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思春雪
红木圆桌,摆了满桌的珍馐美味。
入席之时雪婳将苏恒,宋怀斯,策风,策雨,时春等,无差别的安排在了同一桌。
萧裳柔把玩着手中的玉九连环,这是师傅带给她的礼物,天下第一巧匠谢隐的最新作品,九枚玉环连在一处,若要解开就需找到隐藏的卡口。谢隐擅长隐巧机关,她自小是玩着他做的机巧玩具长大的,但手中这件玉连环着实难解。
她把玩着玉连环废寝忘食,一旁的雪婳自顾自的大快朵颐,丝毫没有顾及身边心思各异的众人。
宋怀斯压低了声音,靠近策雨耳边道:“这真的是浮屠阁的阁主啊?我瞧着也不过是个小姑娘。”
策雨嫌弃但却又不动声色的往旁边挪了挪,端着汤碗,动作优雅的喝了一口汤,丝毫没有要跟他交流的模样。
见他这般,宋怀斯愤愤的瞪了他一眼。
雪婳终于吃饱喝足,抬头看着他们道:“两个大男人咬耳朵,要不要那么基啊?”
闻言,对面两人皆是一愣。
宋怀斯疑惑的看着她道:“鸡?鸡也会说悄悄话?”
雪婳几乎瞬间爆发出一串笑声,在她略显癫狂的嘲笑声中,宋怀斯和策雨面面相觑,都觉得莫名其妙。
这时,专心致志解玉连环的萧裳柔也抬起头看着他们,漫不经心的道:“此基非彼鸡!本宫师傅是说你们很般配。”
此话一出,连一旁的策风和时春都忍俊不禁笑出声。
“这这这····我两般配什么呀般配。”
宋怀斯满脸嫌弃的大叫起来,一边叫还一边往旁边挪,生怕再挨近策雨。
策雨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说道:“宋大人,您倒也不必如此,奴才虽是阉人,但也并非不挑的!”
宋怀斯讥唇反驳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本公子很差吗?”
策雨失笑,无奈的摇了摇头道:“宋大人误会了,您很好,实在是奴才不好男风啊!”
闻言,宋怀斯的脸瞬间一下子飞红,大叫起来到道:“本公子也不好男风!”
众人皆是忍俊不禁的哄堂大笑起来。
苏恒看了一眼笑得前俯后仰的众人,又看了看撑着脸傻笑的萧裳柔,往她面前的碗里添了一块鸡腿。
他道:“闹了半日,先吃些东西。”
萧裳柔抬眸对上他一双波光潋滟的凤眼,正午的日光大片的照进厅堂,他背光而坐,身上的月牙白松鹤祥云锦袍被照的发亮,让他整个人犹如带着圣光而来的天人神子。
他可长得真好看!萧裳柔第一百零八次在心中感叹!
苏恒瞧她看着自己也不动筷子,只是痴痴的笑,知道她又陷入了什么奇怪的思潮之中。于是,伸手捏了捏她的脸。
“先用饭!长公主喜欢看,臣也不会跑,一会吃完饭回了房中让你一个人慢慢看个够!”
他的声音很轻,轻的只有坐在他身边的萧裳柔能听到,她瞬间就想到了一些不太适宜的画面。比如,褪下衣袍露出臂膀和腰腹的苏恒。还有,在烛火中倚在床头只穿着单薄寝衣凝眉看书的苏恒············!
萧裳柔深吸一口气,脸上顿时热的几分像火烧,于是,她端起碗将自己的脸埋起来,用吃饭来掩饰绯红的脸颊。
见她终于专心致志的用饭,苏恒才收回自己的目光。他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尚在笑闹的几人。策雨,策风和时春察觉他的目光立即收敛了笑,埋头吃饭。
忽然,院门外传来一声急促的声音:“紧急军报!”
只见一个身着神箭营银甲的少年,手中举着麒麟踏火的小旗冲进了内院,见到苏恒立即单膝下跪道:“督主!神箭营六品传令将秦时岳,奉命传令,城外三十里发现靖国斥候营十名军士。”
众人皆站了起来,唯有苏恒走出内堂,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沉声道:“可活捉了?”
秦时岳立即道:“射杀九个,还剩一个。”
苏恒看着,见他银色盔甲上染着血迹尚未干涸,于是道:“你杀了几个?”
似乎有些意外他会问这个问题,秦时岳抬起眸子,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直视这位传说中权倾朝野的宦官,与传闻中一般,生的一副神仙面貌,但却有一副恶鬼心肠。
他犹豫了片刻,答道:“杀了九个!”
苏恒忽然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对他产生了继续询问的兴趣,于是又道:“为何,还留着一个?”
秦时岳坦荡的答道:“营长说,督主喜欢留活口,赏金很多!当时他已经跑出了十尺开外,属下只能射断了他的腿。”
此时,萧裳柔已经从内堂走了出来,站在苏恒身边饶有兴趣的看着院内跪着的少年。
她讪讪开口道:“我武朝良弓射程在三尺半左右,十尺开外你还能射中他的腿,你可真厉害!”
秦时岳看到她,清凌凌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异光。营长曾说帝都里头有着跟仙女似的姑娘,他原本是不信的,可眼前这个姑娘可真是漂亮的他都不知用什么词来形容。
他斟酌了片刻,说道:“神箭营的弓是不同的,都是改良弓,射程能到五尺。属下也算不上厉害,营中都是百步穿杨的好手。”
这样的回答倒是进退有度,令苏恒颇有几分欣赏。
“改良弓?”萧裳柔疑惑的看着他道:“是谁改良的?既然射程更远,为何没有在我朝军中大肆推广?”
秦时岳看了一眼苏恒,见他神色如常,才道:“听闻弓箭是督主亲自改良的,还有随身的短剑和护心甲。属下并不知这些好用杀伤又强的武器为何没在军中推广。”
此话倒是没有半分作假,无心的言语却无形给捧了该捧的人!策雨心中暗自夸赞此人,将来必定前途无量。
萧裳柔十分意外的看了看苏恒,只见他缓缓下了阶梯,走到秦时岳身边伸手按了按他的肩膀。少年人的骨骼坚毅清瘦倒也和苏同尘有几分相似。
他云淡风轻的道:“本督身边还缺个能射箭的,你可有兴趣?”
策雨这时十分会意的从袖中拿出一枚银色的手环,走到苏恒身边毕恭毕敬的呈给他。
苏恒拿过手环,那是枚纯银打造的手环,上面刻着:丙,二百六十七。
“这个手环给你,今日起,你就留在本督身边。”
秦时岳有些茫然的看着他手中的银环,并没伸手去接。见状,一旁的策雨立即道:“此环为督主近身护卫才有,是身份的象征,你可知道此环有多难得!”
萧裳柔恍然想到,好像苏同尘手上也有一个银环,上面的刻的是:丙,一百三十二。她忽然有些好奇,于是询问道:“这上面刻的字是何意义?”
策雨看了一眼苏恒,见自家督主脸色淡然,丝毫没有要解释的意思,才对着萧裳柔说道:“上面所刻是近身护卫的编号,按甲乙丙丁排序。往往只有能力强的,才能被层层选拔上来。”
这边策雨刚说完,秦时岳就用双手接过苏恒手中的银环,他将银环戴到手上,颔首道:“谢督主赏识,属下往后必然为督主鞠躬尽瘁。”
苏恒瞧着他,语气沉静淡然的道:“你去将那个俘虏放了,让他告诉靖国那边的军队,本督明日将亲自押着齐牧儒回帝都。”
秦时岳立即颔首道:“是!属下即刻去办。”
策雨和策风非常识趣的跟着人一同走了,督主虽然没有发话,但他们也深知此事非同小可,自然还需他们亲自跟着办好。
见人都走了,萧裳柔才走到他面前询问道:“苏恒,你的护卫怎么那么多?若每年都有选拔那不是比羽林郎还多了?”
她在暗自腹诽,以他这个收人的方式,这得花国库多少钱!
苏恒负手站在院子里,看着她似笑非笑的挑了挑眉,以戏谑的口吻对她道:“长公主若是觉得臣假公济私,也可参臣一本。”
“你以为本宫会舍不得吗?”萧裳柔恶狠狠的冲他龇牙,拿着自己的玉连环边往回走边道:“苏恒,你若惹恼本宫,那本宫一定会亲自写封折子,参你一本的!”
苏恒无奈的摇头浅笑,默默的跟在她身后道:“是是是,长公主威武!”
早已站在一旁等候的时雨,连忙解释道:“长公主误会了,督主的近身侍卫数量是不变的,只有死了或者残了,才会选人替上。”
闻言,萧裳柔难掩惊愕的看向他,时春露出一个恭敬又无辜的笑,接着道:“此次南下,死伤众多,督主这才·······。”
他尚未说完,只听苏恒语气冷冷的打断他道:“多嘴!这般闲,本督交给你的事都做完了?”
时春立即脸色大变,忙颔首道:“督主恕罪,奴才这就告退。”
萧裳柔看着他阴沉的脸色,那般冰冷如霜的眸子,瞬间想到与自己初见那时阴骘冷酷的苏恒。或许,这才是他原本的模样,对她的温柔大概是他最柔软的一面。想到此处,她不禁在心中默默升起一股复杂的心绪。
时下寒意初盛,刚刚还热乎的才转瞬就冷了。
萧裳柔看了一眼早已酒足饭饱的自家师傅,连忙蹭到她身边抱着她的手臂道:“师傅,您不是有法子解毒嘛!如今您也吃好了,不如屈尊给苏恒号个脉吧?”
雪婳一边喝茶一边淡淡的道:“药我已经给啦!只是,苏督主吃了没有,我就不知道了。”
还在啃鸡腿的宋怀斯闻言,立即看向苏恒,有些口齿不清询问道:“她给你什么药?你尚未给我查验就吃啦?”然后,他迅速走到苏恒身边,不容分说的上手给他号脉,一边还嚷道:“你都没给他号过脉,也不知他体质特殊,他体内本就有慢性毒药,还有老胃病,鸠鸩之毒怪异难解,你怎能就这么随意给他吃药?”
只是,他的声音随着自己探到的脉像,越来越小,直到最后难以置信的瞪大眸子看向雪婳。
“怎么样?”雪婳看着他们,语气淡定的问道。
宋怀斯满脸诧异的看着她道:“这·········,你是怎么做到?”
“老娘身为二十一世纪的医学博士后,超过十年的临床工作经验傍身,区区动物提取的毒素还解不了嘛?”雪婳说完这些话也顾不上他们理解不理解自己说的,朝宋怀斯眨了眨眼,笑着道:“听我小徒弟说,你颇有些医学天赋,要不要考虑上我们浮屠阁,你若拜我为师的话,我可以教你啊!”
宋怀斯看着她淡然的笑意,忽然有种信仰崩塌的错觉!他出生在世代御医的家族,祖父和家中长辈皆说他自小有着异于常人的医术天赋。这些年,他也一直觉得自己算是个天才,可今日,他几乎束手无策的难解之症,竟被一个女子轻轻松松的解了。
他内心挣扎许久,才缓缓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是用了哪些药材,如何做到的?”
雪婳点了点头,十分轻描淡写的道:“等等我把药单写给你,只是制作工艺稍有些复杂,但也能教你。”说完这些话,她还冲他扬了扬下巴,语气轻松的调侃道:“这可是完全看在你长得好看的份上,你若想学到更多也可以考虑我刚刚的提议,加入浮屠阁!”
闻言,宋怀斯那英俊的面容上竟然晕染上了浅红,他确实十分想知道雪婳是如何解的毒。也想知道,当初长公主为了给苏恒治伤而交给他的药箱里,那些他闻所未闻却十分奏效的药,浮屠阁又究竟是如何想出来的又做出来的。
如今看来,那些东西和药,大概皆是出自雪婳之手。宋怀斯下意识的用探究的眼神看着她。五官秀丽,气质清雅,明明看似漫不经心的样子,却又透着睿智与清冷。排除她经常说一些他完全听不懂的话,此女子,确实称得上奇才。
萧裳柔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看着她道:“师傅,浮屠阁的那些师兄们,是不是都是这样被你骗上山的啊?”
“什么叫骗啊!他们那是被为师精彩绝艳的才华而折服,知道拜入我门下会有诸多进益,才甘愿入的浮屠阁。”雪婳说着捏了捏她的脸,故作嫌弃的道:“你以为各个都跟你似的,恋爱脑啊!”
“这不是您自己教我的,审时度势,适时低头!”萧裳柔不服气的撇了撇嘴,瞄了一眼苏恒,见他正看着自己于是笑眯眯的撒娇道:“三十六计不是有美人计,哪里是本宫恋爱脑,明明是苏总督中了我的计呀!师傅您该夸我才对!”
瞧着她肆无忌惮的调侃,苏恒也只是无奈又宠溺的轻笑,雪婳十分满意的在心里又给他加了一分。
苏恒见她在雪婳面前,竟难得的娇憨可爱,便有心让她更自在些,于是语气温和的道:“本督尚有公务,长公主今日好好陪着阁主便可,臣先告退。”
“苏恒,你不是答应本宫,今日带本宫去街上看看新建的江州城吗?”萧裳柔边说着,立即从雪婳身边快步跑到他面前,仰起脸看着他,有些委屈又无辜的道:“本宫刚刚听见你说,明日押送齐牧儒回帝都的话了,你是不是不打算去浮屠阁了?”
她有心当着自家师傅的面问他,苏恒自是不能敷衍过去,只看着她语气温柔的道:“长公主想回浮屠阁,臣本该陪着去。可如今靖国的野心已昭然若揭。齐牧儒很重要,必须尽早押回帝都,此事,臣绝不能耽搁。”
站在一旁的宋怀斯与雪婳下意识的对望了一眼,然后,两人都十分默契的默默走开了。
萧裳柔看着他为难又无奈的眼神,心中微微颤动。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齐牧儒早日入帝都,就是早一日能将朝堂之上与此事有关联的大臣们挖出来。
早一日挖出这些有异心的大臣,武朝才能避免再起战事,身为皇帝的阿崇才能高枕无忧。
“本宫都知道!”萧裳柔抬起眸子看着他,不想看他为难,于是强迫自己笑了笑道:“那不去浮屠阁了,本宫同你一起回去。”
她笑起来时,一双眼眸犹如弯月两轮。苏恒忍不住伸手用指腹轻轻摩挲她的侧脸,心中的话一时间竟不忍对她诉说。
“长公主先随师傅回浮屠阁可好?”他的声音轻柔,看着她的眼神含着不加掩饰的情意,接着道:“回帝都这一路会很凶险,若你同往,臣会分身乏术。”
“回帝都这一路,你又要将自己当作活靶子,引出更多幕后之人是吗?齐牧儒之事牵连甚广,你也没把握自己能否安然脱险,你怕自己也护不了本宫,所以,你让本宫回浮屠阁是吗?”
他说的这般轻描淡写,可萧裳柔还是猜到了他的心思。她的眸子瞬间就红了起来,一瞬不瞬的看着他质问道。
虽然被猜透了心思,但他还是笑着道:“不是。”
萧裳柔被他的狡辩气的心中发紧,伸手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拉到自己面前,不知为何,越细看他的脸,她心中的酸楚就越甚。
“那是为何?”她看着他的眼睛,语气凝重的询问道:“所以,为何不让本宫与你同往?本宫说过,想与你并肩同行。”
她明明知道真相就是如此,可她的担心忧虑,也并不能让苏恒改变心意,他要做九死一生的事,她就得离得远远的。
苏恒看着她,想起那夜,她站在满地鲜血的山洞,眼含热泪犹如一只受惊的小鹿,却语气坚定的同他说,她不要做他的月亮而是要与他并肩同行。
他也知,她此刻的担忧与委屈皆是因为自己,更明白她聪慧,所以自己所思所虑皆难逃她法眼。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愿那些朝堂上即将翻涌起的风雪,殃及到他金枝玉叶的贵人。
他轻轻叹口气,声音低低的道:“臣答应你,一定会护好陛下。所以·········”见她湿红了的眼眸,顿了顿,有些心疼的将她拥入怀中。语气温柔的哄着她道:“此事处理好后,臣会亲自上浮屠阁接你回来,可好?”
萧裳柔被他紧紧拥着,只能将脸埋到他胸膛,闻着他身上淡淡的冷香。他的怀抱似乎有镇静安神的作用,连她眼中的热泪都一点一点冷却下来,她无奈的暗自叹了口气。
从前,是她想用美人计对付他,如今看来,真正中了美人计的人是她自己!
她极力压抑自己翻涌的情绪,轻声问道:“齐牧儒背后的那些人是不是连你都没有把握连根拔起?”
苏恒想到那些犹如深渊般,不可窥见全貌的内情,皱了皱眉。语气却轻描淡写的道:“不是!臣身在权利顶峰多年,什么风浪未曾见过,亲王与藩王尚不是对手,何况朝中大臣。”
说完,他将萧裳柔轻轻推出自己的怀抱,弯下腰为她整理被自己弄乱的额前碎发,满眼的温情,满腹的不舍。
萧裳柔仔细的斟酌着他的话,想到他过往的那些事,似乎真的如他所说,这世上并无能让他惧怕的人和事。但她却又莫名的隐隐不安。
她抬起头来,静静的看着他道:“苏恒,若本宫发现你在说谎,那即便你死了,本宫也不会原谅你。本宫会毫不犹豫的嫁去北境王府,跟宇文凌渊白头到老!”
他微微怔了一怔,眼神里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但最终他还是只轻声道:“好!”
萧裳柔看着他淡然的神情,那种不安的情绪越甚。
原本还晴空万里的天,忽然阴沉下来,仿佛连吹来的风都带着前所未有的的寒意。
两人下意识的往外看去,只见无数纷纷扬扬的白色雪片从天上散落下来,原来,是下雪了。
萧裳柔难以置信的瞪大了双眼,她慢慢走到院子里,伸手去接那如鹅毛般洁白轻盈的雪花,只沾到她的掌心立即就会化作水,冰凉的触感令她如梦初醒般的惊呼起来!
“下雪了!苏恒,你看下雪了!原来,江南也会下雪吗?”
苏恒看着漫天的雪落在她头上,落在她肩上,她回头对着他笑着,天真烂漫似春日里绽放的第一朵花。
他此生最痛恨的冬日雪,竟在此刻变得这般唯美动人。
“苏恒!”她开心的唤他道:“天降瑞雪,来年一定会是个好年!”
他点了点头,扬起嘴角笑道:“一定会的!”
天酉三十七年,从未飘过雪的江州城,下了一场大雪。
在废墟中新建起的江州城,在漫天的大雪中被覆盖上一层银装素裹的无暇华景。街市上随处可见欢呼雀跃的孩童,啧啧称奇的老人,撑着伞驻足赏雪的女子,呼喊着“瑞雪兆丰年”的行人。在经历过战火与疫病之后的江州城,似乎,被这一场大雪洗刷了过往的一切阴霾,迎来了新生。
萧裳柔坐在马车里,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新立起来的酒楼与商铺,都亮起了大红的灯笼,成排的灯将夜色映照的犹如白昼般明亮。街上处处可见提着灯嬉戏或者行路的百姓,并无人打伞,似乎所有人都在接受这场雪的洗礼。
此时繁华的街市,早已没了当日那些残垣断壁的模样。而促成这一切的人,此刻正静静在坐在她身侧,她忍不住侧过脸去看他。
苏恒看着马车外热闹的街市,神情淡漠,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有着一种置身事外的清冷。
她道:“明日就要走了,本宫很想登上高处看一看。”
“这有何难。”他说着就探出头,对着外头驾车的时春道:“去城门楼。”
骑马跟在车后的宋怀斯看着忽然急行的起来的马车,有些茫然的看着策雨道:“你们督主这是,准备出城?”
策雨对他礼貌性的笑了笑,并未回答。
一旁的雪婳一口咬下一颗糖葫芦,口齿不清的道:“人家小两口谈恋爱去了,咱们是不是该去助攻助攻?”
“谈恋爱?”宋怀斯满脸疑惑的看着她,见她骑在马背上一手拉着缰绳,一边肆无忌惮的啃着冰糖葫芦,那神态说不出的慵懒洒脱,满口都是些他听不懂的话,这个人真是与他以往见过的女子都不同。
雪婳却完全没在意他的疑问,转头对策雨道:“可知道哪里有卖烟火的?”
策雨思索片刻,摇了摇头道:“城中商铺刚刚新建,许多都尚未仔细盘查过是做何营生的。”
她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一抬眸,就看见不远处几个小孩子正在点爆竹,瞬间心中大喜。于是翻身下马,跑到那群孩子旁边询问道:“小屁孩,你们这爆竹哪买的呀?”
几个小孩互相看了一眼,又看看她,一个年纪较大的道:“凭什么要告诉你啊?”
雪婳晃了晃手中吃了一半的糖葫芦,看着他道:“悄悄告诉你啊!姐姐是仙女下凡,只要愿意对我说实话的小孩儿,都会得到仙女的回报,比如一串糖葫芦。”
小孩们看了看她手中的糖葫芦,有个年龄较小的咽了咽口水,看着她却生生的道:“你真的是仙女吗?”
雪婳十分认真的点了点头,那小孩伸手指了指不远处一个铺子奶声奶气的道:“就是那里!仙女姐姐能给我变糖葫芦吗?”
闻言,刚刚手中还剩半串糖葫芦的雪婳,忽然从宽大的毛裘披风里拿出一袋的糖葫芦,递到那群孩子面前,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的道:“喏!吃了仙女变的糖葫芦都会变成小天才哦!”
几乎所有的孩子都露出了异常惊讶和兴奋的神情,雪婳分给他们每人一串,最后还剩一串毫不犹豫的塞进自己嘴里。
“阿娘!我见到仙女啦!”
在孩子们此起彼伏的雀跃声中,她十分淡定潇洒的往那家卖烟火的铺子走去。
宋怀斯真的搞不懂自己为何会跟着她进来,明明觉得她骗小孩的行为十分幼稚,但看着她露出那种得意又骄傲的笑容,又莫名觉得有几分可爱。
宋怀斯见她回过头来看自己,于是立即道:“骗孩子玩,你幼不幼稚?还天下第一阁的阁主呢!”
她毫不掩饰的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道:“怎么,医术呢又赢不过我,五子棋还下不赢我,恼羞成怒无差别攻击我?”
“又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宋怀斯叹了口气,英俊的面容上俱是无奈的神情。
雪婳在琳琅满目的烟火中挑了几个大的,回头看了看他道:“你要么闭嘴帮忙,要么出门左转拜拜了您!”
抱着两大捆烟火的宋怀斯,下意识的询问道:“又不是节日,你放什么烟火?”
雪婳看了看他,恨铁不成钢的摇了摇头,边走边道:“你懂什么啊!想象一下离别前夜,初雪,烟火,相拥着互诉衷肠的恋人,这氛围感,堪称完美!”
宋怀斯听不懂何为“氛围感”,但他觉得今夜的雪和今夜的江州城,都是与往昔不相同的。
城楼上的风远比别处的要猛烈些,飞雪随风卷起萧裳柔身上红色的狐裘披风,雪白的狐毛忖着她巴掌大的精致脸庞,飞檐下新做的灯笼将她照亮如沐光华。
她站在高处,看着漫天飘雪,灯火如织,人潮汹涌,竟有一种国泰民安的荣景。
“愿武朝不起战事,天下风调雨顺,百姓能安居乐业。”
苏恒茫然的看向她,只见她双手合十对着远处许愿,神情虔诚而认真。
“长公主这是·······?”
她抬起眸子看着他,弯起眉眼对他笑着道:“苏恒,本宫的第二个生辰愿望是,今朝同淋雪,他日共白头!”
他瞬间愣在原地,脑中飞速想着今日是十二月初十,《宫辰策》中记载此日,正是萧裳柔的生辰。他本该牢牢记在心上,却因近日诸事繁忙忘得一干二净!
她的话这般情深意重,令他心中震动如琵琶拨弦,又如千万只蝴蝶在心口振翅欲飞。
萧裳柔窥见他眼中的情绪万千,知道他此刻的愧疚与震惊,于是,抬手轻轻敲了一下他的心口,笑道:“往后要记得!再忘,本宫的生辰愿望就没有你了。”
他顺势握住了她的手,弯下腰在她额头轻轻落下一个吻,然后一瞬不瞬的看着她道:“生辰吉乐!”
话音刚落,忽然只见远处升起几道火星,响声巨大的同时,绚丽灿烂的烟火也炸开来,将半边夜空点亮。
接着,又是几颗烟火在空中绽放,无数璀璨的光束散开来,映着鹅毛大雪如星子坠落,美轮美奂。
萧裳柔震惊过后,十分意外的看着苏恒询问道:“这是你安排的?”
苏恒诚实的摇了摇头,若提早想起她今日生辰,他便不会自顾自的带她上来,却连一份像样的生辰礼都未准备。
他道:“长公主若喜欢烟火,臣再立即安排人多放一些!”
萧裳柔摆了摆手,凑到他跟前,露出一抹狡狯又娇俏的笑容压低了声音道:“你若真觉得对不起本宫,那今夜,陪本宫睡一觉!传闻,你苏督主可是时间罕见美人骨,本宫想见识见识。”
闻言,苏恒几乎瞬间就皱起了眉,他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个刚过完十七岁生辰的小公主,纵然她容颜姿丽,此刻眼神带着戏谑堪称为绝色,但眼角眉梢尚未褪却少女的天真烂漫。
这般大胆的发言,实在不该从她口中说出。虽然,知道她从来有个喜欢好看之人的坏毛病,偶尔也会语出惊人,但此刻这般调戏之语实在令他无言以对。
他伸出手毫不留情的捏了捏她的脸,说道:“长公主年纪尚小,不该如此好色。”说着还十分无奈的摇了摇头,语气漫不经心又带着几分宠溺。
萧裳柔原本也只是调笑之语,却见他唇角微微勾起,漾出好看的弧度,一双眸子里皆是柔柔的光,温柔又宠溺的看着她,丝毫不掩饰对她的纵容和温情。穿着狐裘披风的苏恒,长身玉立满是矜贵之气,在灯火映照下更显清冷俊逸。今夜的苏恒真是格外的好看,她觉得自己心口的那只小鹿又活泛起来了!
穿赤金麒麟袍的苏恒,是冷峻阴骘的。穿常服锦袍的苏恒,是俊美矜贵的。她忽然很想看一看,褪去锦衣华服的苏恒,又是什么模样的。
不穿衣服的苏恒····想到此处,萧裳柔的脸又不自觉的微微发热起来。
苏恒见她脸颊两朵绯红,连清凌凌的眸子都泛起些许暧昧之色,不由在心底暗自无奈叹气。
“长公主现在想的事情,往后,想都不许想!”
他的语气轻松又慵懒,还带着几分无可奈何的叹谓。
被看穿了心思的萧裳柔,有些恼羞成怒的反驳道:“本宫就肖想你了怎么样!”
苏恒被她那破罐子破摔的耍赖模样弄得有些哭笑不得,低下头附身在她耳边,声音轻轻的道:“既然长公主一定要肖想臣,那臣也只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他的话说的悠闲又轻慢,却令萧裳柔几乎立刻就起了一身毛栗子,她在心中暗自腹诽:苏恒的嘴蛊惑人心的鬼!
见她怔愣着脸红不说话,他才猛地一声笑起来。知道自己反被调戏了的萧裳柔气鼓鼓的看着他,却瞧见他那双温柔的眼,填着无边的笑意和宠溺的戏谑,像个无忧无虑的少年。
萧裳柔愣了愣,只觉得心摇身恍。来江州城后,她见过苏恒很多笑容,但唯有这一次,她看到了苏恒这般坦荡又爽朗的笑。她情不自禁的踮起脚尖吻了吻他的嘴角。
他一愣,继而笑道:“长公主若实在心猿意马,那臣,今夜便为你暖个床?”
萧裳柔觉得他的嗓音又轻又哑又好听,像是一根雪白的羽毛在她心口挠啊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