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伊藤永治，或者现在说伊藤大野的计谋是，“有枣无枣打一杆子”。
如果伊藤永平是清白的，那么这个情报传过去，只会让军统或□□人心惶惶，行动就会有破绽，就会有让情报部捕杀的机会。
如果伊藤永平如他们所担心的在为中国服务，那么，正好将他逮个正着。如此，心腹大患，不费吹灰之力，不必自己出手，就已经灰飞烟灭。有人想保也保不住。
从此伊藤大野便可高枕无忧。而伊藤永治，再也不用嫉妒羡慕恨，不用担心有人跟他争宠，不用看一个他从来不想承认的哥哥在他面前晃。
为什么不直接密报给伊藤永平的上司？
伊藤永治是不知道伊藤永平在哪里做事，后来发现是为他父亲。这能举报吗？
伊藤大野作为海军陆战队的一个师团长，他知道伊藤永平的真正所属部门。不是他手下的一个参谋，而是……梅公馆的高级人员。
“师团参谋”，只是梅公馆为伊藤永平营造的诸多“挡箭牌”的其中一个。伊藤永平也不是不上岗，他只是如他的医生职业一般，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罢了。
所以伊藤大野是知道伊藤永平的上司的，但知道也没用。他没有证据，就算有证据他也不敢举报，万一伊藤永平真的是军统或□□怎么办？首当其冲遭殃的就是他这个继父。
如果伊藤永平真的是日谍，他的举报就会是打草惊蛇。梅公馆会一查到底，到时谁都没好果子吃。
按梅井的尿性以及对伊藤永平的信任程度，绝对会跟他不死不休。伊藤大野一个搞军事的，怎么可能干得过一个专业搞情报的？
所以，伊藤大野对伊藤永平是，能拉拢则拉拢，甚至有讨好的成分；实在如现在般撕破脸皮了，只能向外面借一只手，干掉他。
伊藤永平亮出“白蕊红梅”只为接走他外公和母亲的那一刻起，伊藤大野就知道，伊藤永平做好与他斗的准备了。
俞芝兰从酒馆步履悠闲地走出来，晃晃悠悠地在路边买了包糖炒栗子，走了几步路，又停下来买了份报纸。又走几步，又停下来，看了一会报纸；又走了一段，又停下来，开始剥栗子吃……
小田在暗处看得忍无可忍，转身离去了。
俞芝兰这才紧走几步，转了几个巷子，消失了。
小田回去复命，说是消息递到了，效果如何就不知道了。也许□□和军统很快就揪出来了；也许他们无能，过个一年半载、三年五年的也没发现是谁。
小田说这话的时候，眼珠儿亮晶晶地盯着伊藤永治，话说得堂堂正正、掷地有声。脸上就差刻着一行字：谁知是真是假？本来就没谱的事儿。
本来嘛，连个证据都没有，就这么红口白牙地咬，就算他相信了，也得让他的交易伙伴相信不是？在这个圈子里摸爬滚打的，谁也不是个傻子。
伊藤永治无奈，“成不成，好处都少不了你的。”
小田这才笑逐颜开。
俞芝兰匆匆忙忙回了站里。
如今站里已经装扮得彻底像一个贸易公司了。员工少了不少，剩下的也有一半是陌生的脸。
俞芝兰一时之间有些警觉。旁边马上有熟悉的人上来道：“俞处长放心，站长吩咐的。掩人耳目。”
俞芝兰这才警惕着下了车，进了大楼，来到了顾安源的办公室。
一推门，已经有一个身影坐在那里。
正是几天不见的苏陌。
苏陌看见他，笑嘻嘻打招呼：“芝兰兄。”
俞芝兰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却看往顾安源，“站长，外面这是……”
“哦，是苏处长弄的。掩人耳目而已。消息不确定，总不能撤得一个人没有。”
俞芝兰心中敲鼓，最大的嫌疑者就坐在这里，还要他来负责布置？
“站长，我看院子里这么多陌生的面孔，不安全吧？”俞芝兰急切道。
“也不算陌生。苏处长把在港口的务工人员调了过来，他们也算是咱们公司的人。放心，他们来了也是做些正常工作。”
俞芝兰放不了心，但当着苏陌的面又不好说。正在这时，苏陌站起身道：“芝兰兄有事要与站长谈，我先告辞一步。”
“你要去哪里？”俞芝兰忽然喊道。
苏陌停下脚步，转身看他，不由好笑道：“芝兰兄你今天有点反常啊？怎么一副怕我跑了的模样。我不是给你腾出私密空间，好让你跟站长告我的状吗？”
俞芝兰一阵尴尬，“胡说什么呢你？”
苏陌笑道：“你满脸都写着呢！怎么样，要不要我避嫌？”
俞芝兰上来推他的肩膀，“是有关你的。你个猴儿精，就没有什么瞒过你的。你哪儿都不许去，去你办公室坐着去，把茶给我泡好了。等会我过去找你。”
苏陌笑着出了门，“好，我哪儿都不去，等着你来抓我。”
俞芝兰拍了他后背一巴掌，“胡咧咧什么呢？嘴里就没句吉利话。”
苏陌走后，顾安源问道：“到底是何事？日鬼与他有关？”
俞芝兰一拍大腿，“就是说啊！”
俞芝兰将与小田会面的情况，跟顾安源说一遍，然后道：“站长您说，‘医生’，‘相貌不错’，‘年二十余’，他是‘德国学的医’吧？”
顾安源不语。
俞芝兰马上会意，一拳砸在手掌上，“这不全都对上了？”
顾安源摇头，“我看那个小田有句话是真的。内斗。八成是苏处长行商，触犯他们的利益了，想借我们的手除掉他。”
俞芝兰讶异，“小苏行商？”
“是啊，咱们这里能顶个真正的贸易公司，你以为是站里几个人跟着打打下手，做点掩人耳目的生意就行了？都是苏处长一手经营的。你看他来站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就是忙活这些生意去了。”
俞芝兰哑然。苏陌去做样子他知道，但没想到他不是做样子，他是真的在做生意。能触犯到别人利益的生意。
“您就这么信任他？不怕反噬？”
“他知道得比你想象中的多。他要害站里，早就害了。站里来来往往人丁最兴旺的时候，不是最好的时候？现在站里都撤得没多少人了。”
“站长不能这么说啊。也许他图谋甚大，不单单为个上海站呢？”
“浦州湾一战，算是重大军情了吧？情报是从咱们这里出去的。如果他是日谍，他就是重大失职，换在我们这，上军事法庭都不为过。你看他，有一点事儿吗？有一点像有事的样子吗？”
俞芝兰沉默，半晌道：“反正我觉得不能放松警惕。”
“对，时刻保持警惕是好事。哦，对了，他说装扮站里，治标不治本；这事还得从源头挖起，尽快抓住丁华舟。”
俞芝兰吃一惊，“您这事也跟他说？”
顾安源一叹，“不是我跟他说。他回来一看丁华舟不在，一打听几天没来了，站里又人心浮动，不少人都撤离了，这不就让他猜到了嘛！”
俞芝兰心梗。
这么个人精在站里，还是个处长，他要想搞上海站，上海站随时玩完。俞芝兰忽然明白顾安源心里的所思所想了。
他不是相信苏陌，搞这行的谁能百分之百信任谁？
他是不得不信任苏陌。
俞芝兰郁闷地回到办公室，想起跟苏陌约好了，只好起身去了苏陌的办公室。
如果苏陌真是那条蛇，现在不宜打草惊蛇。
苏陌看他到来，扫了他一眼，笑道：“怎么愁眉耷拉眼的？嫉贤妒能想扳倒我，却投状无门，失败了？”
俞芝兰一挥手，“烦着呢！别理我。”
苏陌笑嘻嘻递给他一杯茶，“这事还真得理你。”
俞芝兰接过茶，茶水正温，于是一饮而尽，“粘上毛比猴还精。你能找我有啥事？”
苏陌正色道：“你在找丁华舟，日本人也在找他。”
俞芝兰见他少有的严肃，不由也严肃起来，“你怎么知道？他还没投日？”
苏陌摇头，“以我对老丁的了解，他不会主动投日。他这几天一直失联，就是怕一跟站里联系，日本人会顺藤摸瓜找到这里。”
俞芝兰忽然插了一句，“你失联可是家常便饭。”
苏陌白他一眼，“我失联，那是常态；我天天打卡上班才不正常。老丁失联正常吗？”
俞芝兰无奈一摆手，“你精你有理。你接着说。”
苏陌于是接着道：“我们得抢在日本人之前找到他，不然，他一旦被日本人控制，威逼利诱，加上刑讯，老丁铁定顶不住。”
“就是担心这个啊，找了这几天了，影儿都没有。”俞芝兰颓丧道。
“你派人盯着老丁原来的住处了吧？”
俞芝兰点头，“是啊。常规操作。”常规操作。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撤了。盯汇乐戏院的也撤了。”
“啥？”
“什么‘啥’‘啥’的，你一个南方人学得一口东北大碴子味儿。”
俞芝兰瞪他一眼，心想不都跟你学的？
“这是咱们的常规操作，是不是也是日本人的常规操作？那个‘阿香’的身份你们也知道了吧？日本人还有阿香做诱饵，我们有吗？”
“你是说，日本人趁抓丁华舟的时候，抓我们？”
苏陌点点头。
“等等！”俞芝兰忽然道，“你怎么知道阿香的事情？”
“嗐，电影都上映了，歌也唱得满大街都是，报纸也是铺天盖地。我不知道才奇怪。”
“我是问你，”俞芝兰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你怎么知道那个‘滕美香’，就是老丁的‘阿香’？”
“我打汇乐戏院路过，就见董原扮成个卖烟的，在那盯着呢！让我给拎回来了。我能不知道？”
“他在执行任务，你为什么拎他回来？”俞芝兰不肯放松，追问道。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再隔两个路口，就是日本人盯着呢！我不拎他回来，等他喂黄雀啊？”
“小俞你今天不对劲，大大的不对劲。你到底在哪儿听了我什么闲话了？”苏陌好奇道。
俞芝兰哼了一声，“‘身正不怕影子歪’，你果真啥事没有，还怕一两句闲话吗？”
苏陌闲闲地道：“那可真不好说。唾沫星子还能淹死人呢！我一心一意想着你们这些白眼狼，要求也不高，你们有朝一日别让我冤死就成。”
俞芝兰不知为什么，突然从他语气里听出一种莫名的凄凉，不由打断道：“那你的意思是，不抓老丁了？”
“不抓。”苏陌淡淡地道。
在这一刻，俞芝兰无比地确定，苏陌就是那个日鬼。