃力而不讨好的存在,但她想着只消能还死者一个交代,无愧于心,便是无怨无悔。

    甫思及此,景桃宽舒了心,神态之上一片安然宁谧之色,选择安然赴死,只是下一瞬,一道劲风遽地掠过她颊侧的一绺鬓发,她突地闻见近前突地传来“砰”的一阵闷响,紧接着传了沈靖的惨叫声,以及远处一阵略显聒噪的步履声,那些衙差怒喊着擒住他。

    “都不晓得求救一声的么?”忽然之间,她额庭之处一疼,似乎被人用手故意掸了一下。

    景桃吃痛,在噪乱之中缓缓睁开了眸,顾淮晏身影翩翩地卓立于她眼前,人自坐镇的上首之座飞身掠至她身前,动作缥缈几近无声,他闲懒地一手捏着沈靖的手筋,略微一施力,那沈靖已是惨叫连连,手中的锋刀“哐当”一响跌坠在地,其他衙差见了,纷纷上前押住沈靖。

    见着阿爹被人掣肘,沈韫慌了,身体被绳索桎梏住,唯有急得将颅首前倾:“莫……莫要……伤、伤我……阿……阿爹!……”

    赵匡适才返回过神,惊出了一身冷汗,顾淮晏在他赶来时适时开口:“将沈靖和沈韫皆押入县衙大牢,此案颇多陈年曲折,尚还需要一一细审,审问清楚便上报刑部。”

    赵匡一面拭冷汗,一面急急应了一声。衙差将沈靖捉拿起来,沈韫想要去抓住自家爹爹的手,却是被两侧衙差死死擒在原地。

    沈韫有些茫然而惊惧地望着衙差,欲用蛮力挣脱,却被近侧林甫敏锐地掐了穴道,那沈韫瞬时脱力了般没了顽力,嘴巴张了张,只剩下呜咽之声,眼泪不断。

    被制着的朝外走去的沈靖脚下一顿,原本有些微驼的背脊霎时一僵,定定地凝向自家儿子。沈韫在三岁那年染了一次风寒,因沈靖疏于治疗,不敢送去给村医医治,放任沈韫生病下去,任那高烧烧坏了他的脑袋。后来,沈韫却又病愈了,但他的脑袋已经坏了,智性永远停留在了三岁那一年,乖巧且听话,当爹的吩咐儿子做什么,儿子便做什么。

    父子俩素来相依为命,眼下,见儿子急哭了眼,一瞬之间,沈靖仿佛追忆起了亡妻的面容,她走了二十多年,他差不多都快遗忘了她,但儿子的脸与亡妻肖似不已,追忆及此,一抹隐隐的柔色自沈靖眼眸之中缓缓升起。

    沈韫到底是害了无数条无辜的人命,衙差捕快待他并无怜惜之意,见他呆滞着不动,便施力推了一把,他呜咽着前进几步。而沈靖眸中柔色在转身之时便消隐得干干净净。

    任谁也无法预料的道,身上肩负着无数条人命的凶犯,扮鬼之时的狠厉、阴毒、沉骘、残忍、冷酷,在此一刻消散殆尽,他一介魁梧男儿,已经成年,却在公堂之上如孩童般无助大哭。

    “如若沈韫不是沈家人,不是崇旺村的村人,而是出生于别的地方,”景桃心底沉了沉,按捺住心中思绪,沉静地道,“他可能会健康而茁壮地成长,将来也可能会是个习武的好苗子。但他肩负了人命无数,按律……”

    “按律当斩。”顾淮晏言没有迟疑。

    景桃低叹了一气,眼中晃过刚刚顾淮晏救自己的那一幕,她又欠了他一条命,言谢之语正欲吐出,却听赵匡略显殷勤地上前道:“侯爷,下官都吩咐好了,待会儿遣人连夜进行细审,务必早些时候将卷宗给侯爷过目。”

    崇旺村这一夜发生了巨大的变故,近乎翻天覆地,乔装成山鬼二十多年的凶犯此刻悉数罗网,沈靖的府邸一夜之间被县衙封锁,衙差们在里中所搜罗到的金银钱财悉数归还给村人。

    对于那些痛失孩儿的村户、惨遭大肆屠戮的人家,白鹿县县府自是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案情牵连的各桩旧案皆要重申,渎职的官府人员悉数革职。诸类繁杂事物接踵而至,让赵匡这个做知县的,忙不胜忙。

    闻言,顾淮晏却是散漫地摆了摆手,浅笑着道:“不必给我过目了,此案审至此处,即可全权交付予你处理,此后的卷宗,据例交给刑部便好。”

    赵匡面色微微一滞:“侯爷要离开恭州了?”

    守在暗处的一位随扈即刻道:“侯爷此番本就是有公差前往豫州的,来此县探案,乃不过是受恭州知府的倾情邀托,如今案子了解,剩下的事,赵大人自是能做好。”

    赵匡忙躬身道:“下官多亏侯爷此番亲力亲为,若非侯爷地襄助,下官当真破不了这个案子。”

    一句话,似乎所有功绩都揽在己身。林甫听得眉心微蹙,低声道:“什么叫‘破不了这个案子’,明明是咱家阿景出力最大……”

    景桃暗自扯了扯林甫的袖裾,示意他莫要乱说话,林甫一脸委屈巴拉地收住了嘴。

    顾淮晏耳心微动,似是听着了这话,他明面不动色,懒得听赵匡那恭维之语,仅简淡地吩咐道:“我会去信给恭州知府那边一个交代,你好生审理此案,不必有顾虑。”

    赵匡最是担忧地恭州知府对此案地看法,此际听闻武安侯如此安排,心内已是笑得裂开了花,“是是是,下官势必会严明公正,恳谢侯爷担待!”

    凶犯已是缉拿归案,顾淮晏身居高位,再不必操理其余繁杂卒务,赵匡搓搓掌心,殷勤地问道:“侯爷打算何日出城?侯爷来此白鹿县,下官尚未尽地主之谊,不若这样——”

    顾淮晏微微凝了凝眸,桃花眸一敛,唇角轻抿:“明日便走,你此些功夫不必费了。”

    赵匡未预料地到顾淮晏这般着急,见着顾淮晏的温润但疏离的笑意,他不敢作势再留,卑声道:“既是如此,此刻时辰已晚,侯爷不若早些歇下,明日下官送侯爷出城。”

    顾淮晏不置可否,遂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回头,见景桃俏生生地站在林甫身侧,林甫正向着她说着什么,她听罢弯了弯眉眼,抿唇淡笑,眉目如画,巧笑倩兮,在橘色灯盏的掩映之下,倒是照彻出了她纤柔曼妙的身姿,轻盈灵动如深林间的鹿。

    顾淮晏幽幽看了那林甫一眼,眼神莫测,忽而浅笑,眉目依旧松散,一位随扈走至他近前低语了什么,顾淮晏眉目又淡淡地凝起来,随扈将新公文递呈给他,顾淮晏带着两位随扈去了南院。

    这端,“大人,此前的验状可要让民女操笔?”

    依据古时的惯例,仵作勘验完尸首以后,尚还需要书写一份验状呈堂,虽是案已告破,但鉴于景桃林甫二人验尸之速率,委实是追不上沈韫杀人的速度,遂此,除了霍翠、石昊二人的尸骨,景桃还需要将从洞穴深处发掘出的那二十多具孩童尸骨呈录在案。

    此番验尸匆促,景桃不想耽搁了办案流程。

    听了她的请求,赵匡笑呵呵地道:“那定是再好不过的了,小景啊,此番当真是多亏你了,之前我对你有些言语上的不敬,也请你莫要介怀,是我浊眼不识慧珠,你不必着急,与林仵作二人在城里多留数日,尔后我遣人把你们俩专车送——”

    “大、大人!大事不好了!”

    赵匡话未毕,却见一位衙差惶急地领着两位布衣打扮的村人前来。景桃回眸看去,怔了一怔,来人是老徐和刘氏。

    两人一见着景桃,一霎地扑前而来,几乎要跪下去,刘氏死死抓着景桃的手,哭着道:“景姑娘你快阻止阿蝉!”

    景桃见两人深夜闯入官府,心内已是感到不妙,此刻听着了“阿蝉”二字,她心中一紧,感觉要出事,迅疾回握住了刘氏的手,温声问道:“阿蝉她怎么了?”

    “阿蝉她,阿蝉她要……”刘氏一路从崇旺村来得着急,见着景桃,她哭得厉害,反而道不出事端原委了,还是身侧的老徐替她一五一十地说了:

    “景姑娘,事情是这样的,你们带着村长父子俩离开后,阿蝉一直不言不语,咱们还以为她伤心过度,被凶犯吓着了,遂是安抚着她。哪想熄灯睡后,还没过一个时辰吧,咱俩担心阿蝉的情况,又醒过来一次去看阿蝉,结果阿蝉的屋内是空的,仅留下了一张纸条。”

    刘氏颤着一双手,在一众诧讶的注视之中,把纸条递给了景桃,景桃微怔地接过,凝眸一看:

    『阿蝉为阿斗昭雪去了,女儿不孝,阿爹阿娘勿念。』

    稚嫩的字迹,语句却是成熟老成,墨迹已是干透,短短几句话,景桃见着,心剧烈地漏跳了一拍。

    “我恨他们,我不会放过山鬼的,绝对不会,哪怕以性命交付……”

    景桃想起了与阿蝉初次见面时,阿蝉曾愤然说过的一句话。

    呼吸骤地急促,景桃眸色一凛,抬步就往公堂之外大步奔去,林甫、赵匡等人被她强烈的反应唬着了,林甫率先追上前去,赵匡只好守在原地,安抚好老徐和刘氏的惶急情绪,先把这一家子暂时请入耳房。

    “景桃,你这是去哪?你知道阿蝉去哪了吗?”

    景桃几乎使用前世百米冲刺的剽悍速度,在石板道上飞步狂奔,罗带裙衣在低空之中潦烈的翻飞,林甫好不容易在追上了她的身影,焦急地问道。

    “阿蝉要杀了沈韫,”景桃穿过了中庭苑的竹林,眼底漆黑一片,“我不能让她干傻事!”

    此际,西南角的牢狱之中,刚刚安置好牢犯的狱卒们,就见三两位杂役推着一辆粪车前来,清理牢狱的粪池是每一夜的例行惯例,狱卒们很快给他们放行。粪车在牢狱里七拐八绕,终是到了

    偏远处粪池的位置,一位杂役走到粪车前,拉开了一处暗门,里边钻出来一个清理端秀的小姑娘。

    杂役附耳在阿蝉交代了几句,阿蝉点了点头,从袖带里摸出了鼓囊囊的荷包扔给了杂役,杂役用手掂了掂,够沉,笑道:“小妹妹,你快去看你阿爹,这个时辰,狱卒防卫是最为放松警惕的时刻,指不定,你能好运地跟你阿爹聊上半刻钟呢。”

    阿蝉一听:“半刻钟啊,刚刚好。”刚刚好够杀一个人。

    她身上穿着与杂役一模一样的衣物,端着伪装用的恭桶,恭桶内扔着毛布,毛布内藏着一柄菜刀,是她经常跟阿爹学杀猪用的刀。

    阿蝉按照杂役的叮嘱,绕开了寻常的牢房,一路通畅抵达了关押着死刑犯的一排牢房。牢房外侧的石壁上染着一盏灯火,火光把阿蝉的面容笼罩得半明半暗,不知走了多久,她在一座牢房前蓦地止步。

    沈靖和沈韫被关在不同的牢房里,一个在北,一个在南。沈韫被关在南角处。

    眼下,沈韫正歪歪地靠在牢门的铁栅里端,背对着她,身体却与她近在咫尺,仅是隔着一层铁栅的距离。

    他的眼一直望着虚空,脑袋已经忘掉了刚刚的不愉快,嘴中却是叨念着:“阿……阿斗……的、衣……物……是……我、的……不能、抢……”说着,手还朝着虚空乱抓。

    阿蝉袖下的拳头攥紧,沈韫这一句话仿佛是压死了她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徐缓地蹲下了身体,从恭桶内的毛布内摸出了菜刀,平静地道:“沈韫哥哥,我来给你送阿斗的衣物了。”

    听着声音,沈韫蓦地转过身,见着阿蝉,居然也是忘记了防备,两手扒拉着铁栅两侧的金属杆子:“真、的……真的吗?”

    阿蝉的手攥住了菜刀的刀柄,身体微微前倾,言笑晏晏:“你靠过来一些,这个桶里边就有阿斗的衣物,你要凑近来看。”

    沈韫信以为真,果真把身体紧紧贴在了铁栅上,眼神直直往恭桶里钻。

    “再凑近点……”阿蝉蛊惑道,她把菜刀伸了出来。

    沈韫也凑得更近。

    “咦……怎、怎么……没、没有……阿……”

    “噗——”

    沈韫口中“斗”音尚未出口,他左胸口猛然一痛!他呆怔缓缓地往下一看,一柄尖锐菜刀倏地扎入了他的左胸口,紧接着,阿蝉飞快把菜刀剥出,心脏处的血液以迅疾喷溅的姿态,喷向前端!

    沈韫径直瘫倒在了地面,脸上充满了不可置信。

    景桃和林甫带着狱卒们赶到牢房近处,就是见到了这番模样,空气近乎有长达十秒地岑寂。

    阿蝉满身是血,她皙白的脸上也沾了三两星血渍,但唇角扬起了一抹极其粲烂的笑,一连串地泪从她的眸眶稀里哗啦地滑落,绝望而满足。

    “太好了,”阿蝉侧过了眸,看向了景桃,笑得煞是烂漫。

    “我帮阿斗复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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