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帝心
赫连雪茗出口的都是如残破风箱的难听叫喊,让人无法听清,身体因为太过用力而不停颤抖着,眼泪从血红的眼睛里肆意迸溅。
这十六年的恩爱相敬,纳兰玉儿是他的所有,他几乎分不清眼前的人是否是幻觉,但是他再也承受不了了。
他说不出话,但纳兰玉儿知道他的意思。
纳兰玉儿看着这人的模样,平生第一次知道什么是后悔,她不该对雪茗不管不问的。
慕容疏是天虚圣者,有圣医门和医圣的地位。霍澈自小金尊玉贵,有他哥哥护着从不知世间疾苦。百里予渊是天下共主,坐拥四海。
雪茗只有她,而她却将雪茗困在一方天地之后,又不管他了。
只有雪茗,他除了自己的宠爱一无所有。
抱歉,孤的茗儿。
“我知道了,知道了。我在这里,我一直在这里……”
“雪茗,孤的雪茗。”
纳兰玉儿紧紧的抱着他颤抖的身体,抚摸他枯槁的头发,直至他哭叫的颤抖终于停歇,只是依旧死死地抓住纳兰玉儿,无论如何也不肯松手。
濒死的绝望之人发出的声音,让人实在是听着心里发苦,声音传到了殿外等候着的下人耳朵里,不少都落了泪。
真心爱着一个人的目光是无法掩藏的,每日晨起长君子都会送殿下出府,直到看不见车驾才会转身。
也会每天都在府门口等殿下归来,殿下若是住在宫里,有时便会派人来接长君子。
即便是不来,长君子也会带着殿下喜欢的糕点送进宫里,第二日再和殿下一同相携归来。
殿下和长君子从来都是最让人钦羡的。
纳兰玉儿想将雪茗扶起,但赫连雪茗却始终不肯抬脸。
“现在知道丑了?这样作践自己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嗯?”
原本那人三千青丝如墨如练,是她最爱的,此刻因久病变得枯槁,泛黄黯淡无光,甚至夹杂着几缕白发。
心疼,平生第一次。
大概是前世加上今生,她这棵铁树,终于动了情窍。
“快些养好吧……雪茗,我的长君子,你酿的雪妃已经快没了,过些时日身体好了,可要快为孤多酿些。”
赫连雪茗在纳兰玉儿怀中不停地点头,青筋毕露的手死死抓住纳兰玉儿的衣袖,直到再次体力不支的昏睡过去。
纳兰玉儿摸着雪茗的头发,低声喃喃。
“茗儿,你终究是不够懂我。”
在赫连雪茗还是雪明国世子的时候,曾有一名王妃。
订婚之时还未发出消息南疆便兴起了叛乱,事急从简之下仓促的‘大婚’,只圆房后赫连雪茗便奔赴战场,那王妃却只一晚便有了身孕,雪明王唯恐影响世子所以密而不发,所以雪茗并不知情。
后来叛军攻入雪明王城,王妃身死小世子却被救了下来,雪明王一直带在身边,之后雪茗跟了自己,雪明王更是不敢吐露真相。
直到雪明王油尽灯枯,无处托付,只有将实情告诉雪茗,却不想被自己派去保护雪茗的暗卫听到,报回她知。
据暗卫所述,一向君子端方的雪茗,疯了一样的扯着老雪明王大喊为何不早告诉他这件事,从王宫出来之后,雪茗更是失魂落魄,写了一夜的书信。
书信写一封撕一封。
终究还是给自己送来了一封说他感染上了风寒,要在雪明国多停留一段时间的信件,让她安心处理战事,不要记挂他。
那些被他撕毁的曾写过的信,都被暗卫偷偷送了回来,都一一拼好了呈给她看过,有的是据实以报,有的是祈求她原谅雪明国只是赐死他一人便好,有的是想让自己留下那孩子的一条命。
但唯独没有一封是告诉她,他很害怕,他不知道该怎么做。
雪茗真挚又莽撞,即便是到现在,也只是以为是她移情的缘故,就连送回来的信件上还有泪痕都没有注意到。
那个孩子如今十七岁了,长得很好,很像雪茗,也很想他的父王。
“雪茗,这世上又有什么事情是孤不知的?”
君子皎皎月,皑皑如檐雪。
只是浊尘俗世,那堪留得?
雪茗虽然醒了,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两年的蹉跎到底是伤了根本,没过半个时辰便又发起高热来,如此这般,太女下令太医院十多名太医同时驻守在修君阁轮番看诊。
太女殿下亲自守了一整夜,待到确定无虞之后已是次日清晨,宫里派人来请,方才回宫去了东华殿。
合都之事重大且繁琐,朝堂之上阻力重重,但是太女殿下却一改往日行事风格,不急不徐的缓缓推进,让一众朝臣摸不到头脑,摸不清太女殿下到底是何意?
霍钺不在朝中,只剩下辅成王傅珏主理内阁,傅珏向来只按吩咐办事,故而一切缓慢进行。
因再过些日子就是祈圣节了,宫里上下都离不开,合宫之事带来的争议也缓了下来。
纳兰玉儿忙了一整日,才终于有了闲暇,在净世殿见了久病的辅成王。
“参见殿下,殿下万安。”
太女太傅,傅孟之子傅珏,字子修,天烬唯一的异性王,领天烬陆军兵马大元帅,文韬武略与纳兰玉儿并称为南域双璧。
只是天妒英才,傅珏七月临盆,先天不足,所以时常病痛。
“免了这些虚礼吧,身子可好些了?”傅珏也不推拒,起身笑得和煦。
“劳殿下挂心了,臣一切安好,恭喜殿下再次殿下晋升。”
傅珏身材修长,面色虽然有几分苍白,但身材并不单薄,一派疏朗男儿的面相,自来是琰京贵女最趋之若鹜的翩翩佳公子。
只是君子如兰,向来素简的傅珏今日这身装扮甚是光彩夺目,纳兰玉儿便眉目含笑的欣赏了片刻。
傅珏被纳兰玉儿盯得有些赧然,平日他对衣着倒是不甚在意,只是随意就好,然而昨日霍钺派人来送来了一顶宝石珠冠,一定要他戴着。
他府上的小丫头们平时都让他好脾气惯坏了,也跟着胡闹,给他弄了一身这样的装扮,还好以他的爵位不算逾越。
“昨日霍相来信说他在西部得到了一颗宝石,光彩夺目,十分合适镶嵌到高冠上去,所以请了当地的老匠人做了一顶,当真是在西部待的闲着了。”
霍钺,字如深。大将军霍峻之子,是石谷先生也就是太傅的首徒。有治国辅君的大才能,只是行事荒诞异常,不经浪荡。
也是傅珏、纳兰玉儿和威远侯南宫玥的同门师兄。
“如深总是爱搞这些,殿下勿怪,西部是皇后娘娘母家,此次如深去拜会,也带了不少奇珍花卉回来,想来娘娘会喜欢。”
西部通神鬼,东方藏妖灵。
北冥族是西部第一部族,也是北冥皇后的母家,传闻镇守着通往第六境九幽冥境的通道。
“果然还是要事情绊住他才好,你大病初愈,内阁之事还要再烦劳你费心,实在不利于休息,等后日霍相回京,这些事便给他吧。”
傅珏微微正色后道:“臣不觉操劳,霍相日常诸事繁多,怕也分身乏术,还是臣与霍相共事,更能解殿下烦忧。”
明明一文一武,文者霍钺激进锋锐,武者傅珏却保守中庸。二人交最深,然而一到朝堂之上,便针锋相对寸步不让。
“如此也好,不过莫再过度操劳,你的话,如深总是听的。”
“是,臣谢殿下关怀。”
话音落侍书从殿外轻声入内,在辅成王身后一步站定躬身。
“殿下、王爷,右相到了。”右相欧阳熙,主理此次祈圣节。
“殿下,那臣便先告退了。”
“也好。”
待到辅成王离去,欧阳熙入内,入目的便是太女殿下在高位上支头冥思的样子,欧阳熙不敢打扰,便在原地静立。
此时的太女殿下已经不再是在傅珏面前可亲的太女,她沉默且危险。
欧阳熙静立片刻,才听见太女殿下开口:“来了?”
欧阳熙垂首。
“是,殿下万安。”
“先说正事吧。”
“是,殿下。此次来贺使节颇多,雪明国国主昨日已到达驿馆,瀛洲内亲王朝日姬殿下也会在明日到达。”
武帝回国之后便将两国合婚的消息召告天下了,所以此次来贺的人数比往年多了不少,更有不少国公君主。晚些时候这些名单自会交给到殿下案前,只是这两位比较特殊,故而他提前告知殿下。
“孤当年见到如今的雪明国主的时候,他还是个不过三岁大的孩子,是个懂事的。告诉他,长君子身体有恙,祈圣节后再来拜见吧。”
纳兰缜后宫仅有皇后一人,圣上沉迷修炼不参政,皇后更是一步不出宫门,故而所有放在“后宫”的视线,都放在了太女府中和东宫。
天极与天烬的两年对垒是天下之争,但也不少人将之归为艳情,毕竟导火索便是雪君子,这两年的禁足虽然一应特权未减,但有不少人传言,雪君子已遭厌弃。
然而此次殿下回宫,为雪君搬空了几乎整个太医院,如此不难猜想,可能当初的禁足便是为了保护这位雪君。
“长君子与雪明国主兄弟亲厚,自然懂得殿下的用心。”
殿下向来将这位雪君放在心尖子上疼,只是可惜,殿下长盛无极,雪君却是凡夫俗子,以至不惑。
“至于朝日姬,好生招待便罢了。”
“是。”
殿下对瀛洲的态度,还真是莫测啊。
“好了,说西部的动静,霍钺又干了什么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